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着呢,二嫂現下也會管家了,只是還不咋上手。她念着你呢,盼你早點回去。”香草摸了摸肚子笑道:“那得問這位才行了!我叫媚兒給我定製的束身衣做好沒?”“放在牀上,你自己去瞧一眼。爲啥單單要定製,從前那些不能穿了嗎?”
香草捂着胸笑道:“你不曉得嗎?那肚子大了,胸也會跟着大,都大了一圈!”
“給我瞧瞧,不就曉得了?”蒙時壞壞一笑道。
“哼哼,沒個正經,纔不給你瞧呢!明天還去城裡嗎?”
“嗯,還得再去兩天。”
“要是真趕不及回來,不妨就住在蒙府裡,省得你來回跑。”
“我不累,我可不想一個人睡在一張牀,我得陪我兒子呢!”蒙時拿手在香草肚子上輕輕地扣了兩下,笑道,“兒子,該睡了,聽見沒?”
“人家早睡了!”香草笑着推了蒙時一把道,“哪兒像你是個夜不收呢?對了,我這兩天打算好好把客棧清頓一遍,你就不用管了。”“我們不是說好你暫時不管嗎?又出啥事了?”
“讓我跟個木頭似的養胎,我還真不習慣呢!那腦子不得多動動才聰明嗎?橫豎我自己曉得分寸,也不是啥大事,你放心吧。”
蒙時點點頭笑道:“我攔也攔不住你,讓姨夫幫襯着你,少動氣就行了。”第二天早上,蒙時又去了城裡。香草用過早飯後,往客棧去了。。
到了瓊邀館的賬房門口,她聽見了玉孃的聲音:“師兄,你昨夜又沒回去嗎?縱然要看賬本,也不必這麼着急纔是!離月底還有幾天呢,得顧惜着自己的身子纔是。我給你熬了點紅糖桂花粥,你趁熱喝些吧。這時節沒有杏子,要不然我能給你現做個酸杏醒醒神。”
“說起那酸杏脯,我倒是許久沒吃過了。那時在走鏢的路上,遇着沒客棧落腳,你便一人分些酸杏脯和米酒給兄弟們,省得守夜時打了瞌睡,誤了大事。”張金的語氣裡透着一股子回味從前的味道,彷彿像那品過酸杏脯似的滋味悠長。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都還記得?我爹不走鏢也又七八年了吧,算來我們有十年沒見了。你離了鏢局,後來上哪兒去了?”
“跟人走馬道去了,胡混些日子過,掙倆錢養活家裡那三口。倒是你,爲啥這些年不找個人嫁了?”
“唉……遇不着合適的人,寧願這麼過一輩子,到老了去庵堂裡做個姑子也行……”
“莫講那喪氣話,總有……總有遇着的時候。”張金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塞了起來,彷彿喉嚨的話不敢說又不好說出來。
“師兄,你莫以爲我瞧不出來,你跟嫂子真要這樣耗下去?我明白,嫂子心裡不痛快呢,所以我打算還是回老家去吧。”
“那可不成!回去連個依靠說話的人都沒有,叫人把你賣了還指不定呢!我斷不能讓你再回去的。我跟真花爲着小鹿的事早吵上了,也不差你這回事了。她那人就是脾氣火爆又倔強,旁的也沒啥。”
這時,良傑捧着一個托盤來給張金送早飯了。香草忙朝他擺擺手,輕輕邁着步子走過去悄聲道:“你這殷勤獻晚了,走吧,人家已經吃上了。”
“嗯?我已經起得很早了。”“走吧。”
香草把良傑拉到了旁邊過道里,問道:“昨天我走了之後,竈屋裡的人幹活兒咋樣?”
良傑笑道:“可勤快了!個個都累得汗流滿面呢!雖說南強哥嘴上抱怨了幾句,手裡也沒停下來過,生怕您真把他一腳踹出去了。”
“你老實說,他那刀法咋樣?”
“做個墩子勉強湊合,可論做菜,倒跟許姨差不離。”
“昨天替你說話的那個師傅叫啥來着?”
“姓鄧,我們都叫他鄧師傅。他人挺好的,手藝也不錯,幹活兒還不挑揀,竈屋裡沒他和他弟弟鄧二師傅,只怕是攪不轉的。”
“竈屋裡管着廚具碗碟的人是付大娘嗎?”
