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喬在牀上躺了將近半個月後,才下得牀來。彼時已是入了夏,熱辣辣的太陽直直從天上照着,知了一聲聲鬧着,瑪麗亞就是這個時候踏着高根鞋走進了瞿公館來。
大廳裡,瞿南喬與蔣含煙都在,見到她進來,瞿南喬明顯一怔,問道,“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她就笑吟吟的,坐到了瞿南喬對面,對蔣含煙熟視無睹的,點起了一根菸,順手還丟了一根給他,瞿南喬接過去,就點燃了,一旁的蔣含煙就道,“你病纔好,就不要抽菸了。”
“這煙可是我新得的。”瑪麗亞道,“得來不易,你償償。”
瞿南喬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朝蔣含煙道,“無事,只抽一根。”
瑪麗亞就笑着也點燃了,緩緩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煙,一旁的蔣含煙看得勃然大怒,礙於瞿南喬在場,卻又發不得作,一雙眼就瞪着瑪麗亞,極力壓抑着怒火道,“你來幹什麼?”
“我來找瞿二爺談點事。”瑪麗亞笑着道。
“什麼事?”她問。
“生意上的事,只能和瞿二爺談。”瑪麗亞望着蔣含煙,“不能告訴蔣小姐,請蔣小姐迴避一下。”
“你說什麼?”蔣含煙詫異道,“我沒有聽錯吧,這可是我家,你叫我回避?要談事,改天來。南喬身體還沒好。”
“哦?”瑪麗亞輕聲道,詫異的望向瞿二爺,“原來瞿二爺,還得聽蔣小姐的?”
“你……”蔣含煙見瞿南喬的臉色已經冷了下來,一時語結,吞吐着說不出話來。
“你去花房裡陪陪娘。”瞿南喬道,顯然是對着蔣含煙說的。
“南喬……”
“去吧,蔣小姐。”瑪麗亞笑道。
“別叫我蔣小姐!”蔣含煙憤怒道,“我是瞿太太,瞿太太!”
瑪麗亞就笑着抽了一口煙,望着她,緩緩地,將那一大口煙全噴到她臉上,笑着道,“蔣,小,姐!”
蔣含煙受了她的這口煙,咳嗽起來,也不知是因爲嗆着了還是因爲叫她氣着了,她憤而起身,一步三回頭的望着瞿南喬,進到裡頭的花廳裡去了。
瞿南喬微皺着眉,嘆一口氣,望着瑪麗亞道,“她好歹也是我名義上的太太。你這樣,叫她面子怎麼掛得住?再說,你好歹也給我點面子。”
瑪麗亞就怔了一怔,望着瞿南喬良久,突然笑了起來,瞿南喬見她笑的奇怪,眉頭就又皺了一皺,“你笑什麼?”
“你現在是認了她做你的太太了是吧?”瑪麗亞問。
他就沉默着,不說話。
“也是。”瑪麗亞一時若有所失,“日久生情嘛。我還挺替沈雲慢不值......”
瞿南喬一時心中也不知爲何,突就生出一股厭煩,望着她道,“你今天來到底是想說什麼?含煙是我的太太,我知道你是不喜歡她,但是她好歹是我名媒正取的妻子。
你這個樣子,叫她心裡怎麼想?叫外人見了,他們心裡怎麼樣?”
“你怕?”瑪麗亞突然問,“你真的愛上了她?”
“什麼愛不愛的。”瞿南喬道,“天天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我總不能太對不起她。”
瑪麗亞望着她,冷笑一聲,點點頭,“那雲慢呢?你拿她當什麼?高興的時候就在她面前晃當,又是念詩,又是送花,又是做早飯,不高興的時候,你就失蹤好幾天,連個人影都見不着。你到底是打算怎麼樣?”
“我……”瞿南喬就低下了頭,良久,方喃喃道,“其實這次受這傷,也叫我想通了一些事,有的事,實在強求不來,還是放手的好。也省了她不高興,也省了我自己不高興,還省了我娘,含煙不高興……”
瑪麗亞不知爲何,聽到他這樣的話,失望一層層瀰漫開來,望着她,呆愣在那裡,良久,方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這就是你們男人吶?把女人的一顆心撩撥得起來了,就突然說放手,理由竟然還是省得大家不高興。哈,好笑。真是好笑。”
“不然我能怎麼辦?”瞿南喬的聲音驀的就大了,“我是愛她,我愛沈雲慢,可是發生了那樣的事,她不肯原諒我,你叫我怎麼辦?這樣久了,你看看我們兩個家庭,我們周圍所有的人,因爲這個事,都成了什麼樣子……”
瑪麗亞一臉不可置信,望着他,喃喃道,“如此看來,瞿二爺,是打算放手了?”
