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不喜歡知恩圖報的人,陶天祿的做法落在大家眼中,無疑讓人不由生出了好感,之前那點芥蒂也消影無蹤。
更何況,陶天祿上船後,還送了一張虎皮做謝禮。這虎皮顯然是好幾年前大的,保養得很好,色澤鮮豔又保暖,拿到京城裡賣,這樣一張虎皮也能夠換得三百兩的銀子。
因爲這錢主要是周李氏出的緣故,這虎皮安寧便送給周李氏。京城的冬天可是比宣州要冷多了,甚至還常常結冰下雪,有這虎皮在,好歹可以暖和一些。
至於剩下的那五百斤肉,兩百斤可以留着今晚吃了,剩餘的三百斤則是拿來醃製。野豬肉比起普通的豬肉雖然味道更不錯,但土腥味也比較濃,所以在製成肉乾之前,還得先去腥,安寧讓人將這些野豬肉切成小塊,放在清水中泡出血水來,等撈乾淨了後放一些料酒去腥。之後才放鹽等各種調味料來醃製。用鹽醃製過的野豬肉乾在這種天氣至少可以放個五六天,足夠大家吃完了。
紅燒野豬肉、爆炒野豬肉、石烹野豬柳、欠張野豬肉,安寧甚至還千字下廚做了野豬肉蘿蔔丸,一道道菜吃得大家舌頭都要吞下去。
陶天祿嘴裡邊塞一口肉,邊點頭說道:“就衝着這些好吃的野豬肉,來這一趟都值。”
他旁邊和他一起來的熊貓眼嘴裡塞得滿滿的,還不忘點頭,“他們大戶人家就是花樣多,不像我們。”
所有人都覺得,就衝着這船上的吃食,來做這一趟的護衛都值了。
……
安寧的生辰是在二月二號,註定是要在船上度過的,這時候,他們的行程也纔到了一半。正好二月一號的時候,曾經在瀛洲的碼頭停過,周李氏以秋風掃落葉的氣勢,去掃購了一堆的東西,等二月初二的時候,直接泡在廚房半天,整治了一大桌的美味佳餚。
在看到滿滿的一桌菜的時候,安寧的確很高興。
她笑了笑,說道:“在船上過生日,也挺有情趣的。”
要知道現代還常常有所謂的遊艇生日派對呢,她這個更牛逼,直接是在官船上。
月秋直到今天才知道是她生辰,還特地演奏了一首動聽的曲子作爲賀禮。雖然生辰是在二月二,但大多數人在出發之前就做好了禮物。周李氏用繭綢給她做了一條的石榴裙,安寧當天就直接穿了出來,紅燦燦的裙子,越發襯托得她人比花嬌。周慧和沈以行夫妻一體,送的是她自己在沈家書房中抄寫的幾本的孤本。在送之前,自然也是讓沈以行知道的。聰哥兒年紀輕輕就知道討好女孩子,直接拿了自己的月錢攢起來,給安寧買了一個簪子。雖然安寧並不缺簪子這東西,但是侄子的心意總是要表揚一下的。
周金寶則是送了一塊的硯臺,安寧也笑着收下了。
周貝貝見大家都送禮物,就她沒有,眼眶一紅,眼淚就要掉下來,扁了扁嘴,“我,我沒準備禮物。”她才三歲而已,哪裡記得住安寧具體的生辰,甚至連生辰的具體含義都未必知道呢。
安寧拿出手絹擦了擦她臉上的金豆豆,笑道:“你親姑姑一口就算禮物啦。”
周貝貝這才破涕而笑,安寧將自己的臉湊過去,她親了左邊還不夠,又親了右邊,惹得大家不住地笑。
楊月娥送的是她自己做的茯苓糕,別提她做的茯苓糕還真心美味,安寧這個嘴刁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半碟下去。就連顧曉曉都給她送了禮物,顧曉曉所送的是自己做的荷包。她在出發之前吃了那解毒丹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清醒的,除了黏在她娘身邊,還抽空給安寧繡了個荷包。
荷包上繡着一樹的梨花,頗爲精緻,安寧也笑着收下了。
她就這樣在船上度過了她十三歲的生辰。
想到距離及笄的日子只剩下兩年,她有點高興,又有點害怕。這種恐慌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卻像是一根刺一樣輕輕地紮在了心底。
