第48章

一秒記住,

葉央揉了揉臉,她看見王巧箏發脾氣挺不好意思的,沒想到對方完全不介意,像繞過一個擺設似的繞過腳邊的人,拉着她往樓上走了。

繡樓二層,王巧箏的閨房旁有個小隔間,裡頭鋪着柔軟的毛皮毯子,上落了一張矮几,進門需脫鞋。沒外人的時候,葉央也喜歡連襪子一併脫掉,赤腳踩在上面,席地而坐,極爲柔軟。

王巧箏跪坐在矮几前,親自爲葉央斟了杯茶。此時沒有外人,雲枝在門口守着,她也放鬆許多,坐姿就不那麼規範,喝了口茶,猶豫半晌不知該怎麼說話。

“你在介懷剛纔的事?”王巧箏心細如髮,察覺出她的小心思。

葉央很爲難,一直以來她都以爲王巧箏是個極好姑娘,脾氣好模樣好,不料一發火也這麼兇巴巴的。

“巧箏姐,我同你相熟,多嘴問一句……好端端的,幹嘛動怒?”葉央把她引作知己好友,不止是因爲她性子平和,更重要的事論教養規矩,葉央都做得不很地道,她卻沒有半分鄙夷的感覺,在外頭提點葉央,在家裡也不介意這些,是個不拘泥規矩又有教養的真正閨秀。

王巧箏聞言,本來舒展的眉頭皺了起來,考慮着要不要說,最終道:“跪的那個……是我父親的妾室所生。”

樓下隱約傳來哭聲,而後消失,看來那人走了。葉央匆匆瞥過一眼,記得哭的那個人長得同王巧箏有三分像,眼睛紅得像兔子,王巧箏的柔弱是凡是禮讓三分的淡然,總體還是端莊大氣的嫡女範兒,而那人還更妖媚些,楚楚可憐透着讓人憐惜的無辜。

聽王巧箏不肯稱她爲妹妹,葉央瞭然的點點頭,又說:“畢竟看着還小,有什麼……非得訓斥的?”

王巧箏立刻嗤笑一聲,“小小年紀就想着傍上外院的男人了,她自己壞了名聲,家裡的其他姐妹還怎麼自處!”

……葉央,理解的很困難。定國公家裡就一個女兒,她只要不和後院的那些個小廝私奔,幹出大逆不道的事,小打小鬧的錯誤犯了就犯了,跪祠堂的時候還能和二哥聊聊天什麼的,沒有姐妹的清名被她帶壞。

王家就不一樣了,巧箏的爺爺有意以世家之名獲得帝寵,就要適當迎合一下皇帝的口味,家裡的規矩削減不少,畢竟曾經枝繁葉茂,這麼多子女,還有庶子女,沒嚴厲的規矩是管不過來的。王家的嫡孫女可以出門赴宴,那都是從小受過了嚴苛的教育,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庶女卻不行,嫡庶有別,主母只要不隨意打罵她們,只消到了歲數給份嫁妝,傳出去名聲就很好了。

什麼教養,乃至吃穿用度,除非是記在嫡母名下的庶女,或者貴妾生的女兒,才能得到和王巧箏差不多的待遇。

一個女兒在外爭光,人家也就是誇讚幾句,一個女兒在外頭丟人,別人就說王家的女兒沒什麼修養了。

“讓我認她做妹妹?笑話!母親教我凡事要容忍,可也不能自甘下賤!”王巧箏有了聽衆,越說越來氣,一拍桌子,鵝蛋臉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半分規矩都沒有,身份卑微,帶到懷王的宴席上不是給家裡丟人麼!到時候懷王該如何看待王家,我們幾個女兒又該如何自處?前幾日還往外院跑了一次,故意在我爹爹門下的幾個儒生面前走過,她怕我母親把隨意許給別人家,便想着自謀出路了!”

葉央把茶碗一推,急忙給她順氣,“喝茶喝茶,別罵了。”

王家人口不少,巧箏她母親生了嫡長子,有個得寵的妾生了庶長女,林林總總算起來,王巧箏竟有六七個兄弟姐妹。在此之前,那些人於葉央的印象不過是一個符號,只有親眼見一次,才知道嫡庶之間的差別不大。

若是貴妾也就罷了,剛剛那位哭的梨花帶雨的,她的生母不過是巧箏父親的侍婢,那時年輕貌美又有從小侍奉的情分,就這麼納了,還始終沒擡姨娘,沒入良籍,真算起來,簡直是個不能再賤的賤妾。

賤妾生的女兒自然也貴不到哪兒去。在高門大院裡,嫡子女能被帶出去經歷各種場面,家底深厚的如葉央還能沒事入宮,庶子可以讀書,庶女就只能在家守着,論談吐見識,遠遠不如嫡出,除非天賦異稟,庶女的競爭力幾乎爲零。

所以並不止生母身份低下,考慮一下個人能力,有些考慮的夫人也不會爲兒子聘個庶女回來,再加上府裡的主母不愛關心非親生的孩子,高門裡的庶女往往是低嫁。

王巧箏一番話說出來,心裡舒暢了不少。她除了將那個妹妹罵哭,其實也不能做什麼,有葉央作傾訴對象再好不過,說得沒詞兒了才覺出口渴,咕咚咚將剩茶一飲而盡,學着葉央的豪爽樣子抹了把嘴,“……總算明白你平日爲何好此了,果真痛快!對了,來找我做什麼?”

