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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牛王莊又到了發工資的時候,因爲山上有了會計,這個月的工資發得特別及時順利。少了這一項工作,羅蒙也清閒了不少,賣完菜派完手工,早早就上打鐵鋪收租子去了。

今年全國各地普遍高溫,水牛鎮這地方雖然也熱,但還是要比其他大部分地方都要涼快一些。打鐵鋪上那些人最近鴿子養得還不錯,聽說後續還會有鴿友相繼到來。

燕雲開之前帶過來的那批鴿子開家還算順利,後面他爺爺帶着其他鴿子也過來了,他父母還在老家留着,到時候在這邊開家的鴿子要是飛回去,他們就再給送過來,一般反覆幾次之後,就能安定下來了,畢竟臥牛山這片地界,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比他們老家那邊更受鴿子的喜歡。

下午三點多鐘,羅蒙和肖樹林在打鐵鋪肖老大家裡吃過中午飯,收了租子又閒坐了一會兒,留下兩隻鴿子給肖老大,又送了兩隻鴿子回村裡,這才運着十來只鴿子上了牛王莊。

“鴿子來了!一百五一隻!要買的趕早啊!”羅蒙一進院子就吆喝上了。

“還有鴿子賣啊?”林春玉上午就把活兒都幹完了,這會兒沒啥事,正跟幾個老人一起剖打瓜取瓜子呢,聽羅蒙吆喝賣鴿子,也有些心動,不過她並不會做這個菜,想想還是算了。

“你看這個羅蒙,上午剛發工資呢,下午就要從人家口袋裡掏錢了。”院子裡幹活的老人只是笑。

“我!給我留一隻!”樓上正眯午覺的卜一卦一聽到鴿子這倆字,一個跟斗就從牀上爬起來了,頂着亂糟糟的幾根頭髮,火急火燎地往樓下跑。

上回他爲了賣蜂蜜,白白錯過一頓殺豬宴,這老吃貨腸子都快悔青了,蜂蜜啥時候不能賣啊,多放一天兩天的又不會壞!這幾天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羅蒙該上打鐵鋪收租子的時候了,就等着這個鴿子吃呢,一個月就這一回,錯過了就得等下個月了。

也就是這麼一會兒工夫,樓上樓下,連外邊幹活的人都聞風而來,十幾只鴿子,三兩下就被瓜分了個乾乾淨淨,邊大軍那老小子跟他老婆都在外邊幹活,這兩天就派他們家那對龍鳳胎在院子裡守着,這會兒也佔了一隻。

“你咋不買一隻鴿子吃呢?”那邊幹活的老人就問林春玉了。

“買回去我也不會弄啊。”林春玉嘿嘿笑道。

“嗨,你還不知道吧?這個鴿子不用自己弄,等晚上,侯胖子會一起做好了,只要把肝臟給他就行。”這些老人在牛王莊上幹活的時間長了,跟侯胖子他們也都很熟了,對院子裡這點事那是門兒清。

“不用自己弄?”林春玉一聽不用自己弄,一時間也心動了。

“是啊。”

“老闆!剩下的那隻賣給我吧!”剛剛羅蒙喊着說賣完了賣完了,可林春玉數感賊好,她看了看鴿籠裡的鴿子,又算了算羅蒙剛剛賣出去的數量,分明還剩三隻嘛,就算羅蒙和肖樹林一人一隻,那還多了一隻呢。

“你咋知道我還留了一隻呢?”羅蒙笑着問他。

“咱不就吃這口飯的嘛。”林春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來那隻鴿子羅蒙另有安排啊,她還當他是算漏了呢。

“咱倆分她一隻?”羅蒙看看肖樹林。

“行啊。”肖樹林倒也不小氣,剛剛他在打鐵鋪那邊也聽說了,以後那邊養鴿子的人還會更多,要吃鴿子,到時候多了去了。

“那就再分你一隻。”羅蒙對林春玉說道。

“哎!謝謝老闆!”林春玉歡歡喜喜地掏錢,她來牛王莊的時間不長,和羅蒙他們也不算太熟,所以就不大習慣像別人那樣喊老周。

“呦,還真的多一隻呢,老周,這隻你給誰留的啊?”柳茹華湊到鴿籠前面數了又數,然後又掰着手指頭算了幾遍,終於也發現鴿籠裡的鴿子確實還多出來一隻了。

“還能給誰留的?鄭博倫唄,最近他不是幫咱修水庫呢嗎,太辛苦了,給他補補。”羅蒙說着把那一大籠鴿子往陰涼處搬,等晚上,侯胖子會把這些鴿子給收拾了,剛剛交過錢的都有份。

“哎呀,咱都在這兒幹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被老周這麼照顧過啊……”柳茹華搖頭晃腦唉聲嘆氣。

“要不你也去修水庫?下個月我也給你留一隻鴿子,咋樣?”

“不用了,姑娘我還沒嫁人呢。”

“沒事趕緊幹活去吧,別盡磨洋工。那些女學生你可得看着點,等順順當當過完了八月份,再順順當當把這些學生送回家去,到時候我給你整一瓶蜂蜜。”帶學生確實也挺不容易,白天晚上都不得鬆懈,這個羅蒙當然也是知道的。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可別忘了!”