瞿南喬又不說話了,良久,方點點頭,“你若這樣想,那便當做是吧。不是有句俗話的?眼不見爲淨。她見不着我,她心裡安靜。我見不着她,我家裡安靜。那便就這樣罷……”
瑪麗亞抿着嘴,一雙眼裡無悲無喜,只是將他看着,良久,方無聲的笑起來,點點頭,“我可真替她不值。你只看到她拒絕你,卻不曾看到她在你不在的時候傷神......”
“她若是肯爲我傷神,我們兩個又何至於此。那仇恨在她心裡比天還大,比命還重。我是還不了了,更何況,她心裡若是當真有我,又何至於我受傷這麼久,她,都不曾來看過我……”
瑪麗亞驚訝地望着她,“你就是因爲這個,所以打算放手?”
他又是良久的沉默,這才方喃喃了一句,“算了罷。我覺得累了。”
他覺得累了。
瑪麗亞一時也是無話,望着外頭的明晃晃的光,良久,方道,“我今天來,原本着是想誅一誅你那瞿太太的心,沒想到,你竟是要誅雲慢的心呢。”
“這情情愛愛的。可有什麼意思。”她道,邊就站起來,“即然是這樣,那我也就不打攪瞿二爺的休生養息了。祝您早日康復。”
一邊就調轉頭,往外而去,行到了大門口,又立住了,手上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回了頭,從手袋裡拿出兩張照片來,迴轉身,輕輕放到了瞿南喬跟前,“有的事情,還是說清楚的好。這個你就看一
看吧。”
瞿南喬就接過那照片,只一眼,整個人都驚呆了,猛的站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瑪麗亞見他的神色頗是激動,不禁冷笑一聲,“你這樣激動做什麼?反正這人,你也打算不管了。”頓一頓,又道,“你想知道怎麼回事?不就是你那名媒正取的太太做的好事?你受了傷,她放下仇恨,巴巴的提着東西跑過來看你,你那太太倒是好,將她傷成這樣。”
“怎麼會。”
“怎麼不會?”瑪麗亞望着他,臉上的笑意愈冷,抽身便走,“罷了。即然照片交到,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即然瞿先生是認可了您這太太,那這照片,我也還是拿回去吧。別擾了你們夫妻之間的情誼。”
就要來奪那照片,不料瞿南喬捏着那照片捏得極緊,以她之力,根本抽不出來,見他手上青筋凸現,知道這是動了怒了,就點點頭,“你若想要,留給你也沒什麼不可。不過即然你已經決定了,不再去打擾她,那這往後,你就不要再在她面前晃了。”
就踏着高根鞋,急急而去。
留下瞿南喬整個人深陷在沙發裡,一雙眉頭微鎖着,望着手中照片的那個人,她的頭髮自上次出了車禍剪短以來,眼下已然是長得齊肩了,微微卷了,叫滿臉的淚打溼了,粘了幾束在臉頰上,那半邊臉都有些微腫,隱約可見暗痕,下頜處破了皮,有血凝在上頭,極是觸目驚心。
他的一雙眼,緩緩就移上了她的那雙眼,那雙原本清泉一樣的眼,此刻飽含了淚水,雖是一張黑白相,他卻可以想見她哭起來時,那痛紅的雙眸以及鼻尖。除了她,沒有哪個女人哭的時候能這樣叫他心煩意亂,心如刀絞。
蔣含煙已經悄無聲息的行了過來,從沙發後探過身來,雙臂就環上了他的肩,柔聲道,“南喬,累了吧?扶你去樓上休息一會?”
他冷着臉,將她的手一點點的從自己肩頭扳離,蔣含煙吃了一驚,立在那裡,“南喬,你怎麼了?”
他就把手中的那照片遞了過去,問她,“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她看着那照片,瞬間就呆了,吞吞吐吐道,“這……”望了望瞿南喬的背影,急道,“這不是雲慢麼,她這是怎麼了?”
“還裝!”瞿南喬就站了起來,調轉身,一雙眼裡是掩藏不住的怒意。
“我……”蔣含煙賭氣的將那照片一甩,“是我打的她,那又怎麼樣!”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瞿南喬不可置信,吃驚道。
“我討厭她,如果不是她,你會叫那個閻長官打成那個樣子?她還假惺惺的來探你。我豈能如她所願!我就是討厭她,我恨她,我就是不願意讓她見你!”
“你平日裡口口聲聲說拿她當好友,原來你嘴裡的好友,竟是這個意思?我問你她有沒有來探望過我,你竟還敢欺瞞我,說她沒有來過!蔣含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