只是擡眼看見一家子人的時候,那種不安的情緒又慢慢地消弭開來。安寧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的笑。
……
安寧他們是一月十五的時候從家裡出發的,等抵達距離京都最近的天水碼頭時,已經是二月二十了。京城的氣候本身就比宣州要冷多了,這時候的風吹在臉上都帶着寒意。不過安寧他們早就習慣了,比起在宣州,多穿了一件的厚衣裳。
從船上下來後,這個搬行李又花費了不少時間,蔚景很機智地在剛下船的時候就去附近租了三十輛的馬車,天水碼頭人來人往的,一般走這條路線的很多都是像周家一樣各種行李都帶着,所以一向是各家的馬行競爭的好地方。
等三十輛馬車過來的時候,行李也從船上搬下來了。
大家又將一件件東西搬到馬車,然後浩浩蕩蕩地到宅子,這時候就體現出陶天祿等人的作用了,雖然一路上沒有遇到過什麼不長眼的打劫,但搬東西的時候多出十個勞動力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也不知道該說他們運氣好還是不好,剛將行李都扛到屋內,就開始飄起了濛濛細雨。
周李氏強撐着精神,指揮下人先收拾好幾間可以住的屋子。
安寧他們坐了一個多月的船,習慣船後,下來的時候,人還是暈暈的,腳踏在大地上都像是在踩棉花一樣。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安寧感覺她更嚴重一些,即使吃了衛先生開的藥也沒看見好多少。
周李氏見女兒臉色蒼白,連忙打發她先去洗澡休息。至於陶天祿等人也先留了下來,反正宅子裡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周慧也和安寧一樣產生了所謂的坐船後遺症,周李氏哪裡放心孫女就這樣走,也讓她先留下來調整幾日再說。
至於原本最應該擔心的周貝貝,反倒活力十足地喊着要吃糖葫蘆,周李氏被她喊得頭疼,又讓人出去買幾串回來。
等安寧再次醒來的時候,臉色倒是好了不少。
玉容正在她牀頭繡東西,聽到動靜後,放下繡架,“姑娘,你醒了?”
安寧點點頭,眨了眨眼,讓自己的腦袋重新恢復清明,“我睡多久了?”
玉容說道:“姑娘昨天午飯都沒吃,整整睡了一天呢。本來晚上想喊姑娘的,但衛先生說了,姑娘大概是累着了,所以好好休息一下。”
安寧看了看窗外,現在估計也是要吃午飯的時間了。
她從牀上下來。
玉容伺候她洗漱後,又從櫃子中拿出一個玻璃瓶,大概三寸的大小,上面螺絲銀蓋。玉容旋開瓶子,倒了些在碗裡,又衝了衝溫水,捧到安寧面前,“姑娘嚐嚐這個。”
安寧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問道:“這是什麼?”
玉容說道:“這是昨天少爺讓人送來的木樨清露,說是送來給姑娘嚐嚐味道,味道不比咱們自己做的玫瑰清露差呢。我原本想找出玫瑰清露的,但是因爲東西太多,便先擱着了。”
在出發之前,安寧去年所做的玫瑰清露還有二十多瓶,她只給自己留了兩瓶帶過來,其餘的直接送給了宣州的一些好姐妹。
她嚐了一口,味道着實不賴,口中充滿了桂花香,帶着淡淡的甜味,香妙異常。
她不由惋惜道:“可惜現在不是八月,不然我們也可以自己採摘桂花來做木樨清露。”
玉容好奇問:“姑娘還知道做法?”
安寧微微一笑,她當然會,好歹前世的時候也看過不少這方面的書籍。
她一轉頭,卻在牆角處看見了一盆黑色花瓣的蘭花,驚訝地瞪大眼睛,“這蘭花也是蔚邵卿讓人送來的?”這不是季延一當時給她的吧,她那時候暫時放蔚府裡。
安寧穿着粉色的繡鞋,慢慢走了過去,嘴角勾起一抹的笑,“蔚府的人照顧得挺好的嗎?”