“是她,她是南強哥的娘,咋了,師傅?”
“我就是問問,你回竈屋去吧,把早飯吃了,可不能餓着肚子了。”
香草跟良傑說完話後,回頭來時,玉娘已經從賬房裡走了出來,低着頭,目光黯然地往倉庫走去,竟然沒有看見旁邊過道里的香草。亭荷正要開口說話,香草輕聲說道:“讓她去吧,莫亂了她的神。”
亭荷不解地問道:“少奶奶,這玉娘跟張大掌櫃真是師兄妹干係嗎?我聽人家說,那師兄妹都是過了眼的情人,好着呢!”
“你也瞧出些事了?”
“我都是猜的。那晚張大掌櫃送玉娘來蒙香樓時,您不是吩咐我跟她睡一屋嗎?張大掌櫃的叮囑了我好些話,啥她睡不慣軟枕頭,拿竹篾的給她枕上就行了,啥她夜裡睡得驚覺好翻身叫我莫太介意了。我當時就有些納悶了,玉娘睡覺的習慣張掌櫃的咋會曉得呢?可我不敢說出來,怕叫人誤會了。對了,還有件事,張大掌櫃的問我要了一些綠兒配的暖橘香。”
“我聞着玉娘身上有那股味兒,想來是要了給玉孃的。”亭荷吐了吐舌頭道:“張大掌櫃的不會真的跟玉娘有那些啥事吧?”
“有還是沒有,你我都是局外人,不好下定論,也莫跟旁人說起,連尋梅她們都不要說。”亭荷有種被信任了的感覺,笑道:“少奶奶,您放心吧,我的嘴比尋梅牢多了。”
“走吧,找我姨夫去,我想問他些客棧的事情。”
香草進了賬房,見張金盯着桌上那空了的粥碗發神。她知道張金這人向來灑脫,極少像個怨婦似的盯着某處發神,因此心裡更加疑惑了。張金回過神來時,臉上有些尷尬,衝香草笑了笑說道:“這麼早就來了?”
兩人在賬房裡覈對了這一個半月來的賬目,挑揀出了些漏洞和毛病。正商討着如何應付許家壩這些人時,良傑匆忙跑來了,對兩人說道:“庫房那兒玉娘快招架不住了!”
張金忙問道:“咋了?誰還敢鬧事不成?”良傑道:“你們去瞧一眼吧,再不去倒真像鬧事了。”
張金不等香草,便出了賬房隨良傑跑去了。香草隨後也來到了倉庫裡,見六七個夥計和媳婦婆子都圍在玉娘案桌面前,一副怒氣沖天的樣子。
張金皺緊眉頭問道:“這是不打算幹了是吧?一羣人堆這兒來幹啥呢?”當中有個叫許根的人說話了:“大掌櫃的,我們得把話問清楚才行呀!要不然非說我們私吞了東西不可!”
“誰說你們私吞了東西?”張金問。
許根指着臉色發白的玉娘說道:“就是她呀!她仗着是庫管,賬上亂寫一通,那沒了不見的東西都算在我們頭上,我們可冤着呢!我是管堂子裡支領茶具杯碟的,一個多月下來,客人打摔了碗碟也是常事,那俗話叫啥來着,天要下雨孃要嫁人,客人失了手我有啥法子攔着呢?摔了還問我是哪位客人摔的,我敢去問人家客人啥名兒嗎?那不得罪人嗎?哼!”
許根剛說完,旁邊幾個人也紛紛指責起玉娘來了。玉娘辯解道:“這東西領出去了總得有個說法和去處,有時候一天摔壞了七八個碗碟,十來個擱筷臺,我不得問清楚些嗎?”
付大娘開口了,指着玉娘問道:“哪天摔壞了那麼多呀?你莫不是把自己摔壞的也加在裡面吧!自己吞了那些東西拿出去倒換了錢,反倒算到我們頭上了!上哪兒找這理兒去?”
“胡說啥呢?”張金喝了付大娘一句道,“事都沒鬧清楚就往人家頭上潑髒水嗎?好好說話,不許拿那手指來指去的!”
付大娘翻了個白眼說道:“我說話就是這樣的,真花也是曉得我這性子的,向來不說假話,直來直去,最容易得罪人了。張金,論起來我還是你表姨,你能跟我這麼說話嗎?回頭我問問真花,這還有沒有點規矩了?昨天你就爲了她訓了我一頓,今天又想再訓嗎?”“扯那親戚干係出來做啥呀?這會兒子說碗碟的事呢!你們聚了這麼多人在這兒想幹啥呢?”