“放心吧,忘不了。”

“我這回要枸杞蜜,不要南瓜蜜!”

“行,枸杞蜜。”

柳茹華得償所願,顛顛跑回去幹活去了,把那些學生伺候好了,月底這瓶蜂蜜就到手了。

“往後這賣鴿子也是一筆收入啊。”羅蒙樂呵呵地數着票子,一隻鴿子一百五,十來只鴿子都賣出去,換回來的就是厚厚的一沓紅票子了,以後還有更多呢。

晚上八點多鐘,又到了吃鴿子的時候,依舊還是包了荷葉蒸出來的鴿肉,因爲一個月只吃一次,大夥兒現在都還沒感到膩味,這回吃完了,等過上十幾天,又想得不行。

桌上除了大家各自的鴿子,另外還有幾道小菜,都是牛王莊上自己產的,像煮玉米炒豆子涼拌豆腐什麼的。侯胖子跟前除了一份蒸鴿肉,還有一盤炒鴿雜,也不知道加了些啥材料,聞着怪香,看着也怪可口。

“胖子,我吃一口你這個。”羅蒙抓了筷子就往侯胖子盤子裡伸。

“要吃?拿鴿肉跟我換。”胖子把那一盤炒鴿雜護得緊緊的,一點都不給他們東家面子。

“行,行,跟你換。”羅蒙瞄了一眼自己和肖樹林的蒸鴿肉,揀了一塊肉少骨頭多的丟過去,又從胖子那邊夾了一顆鴿子心過來,放在自己盤子裡,又把盤子往肖樹林跟前推了推:“你嚐嚐這個。”

“咋樣,好吃不?”羅蒙看着肖樹林把那顆鴿子心放到嘴裡嚼了嚼,又吞下去。

“挺好。”肖樹林笑了笑。

“胖子,來,再換一塊。”羅蒙又夾起來一塊肉少骨頭多的。

“不換了,看看你給我的都是些啥?”胖子說什麼都不肯上當第二回。

“哎,羅蒙啊,算算時間,你那些枇杷酒差不多也能開了吧?”卜一卦這時候就說了。

“哪兒啊?時候還沒到呢。”羅蒙擺擺手。

“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啊胖子?”卜一卦轉頭問一旁的侯胖子。

“是,差不多了。”侯胖子這會兒也饞枇杷酒了。

“算了,今天就叫你們嚐嚐。”羅蒙說着從身上摸出鑰匙遞給一旁的納祺雲:“祺雲啊,你去那間放酒的倉房,幫叔拿一罐子兩斤裝的枇杷酒出來。”

“五斤裝!五斤裝!”

“兩斤裝夠誰喝的啊?祺雲啊,你給抱個五斤裝的出來。”一聽羅蒙說兩斤裝,這些人又起鬨了。

“差不多就行了啊,還真想一醉方休咋滴?”五斤枇杷酒,裡面大約能有三斤白酒兩斤枇杷,那可就要兩百多塊錢成本呢,這一罐子枇杷酒要往外邊賣,沒上五百塊錢羅蒙都不願意。

“?”納祺雲被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也有點糊塗,只好向他爸投去求救的目光。

“!”納茂成暗暗向兒子比了比五根手指頭,對這個西北漢子來說,五斤裝的果酒都不怎麼夠看,別說兩斤裝了,還不夠他塞牙縫呢。

納祺雲得了他老子的暗號,高高興興就去了放酒的倉房,沒一會兒,就抱了一罈五斤裝的枇杷酒出來,衆人大樂,三兩下就把這罈子酒給開了,枇杷酒特有的果香頓時就在院子裡飄蕩開來。

“鄭頭兒!你們吃啥呢這麼香?”樓上那些小崽子們不安分了。

“喝酒呢,沒你們什麼事兒。”羅蒙朝樓上喊了一句。

“啥酒啊?我們聞着分明就是罐頭嘛!”小崽子們裝傻充愣。

“下來。”鄭博倫衝他們招招手。

“嗷!”這些臭小子們嗷嗷就衝下來了。

“把這個拿去分了吧。”鄭博倫把自己剛吃了兩口的鴿肉端給他們。

“嗷嗷嗷!!!”這些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兒,接過鄭博倫給的鴿子肉以後,一邊吼吼一邊往樓上跑。

“給我一塊!給我一塊!”

“我就說!一早就聞到這個香味了!”

“喂!給我留口湯啊!”

“沒了沒了……”

“吸。”一直沒說話的萬良山這會兒突然抽了一下鼻子。

“咋了?”林春玉問他。

“想起我們小學班主任來了,那時候我們學校很多學生和老師中午都是帶飯吃的,那年頭家家戶戶也不富裕,沒幾個飯盒裡能見肉的,我們班主任他媳婦每天中午給他煮倆雞蛋,都叫我們給分了,從頭到尾,都沒見他自己吃到過一回。”萬良山說道。

“唉,你們班主任可真不錯,我從前一個班主任,就因爲我師父是個擺攤算命的,又沒爸沒媽,還沒給她送過禮,可瞧不起我了。”柳茹華憤憤地說道。

“我讀小學的時候也有一個班主任,好幾回我沒做作業都被他領回家去了,連晚飯都是在他們家吃的。”侯胖子一句話,就把剛剛有點傷感起來的氣氛衝了個一乾二淨,這丫除了吃還能記住點啥?