玉容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忍了下來,轉移話題,“這蘭花是昨天玉秀讓人同這木樨清露一起送來的。”
安寧直接抱起蘭花,說道:“走,我們去找慧姐兒。”
這蘭花給她實在是浪費了,還不如交給慧姐兒呢,養好了拿去賣,還能賣不少銀子。安寧就是這麼現實。
只可惜慧姐兒卻堅決不肯要。
她看起來明明很喜歡這蘭花,卻還是搖搖頭,說道:“這禮物我可不能要。”
安寧皺了皺眉,“我當初留下就是爲了給你啊。”
周慧有些無力地看着自己的姑姑,“但這是季將軍給你的吧,姑姑養花的水平即使不如我,照顧這個也是綽綽有餘了。”倘若是別的普通蘭花也就算了……這個她還真不能接受。
周慧沒說的是,那位季延一不給誰,偏偏只給了自己的姑姑,可想而知姑姑對他來說,應該也是有點重量的存在。
見安寧仍然皺眉的模樣,周慧笑了笑,“倘若姑姑養得不好了,我到時候再接手也是可以的。”
慧姐兒都這樣說了,安寧也只能再次將蘭花抱回自己的屋內。看着它價值連城的份上,似乎養一養也是可以接受的。
安寧碰了碰花瓣,將衣服換好,準備吃午飯。
午飯過後,陶天祿他們也準備要回去了,他們一路上頗爲盡職地充當了護衛的角色,搬上搬下不曾有半句的怨言。
安寧問了問他們,“你們回去的路費夠嗎?”
陶天祿道:“我們幾個人湊起來也有一兩銀子了呢。”
安寧嘴角抽了抽,一兩銀子十個人能夠回去得了纔有鬼呢。
熊貓眼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首領說我們可以賣藝!”
安寧額頭的青筋不斷地冒出,她就知道!這羣逗比若是放着不管,真的能夠順順利利回去嗎?要知道他們可是連第一次出來當海盜都可以迷路的人。
安寧直接拿出十兩銀子,給他們:“這些就當做路費吧。”
陶天祿這趟出門是爲了報恩,當然不肯收下,安寧直接道:“就算是我們家的護衛,一個月也有二三兩銀子的月錢,你們也守護了我們一個月,只給十兩銀子還算便宜了呢。”
她一副他們周家賺到了的語氣,陶天祿這才收下,又對安寧鄭重其事道:“雖然我們島上沒啥本事,但倘若縣君有希望我們幫助的事情,我們一定鞠躬盡瘁,在所不惜。”
安寧含笑點點頭,目送他們出門。抱住陶天祿,也算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吧,珍珠島作爲一個幾乎要被遺忘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只希望她沒有用到這後路的一天。
最讓她驚喜的是,在下午的時候,靜靜也來到京城了。
靜靜還沒到周家的宅前,安寧便聽到了一聲的狼嚎,她對於靜靜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哪裡聽不出來,連忙放下手頭的東西,跑了出去。
靜靜見到許久不見的主人,也激動萬分,撒開四肢便跑開來了,蔚海根本抓不住繩子,手一鬆,靜靜已經像是弦的箭,嗖的一聲只留下一道殘影。蔚海搖搖頭,反正靜靜也不會真正傷害到姑娘,所以他也不怕。這一個月,他簡直要被這隻狼給折磨死了。
靜靜太過激動的下場就是安寧毫不意外被他給撲倒了,要知道靜靜已經是一隻成年狼,雖然沒有養在森林裡,但蔚景和蔚海時不時就喜歡操練他一下——靜靜以爲是在和他玩耍,還挺喜歡的。這就導致真把靜靜丟森林裡,他也不會比他那些充滿野性的同伴差,甚至還更勝一籌,畢竟他還懂得所謂的技巧和謀略。
在被靜靜撲倒的時候,安寧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感覺自己的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疼得她眉毛都皺了起來,靜靜這個始作俑者還一點自覺都沒有,親親熱熱地伸出舌頭要舔她。
整一個蠢狼!
安寧想發飆,又有點捨不得,最後只能認了。她從地上站了起來,揉了揉靜靜的毛,感覺他的毛似乎沒有以前那麼光澤,而且居然還有打結。
隨即她眉毛再次皺起,瞪着慢慢走過來的蔚海,聲音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興師問罪,“你就這樣照顧他啊。”
蔚海感到自己可委屈了,“我的大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吃我給他端的飯已經很給面子了。給他洗澡?你打算讓我們兩個打起來啊。”
這說的絕對是大實話,靜靜一點都不喜歡洗澡這東西,若是安寧給他洗的話,衝着洗澡過後的長達半個時辰的梳毛,他還可以忍一忍,若是別的,直接就齜牙咧嘴了。
蔚海知道這隻狼是安寧的心肝寶貝,哪裡敢真的下狠手。
安寧聞着靜靜身上的味道,嘆了口氣,等下還是好好給他洗洗澡吧。
季延一的聲音卻突然響起,“這就是你養的那隻狼?”
