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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錢眼下確實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邊廂程大都督一句閉關,大小海盜通通傻了眼,那邊廂風雨安滿眼冒光、披星戴月的往遼東運鹽,想傳話都傳不上。

眼見遼陽城裡劍拔弩張,大小海盜盤踞其中不肯離開,程文運又重兵陳列警戒,阿聯急得嘴巴里都長了一溜燎泡,張嘴說話就疼得眼淚直流。桑貴一反常態,要麼蹲在角落喝酒,要麼木木坐着,就是不大吱聲兒。萬錢看着遼陽城裡的動靜,心裡也擔心,風雨安來頭不大,但生意做大了,海上的人都看他的眼色做事。他就怕風雨安來到了不肯善罷甘休,振臂一呼,惹出血案來。他很清楚風雨安的地位角色,所以自己能否穩住風雨安就變得很關鍵,但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對策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到風雨安,見機行事。

三月初三,風雨安抵達~~

風雨安人一到,整個遼陽城一片寂靜!誰不知道海上的風老大?程大都督不講義氣,風老大要怎麼辦,那簡直就是大小嘍囉們的指路明燈啊!

不過風雨安壓根沒進遼陽,因爲他在~~就已經被萬錢截住。

萬錢再一次登上風雨安的座駕,可這一回等着他的已經不是美酒佳餚美嬌娘了,風雨安的孩兒們好像是廟裡佇立的五百羅漢,凶神惡煞有之,嘲諷譏笑有之,目無表情有之,總之就是沒有春風和煦、陽光明媚。

他人還沒走近風雨安,風雨安手下頭號悍將老石就已經怒氣衝衝的抄起一旁擺設的一件大如簸箕的四美青花瓷罐,高舉過頭,然後狠狠一砸,“砰”的一聲巨響,瓷罐裂成無數片,什麼狗屁交情也裂成無數片!

“操你孃的!運這鬼玩意裝屎吃!比老子一年海上網魚網不到一條還他孃的窩囊!”

阿聯白了臉色,桑貴默不作聲,萬錢皺了皺眉,腳下則踏着瓷碎走過去。老石一愣,立即轉身,一張手就把萬錢的衣襟牢牢抓緊:“你他孃的敢不鳥老子!你敢賣了我?!”

阿聯哎喲了一聲,苦着臉跑上去:“老石兄弟,這是哪兒的話!我們爺往裡頭投了多少銀子,您不知道,風大哥能不知道?咱們也是始料不及、始料不及啊!”

老石連看也沒看阿聯,直接一手揮得阿聯摔了個鼻青臉腫。

阿聯沒爬起來,桑貴也沒管他,萬錢則直接看着風雨安:“風大哥,宰了我們三,這一船的東西也回不了漳州。我坑你,我犯不上還上門。”

風雨安拿着哪開片茶杯,有一杯沒一杯的喝着,沒說話。

老石看見老大如此表現,只緊緊揪着萬錢不肯放手,話卻是沒說的那麼難聽了:“那你說爲什麼不讓我們兄弟上岸去會一會那鳥官!”

老石語氣少一緩和,一堂的人復又安靜些。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桑貴挺直了腰,一步步邁過瓷碎,盯着風雨安說道:“風船主也知道咱們不是坑人,只是風船主更想知道咱們要把這筆東西怎麼辦?可是風船主,咱們合作做殘鹽生意,前面財源廣進就事事好說,經一點風雨就翻臉不認人?”

“格老子的!”老石沒等桑貴說完,張口就罵:“翻臉不認人怎地?老子我只做賺錢的買賣,不做賠本的生意!你他孃的別說什麼同甘共苦!”

桑貴嘴角一扯,嘴巴一歪,轉過頭來,滿臉的譏誚:“可惜,你宰了我,你還是虧得賠個底兒掉!就你這義氣,能叫你前面有銀子吃飯睡女人,也是老天不長眼!”

“你!”

“老石!”,風雨安聽到這兒按捺不住了,揮手截住老石,讓他放開萬錢,然後正色對桑貴說:“不怕死的,我這支船隊不缺,你說義氣不義氣的,也得看你有沒有義氣!你既然知道我想知道怎麼辦,告訴我,行,我放人,不行,你得賠我。好歹,程文運這路子,是你們搭的。”

萬錢掃了掃衣襟,拱手道:“風大哥,程文運閉關,原因我知道,具體我不能說。不過殘鹽走私的買賣只能到這兒了。你要問我這一趟殘鹽怎麼辦,我知道。”

風雨安皺眉:“什麼法子,你說。”

“這次裝來的五萬斤鹽,全部送給程文運。”

……

呃~

老石大吸一口氣,阿聯眼睛直了,五百羅漢神色凝固了,風雨安手裡的茶杯停了……整個大堂,只有桑貴詭異的笑了一笑。

他孃的!萬大熊你沒事兒喜歡砸個幾萬兩銀子玩兒,是吧?

“風船主,關,是鐵定出不了了,鹽,肯定就是賣不掉的。你是打算學遼陽城裡那些沒見識的、把鹽巴往海里一倒,再罵兩聲娘、闖幾回衙門,然後拍拍屁股,從此上岸做良民?”,桑貴掛着嘴角:“再不然,從兩淮運出來,又運回兩淮去?哪一面更虧?”

風雨安放下開片茶杯,低頭沉吟:“程大都督此舉奇了怪了!我這一路琢磨來,你要說程文運因爲一點小事就閉關那麼沒膽識,真是小瞧他了!怕是他遇到財神了?什麼人物,這樣厲害!”