“哎,鄭博倫你從前是幹啥的啊?是不是當過老師啊?”林春玉這時候就問鄭博倫了。

“嗯,當過。”大概是今晚氣氛比較特別的關係,一直對自己的過去避而不談的鄭博倫竟然正面迴應了林春玉的問題。

“教小學還是初中啊?”羅蒙他們也都挺好奇。

“小學初中都教,那地方偏得很,一所學校二十幾個孩子,年齡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都有,當時就我一個老師。”鄭博倫說道。

“那你後來咋走了呢?”侯胖子問他。

“後來找到其他志願者了,我就走了。”鄭博倫笑了笑。

“志願者?原來你從前是幹志願者的啊!哈哈,咱可都當你是流浪漢呢!”邊大軍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那可就你一個。”馬小爺爺搖搖頭,也不知道這邊大軍的眼睛怎麼長的,鄭博倫這年輕人吧,看氣質看舉止,哪一點像流浪漢了?這分明是好人家長出來的苗子。

“當志願者,去過不少地方吧?”肖樹林對這個好像也挺感興趣。

“西邊,北邊,西北,西南,都走過一些地方。”鄭博倫喝了一口枇杷酒,說道。

“嘖,這酒不錯!”馬家老爺子也喝了一口枇杷酒,嘴裡嘖嘖有聲,搖頭晃腦地愜意得很。

“你們當志願者還幹些啥啊?”納茂成的妻子牛紅霞好像對這事也挺好奇。

“本來也不是志願者,就是到處走走,看到有困難的就幫一把,後來認識了幾個人,他們經常在一個論壇活動,要是遇到超出自己能力的情況的時候,發到論壇上,也可以獲得一些幫助,特別是像一些失學兒童,比較容易得到一些社會愛心人士的認捐。”鄭博倫喝着枇杷酒,話也多了起來。

“說說,你們都遇上了些啥?”雖然這個話題略帶傷感,但是在座的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對鄭博倫的遭遇感到很好奇。

“嗯,最多的就是窮,沒辦法的那種,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生病的生病,要麼就是大字不識一個,老實巴交的村民,根本沒辦法從大山裡走出來,一點脫貧的路子都沒有。”鄭博倫說着搖了搖頭。

“那你們都做些啥嘛?”邊大軍又問。

“生病的就給買藥,有醫護專業的志願者同行的話,還給看病檢查身體,有小孩子的,就想辦法給送到學校去讀書,沒學校的就給修學校,那一回碰到沒老師的,就只好自己頂上去了。”鄭博倫眯眼笑了笑,低頭又喝了一口酒。

“對了,還有一回碰到一個村子,他們那兒有條河,但是沒有橋,每回一到下雨的時候就特別危險,還出過人命。我們當時募捐了一些錢,不過還是不夠,爲了省錢嘛,上網諮詢了幾個路橋專業的,然後又買了些鋼筋水泥,自己把橋給造出來了。”

“你們自己修橋啊?”邊大軍一聽,那也太能了!

“不止是我們幾個,好多村民都來幫忙了,吃住都在他們家,中午還有人送飯。”鄭博倫這會兒酒勁好像有點上頭了,兩顆黑黝黝的眼睛亮亮的還帶着笑意,留着大鬍子的臉龐上也顯得明朗了許多。

“哎!太佩服你了哥兒們!來,乾一杯!”邊大軍舉起酒杯跟鄭博倫碰了碰。

“沒啥。”鄭博倫跟他碰了杯,又喝下去半杯酒,擺擺手說道:“幫不上忙的時候更多。”

“說說。”羅蒙喝了一口枇杷酒,說道。

“有一對兄妹,我前些年剛遇到的時候,他們都還小,現在哥哥讀小學了,已經有人認捐,妹妹年紀還小點,家裡還有母親和爺爺,父親已經過世了,爺爺七十多,還在幹農活,母親有尿毒症,每個月透析加吃藥最少都要一千多。”鄭博倫頓了頓,又說:“一千多在咱眼裡沒多少,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

一個鐘頭以後,酒席散去,羅蒙拿着鄭博倫寫給他的一個電話號碼,和肖樹林默默走在回他們自己小屋的路上,無奈苦笑道:“以後賣鴿子的錢都不是咱自己的了。”

“!”肖樹林咧嘴笑了笑,擡手就把羅蒙的脖子夾到自己咯吱窩下面。

“暈!暈!我頭暈啊!”羅蒙連連喊道。

“那就趕緊回去躺着。”肖樹林用另一隻手搓了搓羅蒙的頭髮,就跟搓他們家東南西北似的。

“哎,輕點,脖子扭到了。”羅蒙一邊大呼小叫,一邊在心裡暗笑,他們家小樹林表達感情的方式還真是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