季延一也不過是恰好路過,還很恰好地看見了某人被狼撲得直接摔地上的場景,那聲音他聽着都覺得疼。他平時再怎麼桀驁不馴,也知道要等人家小姑娘站起身子一會兒後纔出現。
安寧擡起頭,少年眉目俊朗,清凌凌的眼神即使不帶情緒的時候也含着一股的肅殺之氣,只是在事先在與她相觸的時候,似乎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安寧抿了抿嘴,笑了笑,“這是我家靜靜。”眼角眉梢都是滿滿的得意和炫耀。
季延一反而笑了,他本來就生得好,不笑也就算了,一笑起來吹拂過來的風都帶上了一些的溫度,“我剛剛還以爲是狗呢。”
靜靜似乎也聽懂了一些,開始發出危險的咕嚕聲,這代表着他要生氣了。
安寧拍了拍靜靜的頭,咬咬牙,“靜靜,撲他,別咬就是。”
像剛剛撲她一樣去撲季延一,好歹也讓季延一品嚐一下她剛剛摔屁股的感覺。
季延一併沒有生氣,臉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眼中也多了幾分的審量和躍躍欲試。
安寧命令剛下,靜靜就猶如一道閃電一般飛撲了過去,爪子在風中化開凌厲的弧線。
安寧前面還在那邊喜聞樂見,漸漸的,表情就慢慢轉變成爲了不忍直視。她可憐的靜靜,被欺負得好慘啊。從頭到尾都是被壓着打的,打得原本眼睛裡的兇光都沒了,只是嗷嗷叫着,只是那聲音,怎麼聽都充滿了委屈。
安寧鮮少見靜靜這樣,都要心疼死了,連忙喊道:“靜靜回來。”
靜靜又被揍了一下,聽到安寧的聲音尾巴一甩,立刻跑了回來,好歹這回沒撲安寧,不然她肯定當着季延一的面丟臉。
靜靜可委屈了,垂着耳朵,在她嘴角蹭了蹭,一臉“大爺受委屈了需要補償”的樣子。
季延一嘴角抽了抽,這隻狼剛剛和他打的時候,還有點屬於狼的威風凜凜,之所以被揍很慘,純粹是因爲他武力值太高,只是現在可好,一找到主人又像是一隻家養的狗了,也不知道這周安寧是怎麼養成這樣的。
不過這丫頭也是心大,居然將這樣一隻狼養在身邊,絲毫不怕哪天就被咬上一口,命都沒了。想到這裡,季延一又莫名其妙不開心了。別人不開心是憋着,他不開心就放冷氣。
安寧感覺周圍似乎冷了一下,抖了抖身子,以爲又要降溫了,還在心中感慨着難道是倒春寒?這京城的倒春寒來得真早啊。
她伸出柔軟的手,開始給靜靜摸頭,又許下了晚上給他三斤牛肉三斤羊肉的承諾。
等安撫完靜靜後,她眯了眯眼,看季延一,涼涼道:“靜靜才四歲呢,季將軍也好意思和他計較?!”