“就是回家路過時惦記你,順便來看看。”葉央不好直說來意,打算繞一圈再旁敲側擊。

王巧箏輕啐她一口,“懷王府在東邊,我家在西南邊,你是怎麼個路過法?”

葉央強笑了幾下,把問題含糊過去了。她心情有些發沉,倒不是覺得王巧箏對着庶妹大聲訓斥,在外彬彬有禮,表裡不一。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巧箏做的沒錯。

只不過……葉央想到了一個人。

西疆定城,先葉國公兄弟的女兒,她的堂妹葉晴芷,那個被原先的葉大小姐鄙視了小半輩子,沒過一天好日子就死掉的小女孩,也是婢女生的。

如果她不夠幸運,投胎到了庶女身上,或者平民身上,那麼遭受這些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王巧箏從小受到的教導跟葉央不同,巧箏善良平和知書達理,可是她也有根深蒂固的貴賤有別觀。

在大祁,以王巧箏爲首的一干貴女都沒有錯,只是葉央如今才認清這個事實罷了。

想得越多,頭腦越亂,深深吸氣後葉央定了定神,發現王巧箏臉上紅暈還未消,想讓人送幾條涼帕子進來,卻被她打斷了。

“哎……阿央,你看懷王擺宴,連幾位皇子都來了呢。”王巧箏欲言又止,瞧模樣臉上的酡紅不是氣的,倒像是羞的,“能不能回去問一下你二哥三哥,皇子們大約都是個怎樣的人……千萬別說是我問的。”

葉央驚得連茶杯都端不住了!

她今天過來就是打聽一下未來嫂子的情況,怎麼是王巧箏先入爲主呢?問皇子做什麼,他們又不熟,莫非是打聽未來的……夫婿?

對!王巧箏已經及笄,到了說親事的年紀,以老肅文侯的清譽和朝中影響力,配個皇子怎麼也夠了……等會兒,配的是哪個皇子?

“你家裡要給你說親事了?”葉央追問道。

許是沒被人這麼直白地點破過,王巧箏的臉刷的通紅,掩飾地急急喝了口茶,又把自己嗆着了,連聲咳嗽辯解道:“我!父母之命,咳咳,哪有我說話的餘地……”

“跟我還玩虛虛實實!”葉央壞笑着湊上去,“你就說到底是不是,別說謊,我才幫你這個忙。”

王巧箏佯裝生氣,背過身不去理她,過會兒自己先憋不住了,悶聲道:“那天給祖母請安,聽祖母和母親說這事兒來着……”

那時父親也在場,提到的世家男兒名字她都略有耳聞,最後一個名字讓人吃了一驚。

“是哪個?”葉央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最後一個選擇應該就是某位皇子了,皇帝有五個兒子,老二夭折,除太子以外都沒娶妻呢。

王巧箏不語,半晌後默默轉身,伸出右手的三個指頭。

三皇子。

葉央心裡又沒來由地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想了想說:“那你以後可就是王妃了,日子怎麼也不會差的,那還擔心什麼!”

“這不是……還沒見過三皇子麼。”王巧箏羞羞答答地低頭。

少年貴族的羣宴,她能遠遠地看看各家公子的模樣,再對幾回詩考考才學,可皇子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見到的,畢竟其他幾個兒子不像商從謹這麼悲催,每年都得出宮幾個月。

“阿央,你兩個哥哥都做過皇子伴讀,我的事就拜託你了!切記,不可讓第三人知道。”婚姻大事再怎麼由父母決定,要嫁的女兒心裡也不免對未來丈夫好奇忐忑,王巧箏說的鄭重,眼中的期待讓葉央肩上沉重了不少。

腦子一熱,葉央便滿口應下來,“好,包在我身上!”商從謹看起來長得很正常,人品也好,不代表他哥哥們質量也這麼高。三皇子沒什麼才名傳出來,在朝中默默無聞,葉央回憶一番,還沒怎麼聽大哥和三哥提起他。

看來是要打聽一下了。

王巧箏有了她的承諾,長長地舒了口氣,提在心口的事總算落在了心裡,又差人拿來幅山水圖,教起葉央如何鑑賞畫作,可算露出個輕鬆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