“好說!”,桑貴咧嘴一笑,又滑稽又極其的驕傲的:“我家家主!”

一句話出來,風雨安瞳孔一縮,眼中殺機閃過。

萬錢將風雨安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心中咯噔一下。遼陽城裡風聲鶴唳,要真叫這些亡命之徒知道了少筠這麼號人物,只怕什麼樣的事這幫人都能做出來!他忙拉着桑貴:“風大哥,用不着計較是誰。如今那人已經同程大人連成一線,要是出了什麼事兒,那就是動了程大都督的金飯碗,程大都督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幾萬斤鹽,說多不十分多,咱們一年的兩成銀子。但當做禮物,那就是份大禮,程都督會記得咱們領頭退出遼東的功勞,事情就絕不會鬧得不可迴環。”

“有轉彎餘地又能怎麼樣?”,風雨安微微搖頭,語氣裡已經有了幾分無可奈何的味道:“萬老弟,我不是怨你,我是信你的爲人,這事兒只怕連你也想不到。但程文運這麼一來,就相當於把咱們都趕出遼東了,孩兒們日後的生計……”,說到這兒,風雨安這樣的人竟然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哈哈!”,桑貴一聲長笑:“趕出遼東?風船主,至於麼!”

“阿貴!”,萬錢皺眉:“你有什麼主意?”

桑貴想了一下,又有點泄氣,只低聲說道:“爺,竹子不是這樣的人,我想了很久,我覺得她未必知道咱們進遼東,不然爲何明知道是家裡維持生計的生意還要……”

萬錢沒有出聲。

桑貴見狀心中黯然,以爲萬錢對少筠起了疑心,不由得拳頭緊了緊,不覺間語調已經染了蒼涼:“別人可以不信她,我是她親自找回來的管家,我不能不信她。我也沒什麼法子,不過她的人我是知道的,她要做,遼東的鹽巴生意是沒人能再碰了,誰碰誰死。可遼東不是隻有這一樁生意。我想了這些日子,能想到的,就是把這幾萬斤鹽白白送給程大都督,換得他允許咱們出關。關外,韃靼、女真人的地方,有關內稀罕的人蔘、貂皮、鹿茸,再遠,聽聞還有紅毛子,稀罕關內的絲綢瓷器茶。爺,我不敢再麻煩您,我自己擔着桑家的盈虧,我想出關,往北走一走!走得通,也不必退出遼東,只要不碰鹽巴生意,以咱們跟程都督的交情,他會通融。”

一番話說出來,風雨安不知道怎麼接話。

錯,人家已經認了;虧,人家已經負擔了;事,還是未必能解決。也只能先聽着,再一步步做着試試看。

這時候捂着嘴巴的阿聯走過來,拍了拍桑貴的肩膀,忍痛張口:“好樣的桑貴!難怪小竹子肯用‘拱手相讓’把你要回來!就衝你這麼擔待,風大哥,您高擡貴手,別爲難我這位兄弟吧!”

萬錢一直沉默,心中則一直掂量。桑貴說得不錯,遼東鹽生意,是誰都不能再碰了,程文運擺明了交給少筠要做獨家生意。兩淮買賣殘鹽利潤相對於遼東而言,太薄,還不如留着這份人情在,以期將來有新出路。何況他心裡沉沉浮浮,實在已經理不清自己對那遠在天邊、近在咫尺的佳人,究竟還有什麼思緒。

她是忘了他麼?還是全不知情?這一路來的坎坷,沾染了疑慮,被現實燒灼起來,發出的氣息猶如麝香膽,濃烈的叫人頭腦發昏。

然而桑貴比他還義無反顧!人人都以爲他油滑膽大,所以誇他敢做之餘,卻沒什麼人看得到他的敢當。他斷定少筠只是全然不知情,所以才錯殺他們;他記着少筠的提攜之恩,直至今日還以她爲主,願意承擔全部損失;他甚至願意叩關而出,遠走漠北,重新尋找桑氏生存的機會。

而他呢?他該怎麼做?時至今日,那一紙婚約,對他對她,還是不是那麼沉甸甸?

萬錢不知道,似乎也無從知道。但是他也絕對不是臨陣縮頭的烏龜!無論如何,程文運的路子是他搭出來的,如今這一環節掉了鏈子,桑貴啃下了損失的殘鹽,他也該負的他的責任!

萬錢拍了拍桑貴,看向風雨安:“風大哥,程大都督是遼東的大都督,得罪不得。何況,散買賣不能散交情。這幾萬斤鹽既然阿貴願意承擔下來,送禮這事兒,就算是定了吧。日後怎麼辦,我沒法回答大哥,一切只能等我與桑貴從北邊回來之後再作計較。”

一切等我與桑貴從北邊回來之後再作計較?

萬大爺一句話就決定了同桑貴北上?阿聯呆了呆,不覺呢喃道:“你們都瘋了吧!北邊……女真人、韃靼……那都是些和血不吐骨頭的主兒。”

桑貴很是驚喜的擡起頭來盯着萬錢,好想要從萬錢的臉上找到一種證據,證明他已經接受了少筠的所作所爲,甚至是已經原諒了她:“爺!你!”

可是,萬錢臉上波瀾不驚,沒人瞧得出來他心裡想什麼,是不是還惦記着那個磨人的兩淮佳人……

作者有話要說:收拾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