季延一想了想,反而認真說道:“這狼已經成年,而我未及弱冠。”
似乎就是靜靜是成年狼,而他還不到二十歲,不算成年男子。
他說的很有道理,安寧都要無言以對了。她原本以爲季延一要麼冷笑說“那又如何”,那麼當做沒聽到,誰知道還會認認真真解釋。
她倒是可以直接來一句“好意思同畜生計較”,但這句話安寧本身就說不出口,在她心裡,靜靜就是她的家人。
她抿了抿嘴,沒說什麼。
安寧即使在季延一面前,也不曾輸過一回,還常常讓他憋屈了一把,難得有這樣乖巧認輸的樣子,心中在舒暢的同時,也有種難以捉摸的感覺,像是有個羽毛輕飄飄地落在心中的湖上。
他張了張口,說道:“這狼你養得還是挺不錯的。”
安寧聞言,眉毛再次舒展開來,“那當然。”她笑得眼睛眯了起來,甜甜的笑靨比任何一刻都要來得清晰。
季延一忽然就想起了五歲的時候,當時的他還在大伯家中,被所謂的堂哥嘲笑說是寄人籬下的,還被打了一頓。那堂哥大了他整整兩歲,四歲的小孩子再怎麼有本事,也比不過六歲的孩子。他忍着疼痛,從家裡跑了出去。不知怎麼就跑到了桃樹林,又哭又餓的,最後直接躺樹下睡覺了。
一醒來的時候,桃花的花瓣恰好紛紛揚揚落在他臉上,輕柔飄下的花瓣帶着桃花的香氣,年幼的他並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知道小小的心裡溢滿了純然的欣喜。
當時的他在桃花林中呆了好幾天,餓了就吃花瓣,渴了就喝水,全然不知道外界找他找瘋了。也正是那一件事,他的姐姐直接同大伯撕破了臉,隨後將他帶到了皇宮,帶在自己身邊撫養着。在皇宮的生活不可謂不好,只是他卻還是常常想起那時候桃花飛落的感覺。
十二歲的他從皇宮中出來,去了那桃花林的地方,所看到的卻只是光禿禿的一片,只知道這裡的桃花林被三年前一場火給燒得乾乾淨淨的。
沒有了也就罷了。後來的他開始上戰場,手中沾染的血液越來越多,漸漸地似乎忘記了這段的記憶。
十八歲的季延一,在此時,卻又似乎回到了四歲時候。安寧的笑容似乎隨時都要化作花瓣飄落下來。
他怔了怔,視線落在安寧身上繡着桃花的衣裙,語氣中似乎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意味,“你穿這件衣服挺好看的。”
然後擡腳走了,他的離開有些倉促,帶着難以察覺的狼狽,像是在遮掩着什麼。
只留下安寧在那邊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剛剛……這是被調戲了?而且調戲的人還是季延一?
她轉過頭,看着一臉不悅的蔚海,“誰欠你錢了?”他臉黑的都可以拿去當煤炭了。
蔚海鄭重其事說道:“姑娘啊,以後離季家將軍遠點。”
安寧想了想,還是給季延一說好話,“季延一人其實挺好的。”她也算被季延一解圍過好幾次,不管對方是不是看在那西遊記的份上,這份情她還是得記住的。
蔚海很想直接說那小子肯定居心不良,但是又怕真的點醒她,最後只能憋屈地轉移話題,“姑娘,你該給靜靜洗澡了。”
誰都知道他說的是廢話。
安寧點點頭,不僅是靜靜,她也該洗澡,剛剛和靜靜玩了好一會兒,感覺身上都是靜靜的味道。
她也不用說什麼,靜靜就乖乖地跟她進去。
今天的午飯也已經做好了,安寧吩咐廚房給靜靜準備好一份,然後先去吃飯再說。七翠羹、香酥鵪鶉、杏仁豆腐、雞髓筍、烤鹿肉……好幾樣都是她喜歡吃的。
安寧拿起一雙筷子,夾了片雞髓筍,腦海中卻不期然閃過了季延一剛剛同靜靜對打的樣子。那時候的季延一明顯是留了手的,否則靜靜早就受傷了。嗯,等明天開始,就讓蔚海加大靜靜的練習量。
好歹下次對上季延一也不能輸得太慘吧。
吃過午飯以後,安寧便先去給靜靜洗澡。她對靜靜不可謂不上心,就連給他洗澡的澡豆都是親手調配的,一個很早之前的古方,即使靜靜不小心吞了後也不會有事。
雖然靜靜洗澡時候挺乖巧的,但在洗完後,安寧身上的衣服還是不可避免地弄溼了不少。昨天還下着濛濛細雨,今天太陽就出來了。安寧將大大的毛巾包裹着靜靜,即使擦乾了水分,那一聲黑亮的狼毛還是貼在了身體,看起來分外搞笑。
安寧讓靜靜去曬曬太陽,等幹了後再給他梳毛。她還是先去洗澡一下比較好。現在的天氣雖然不像冬天那麼冰冷,但春寒陡峭,她穿着半溼的衣服被風一吹,還是不受本能控制地打了個冷戰。