許根道:“我們就是不想背黑鍋了!照她那個記賬法子,到月底我們的月銀指定給賠得精光,那還幹啥呀?忙活了一個月都裝她兜裡了!”
“可不是嗎?”付大娘接了一句道,“聽真花說她是一個人來的,誰曉得是不是真的?指不定背地裡還養着一個漢兒呢!”張金頓時勃然大怒,一拳捶在桌上,忿然喝道:“再多嘴一句試試!看我能不能把你丟出去!”
這一拳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包括香草。跟姨夫相處這麼久,香草還是頭一次看見張金髮火,心裡也小小地咯噔了一下,這姨夫到底是怎麼了?
這時,玉娘氣得嘴角微微顫抖,手撐在案板上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香草瞧着她有些不對勁了,忙叫亭荷上前扶着她。這時,鬧事的七八個人才看見香草站在身後。
付大娘急忙上前哎喲哎喲捂着心口地叫喚了起來,不住地說:“香草呀!你得給我們做主才事呀!我們掙的也是辛苦錢兒,容不得別人這樣糟蹋呀!你回去問問你娘,我們都是許家壩來的,是那見錢眼看的人嗎?你再瞧瞧你娘和姨娘,就該曉得我們的爲人了!唉喲喂,我這心都還噗通噗通地跳着呢!”
許根也說道:“有這庫管在,我們沒法幹活兒了,指不定啥時候又給我們添筆賬呢!您說,哪家飯館不摔壞兩個碗碟呢?她倒好意思趁了這個空子。”
香草笑問道:“聽你們的意思,是要我換了庫管,是嗎?”
許根道:“那換不換也不是我們能做主的,都是您發話呢!可我們也不能白受了冤屈,還賠銀子呀!我們是鄉下人,不識字,不懂啥大道理,往那賬本上也瞧不明白,但做人得憑良心是不是?張大掌櫃衝我們發啥火兒呀?橫豎是您的師妹,我們惹不起總行了吧!”
眼盼點在。“啥師妹呀?我瞧着就不太像……”付大娘癟癟嘴不屑地說道。這話的後一句大家都明白的。
張金指着付大娘喝道:“你再敢說一句,管你啥表姨不表姨的,我這就丟了你出去!”付大娘叫喚道:“哎喲,這兒還有香草呢,客棧是她的,憑啥把我丟出去呀!衝英雄好漢也得瞧着時候……”
“行了,”香草打斷了付大娘的話,對張金說道,“姨夫,你先帶了玉娘出去,這兒我來應付。”
張金瞪了這幾個人一眼,叫上玉娘出了庫房門。他們剛走,付大娘又說話了:“香草,我可告訴你,那金玉娘不是啥好東西!我看人準錯不了,指不定就是哄着張金來蹭錢花的!你再往她身上仔細查一查,沒準就能查出些事呢!張金腦子糊塗了,才叫她給哄住了。你不爲別的,單是爲了你姨娘,也該趕了她走!”
“這事還跟我姨娘扯上干係了?您老人家哪隻眼睛瞧着我姨夫跟玉娘有啥苟且之事?啥時候,啥地點,都幹了啥,莫跟我說啥您看人錯不了,拿出些證據讓我瞧瞧!”
“我可沒說他們有啥不對勁兒的事!”付大娘否認道。“那扯上我姨娘做啥?趕了她,跟我姨娘有啥干係?昨天跟我姨娘嘮叨了那麼久,還覺着不痛快,非得再添幾句?我瞧着您年歲大了,又跟我娘沾親帶故,不好說重了話。您自己該掂量掂量剛纔那話是不是挑撥離間了?不瞧着兩虎鬥您是不甘心呢!”
“啥……啥時候我跟你姨娘說了……”付大娘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簾。“那養狗的小巷子裡,您不是說得眉飛色舞嗎?說玉娘跟我姨夫不對勁兒,我姨夫淨幫着玉娘罵您,您瞧着心裡寒涼,替我姨娘包打不平呢!我得問問您打哪門子的抱不平呀?”
“那不是瞧着都是許家壩的親戚,我好心提醒一句嗎?香草,你還莫不服氣,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那人一看就曉得不是啥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