玉容連忙將一件外套先給她披上,熱水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等安寧到房間的時候,就看見用大大的木桶裝着的熱水。
她伸手試了試溫度,嗯,剛剛好,然後將衣服脫下,把全身浸泡在水中,包括臉和頭髮,幾秒後又伸出頭。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無聲地敘說着舒服。
安寧在這邊泡澡,桂圓則是手不時放水裡試溫度,若是稍微涼了一點,就往裡加一點。
泡完澡洗過後,又是清清爽爽的。安寧換了一件豆青色的衣裙,裙襬上繡着迎春花,鮮嫩十足。
等她洗好澡給靜靜梳毛後,蔚海也送來了一封厚厚的信件。
安寧摸了摸這信件的重量,多少猜到這是宣州的情報處給她寫好的。蔚海是騎馬過來京城的,比走水路要快多了,也就是這上面的信息,差不多是二月五號之前發生的一些事情。
安寧拆開信紙,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這厚厚的一疊信件上寫的都是滿滿的關於孟川儀的消息。
上面只知道那毒品是一個帶着黑幃帽的女子給孟川儀的,沒有人見過她的臉。她是什麼身份,她是誰,這些消息孟川儀也曾經調查過,可惜什麼都沒找出來,彷彿這個人是突然之間出現在這世上,又是突然之間離開。不留下半點的蹤跡。
這女子不僅是給了孟川儀至少十斤的毒品,還給了他五千兩銀子。孟川儀之所以有足夠的銀子給月冬贖身、養外室,就是因爲這五千兩的銀子。孟川儀一開始並不太相信這毒品的效果,用在顧曉曉身上,也不過是種嘗試。
安寧猜也知道,宣州那邊的人肯定有某種特殊方式撬開了孟川儀的嘴,不然這上面的情報也不會如此得齊全。至於孟川儀所藏着的毒品,應該慶幸他雖然腦子不太好,膽子卻也不是很大,這毒品始終藏得好好的,只可惜現在全部便宜了安寧。按照信紙上的說法,若是安寧他們這一邊的人沒有及時發現這事,孟川儀說不定最近就要開始破罐子破摔用在了宣州一些官員身上。
她看着這紙,默默出神。
一個不知來歷的人給了孟川儀十斤毒品,外加五千兩銀子,這件事怎麼看都透着一股的蹊蹺。孟川儀是因爲什麼原因而被選上的呢?
這件事顯然不是安寧可以做主的。有過鴉片戰爭印象的安寧對於毒品的態度也比其他人更加的警惕。
她從思考中拔了出來,手輕輕敲着桌子,繼續思考。虞美人這東西,很多地方都有種植,比如大周南部的一個州,比如南夏,比如流火國,比如萬月國,比如比攝國。
她實在很難從中猜出所謂的幕後黑手。
想着想着,她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既然想不出,也找不到其中的線索,那就交給有能力查的人好了。
安寧讓玉容將蔚海找來,對他說道:“那東西你帶來了嗎?”
這信件上是說這東西也一併給了蔚海。
蔚海點點頭,轉頭離去。一刻鐘後,抱着一個箱子回來了,安寧打開箱子,裡面是一個白色的娟袋。
她直接讓蔚海退後一些,又找來一個毛巾,捂住口鼻,萬一風一吹,將這東西吹她身上,因爲這原因而吸毒了的話,那她還不如自掛東南枝呢。等到她打開娟袋的時候,卻發現這些毒品已經用紙張包成一包一包的。
安寧重新捆好袋子,蓋上蓋子,放下毛巾,對蔚海說道:“走,我們去蔚邵卿。”
這麼多毒品放她這裡,壓力好大,還不如交給蔚邵卿。主要是她房間裡常常被靜靜當做自己的地盤,若是不小心吃了的話,安寧都沒地方哭去呢。
蔚海自然不會讓她拿這東西,抱起木箱,也不多問,直接跟在安寧身後。
安寧對於蔚家可謂是輕車熟路,只需要露臉一下,門房就立即將她迎了進去,還告訴她一聲:“少爺今天正好休沐。”
安寧不自覺鬆了口氣,在來到蔚家的時候,她原本也有點小後悔沒提前打招呼,若是這人在輪班怎麼辦?幸好今天是他休息的時間,纔不會撞不到人。
安寧被引着來到蔚邵卿的書房,書房的門口站着蔚甲和蔚乙,蔚乙見了安寧還衝着她點了下頭,蔚甲則是先敲了敲書房的門,得到允許後才進了屋子。
一會兒,蔚甲出來了,對她做了一個進去的動作。
安寧擡腳邁入門檻,頓了頓,又伸手對着蔚海。蔚海將小木箱放在她懷裡,十斤的毒品外加一斤重的木箱,在還可以承受的範圍以內。
蔚邵卿正好放下筆,擡眼看他,依舊是無可挑剔的丰神俊朗的面容,以及出塵如仙的風姿氣度。
“我以爲你會晚幾天過來。”他淡淡道,安寧收拾好她的行李最少也需要兩天。
安寧直接把木箱放在桌上,揚眉淺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來尋你。”
她手指着箱子,說道:“這裡面的東西,千萬不能流入大周。”
她對蔚邵卿沒有隱瞞太多,將毒品的危險性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牽扯到這東西,也不可避免把她之前如何算計孟川儀的事情一起兜出。
蔚邵卿的臉色也越來越冷,最後都要凝成了一塊的千年寒冰了,黑漆漆的眼中也凝聚着一股的肅殺之意。
他氣勢太盛,饒是安寧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都感覺自己說到後頭胸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一樣,悶悶的。
“所以,還是儘快地將這東西的來源查清楚的好,看幕後之人是否對大周懷抱惡意。”
“你對這毒品很上心。”蔚邵卿淡淡道。
安寧很想衝他翻白眼,“自然上心,因爲我見過他們毒癮發作時候的樣子,簡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時候,只要給他們一點的毒品,即使讓他們去殺自己的父母,他們說不定都會毫不猶豫地下手。毒癮發作的人,根本沒有所謂的人性。”
說到後面,她不自覺想起了那段的屈辱史,胸口更是橫着一口氣,直接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但一杯水哪裡澆得了心口的那團火。
蔚邵卿視線放在她身上,可以直接拿來當藝術品的手執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
安寧照例一飲而盡,蔚邵卿給她倒了三杯後,安寧才放下杯子,繼續道:“你若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去牢房中找兩個十惡不赦的死囚,試着給他們服用這毒品,然後再等着看結果便是。”
她的聲音帶着微微的冷意,輕輕落入他耳中。
蔚邵卿點點頭,說道:“我會注意的。今天過後,我會派人去調查這件事。這事恐怕牽扯衆多,你還是讓你的人儘快撤回,省的一不小心就燒到了自己。”
成功甩開這件事的安寧當然不會傻傻地繼續介入,她脣角微微揚起,“表哥你知道我最是懂得審時度勢的人,自然不會引火燒身。”等回去後她就寫信給宣州的人,讓他們消除好痕跡,再也別插手這件事。
蔚邵卿沒說自己打算如何安排,只是說道:“那孟川儀喜歡你?”
安寧沒想到他冷不防卻揪着這問題不放,有些怔住,一會兒後,纔回答道:“可能吧,不過估計是喜歡我這張臉。”
說完這話,她莫名地感覺氣氛變得有幾分尷尬。她清了清喉嚨,像是要趕走這種不自在的情緒,說道:“這些不是重點。”
“我覺得這事就挺重要的。孟川儀眼光倒是不錯。”
誇孟川儀眼光好,不就等於誇安寧好嗎?京城裡哪個混蛋說蔚邵卿不會說話的,站出來!
安寧聞言,感到耳垂又燙了起來,她幾乎不敢對上蔚邵卿的眼睛,又不想輸了氣勢,索性端起茶杯,再次喝水。整個書房都只有她喝水的輕輕聲響。
等她喝完了這一杯後,蔚邵卿纔不緊不慢地說上一句,“這杯子我剛剛用的。”
他眸光溫潤,褪去了一貫的冷淡,脣角的笑意若隱若現,顯然是打算看好戲。
若不是那茶水已經吞了下去,安寧絕對會當場噴出來,儘管沒噴出,她卻也被嗆到了,不住地咳嗽着。她咳得有點厲害,咳得臉都紅了起來。事實上,即使沒有咳嗽,她也會燒成了一團的紅霧。她喝的杯子,是蔚邵卿用過的。間接接吻這四個字在腦海中不斷地彈屏,努力刷着存在感。
她瞪了一眼蔚邵卿,這人絕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