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回到劉家村時,天色已暗,老遠就聽見自家屋子裡傳出陣陣悲痛的哭聲,隔着窗戶一看,爹爹正哭喊着他的名字,哀傷欲絕。“爹,我回來了。”他怯怯地推門進去。
劉彥昌突然看見了兒子,嚎哭的嘴巴半張着愣了,跳起來猛地將他摟進懷裡:“我的兒,你沒死!秋生說你被天兵捉住了。”
“爹,我夠機靈,所以逃走了啦!”沉香笑嘻嘻道。劉彥昌後怕地拍着他的背,心虛地脫口而出:“太嚇人了,幸虧他們沒有認出你。”
沉香聽到爹爹的話,十分奇怪:“他們認出我?爹爹此言何意?”劉彥昌發覺自己情急之下失言,忙掩飾道:“爹急糊塗了,總之,以後別再進華山了,神仙咱惹不起。”
今天的經歷讓沉香感到各種疑惑,他試探地問:“爹爹,你發現過我有超常的能力嗎?”
“超常?”劉彥昌不明所以。沉香道:“今天之所以能逃走,是因爲我着急起來跑得比天兵更快,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爹爹你相信嗎?”劉彥昌聞言心懸到了半空,緊張起來,他內心原本一直有些隱憂,這個孩子是仙凡結合,會不會有異常人,但十二年悉心觀察,並沒有特別。他剛纔的話若是真的,莫非在危急時刻,仙家血脈到底不同?他這麼盤算着,神色就有點不自然,嘴上敷衍道:“這怎麼可能呢,你就是個凡人,別胡思亂想。”
沉香心思敏捷,爹爹的樣子有些奇怪啊。他琢磨地故意說:“爹不相信?那我明天再去鰲魚峰跟那些天兵比試比試!”劉彥昌嚇壞了:“小祖宗,可不許去!爹相信還不行麼。”
“那麼爹爹,你說我是個凡人,我爲什麼會有神仙才有的能力?”沉香不依不饒。劉彥昌臉上極不自在:“爹爹……不知道。”沉香道:“爹不知道,那我去找別的人問,肯定能弄清楚。”
“不可以,你不準再告訴任何人你有超能力!”劉彥昌厲聲道。
“爲什麼?”沉香倔脾氣上來了,“我有本事,人家才羨慕我呢。”
劉彥昌被逼無奈,又怕他真的出去炫耀,只得長嘆一聲道:“我兒,你的身世,爹爹本想瞞着你,如今瞞不過了……爹爹不讓你告訴任何人,是不想你白白送了性命啊。”
沉香在極度震驚中聽完了爹爹的講述,末了,劉彥昌嚴肅地說:“你明白了吧,如果落到天兵手裡,你斷無活路,所以還是老實地做個凡人過一世罷。”
娘就是被壓在鰲魚峰下的三聖母?娘沒死?沉香內心翻江倒海,無法言說。“爹,有沒有辦法把娘救出來?”沉香希冀地問。劉彥昌搖搖頭:“別傻了,你姮娥姨母和你娘是好姐妹,這麼多年她都沒有辦法,肯定是沒有辦法了。”
沉香沉默不語,腦海中忽然閃現出峽谷裡那個神秘的聲音。見兒子不說話,劉彥昌再次強調:“今天的事到此爲止,忘了它,像從前一樣過日子。”沉香點點頭,嘴上沒有再說違拗的話。
第二天,沉香卻按捺不住又偷偷進山,午時如約來到了迎客松下。但見松下盤坐着一位慈祥的老人,銀鬚白眉,仙風道骨,正在閉目養神。沉香四下望望,並無其他人,他正疑惑,老人睜開眼睛,呵呵笑道:“小傢伙,你很準時啊。”沉香喜道:“老爺爺,您就是峽谷裡的神仙?”
老人含笑點頭,沉香急忙問:“神仙爺爺,您肯教我本事嗎?”老人研究地打量他:“睡了一覺,好像變得格外迫切?”沉香道:“昨天是好玩,今天我是下決心要學了。”
“哦,我老人家可不隨便收徒弟的。”老人和藹地笑道:“你得告訴我爲什麼要學本事?“
“神仙爺爺,昨天天兵追殺我,您卻救了我,說明您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我猜的對不對?”沉香轉轉眼珠。老人捻捻長鬚:“嗯,有道理。不錯,我老人家隱居在華山,最討厭天上那些囂張的傢伙。”
“那太好了。”沉香高興地跳起來,想了想,又問:“聽說鰲魚峰下關押的是天上的三聖母,您也討厭她嗎?”
“哦,不不,我非但不討厭她,還很同情她的遭遇啊。”老人搖頭嘆息。
沉香心中愈加歡喜,他不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於是他堅決地說:“神仙爺爺,我想跟您學本事,就是想把三聖母救出來!”
“你小小年紀卻要救三聖母?這是爲何?”老人很吃驚。
“因爲……”沉香恨恨地說:“我不怕告訴您,我就是三聖母的兒子。”
“什麼?”老人驚得叫起來,“這不可能,三聖母的兒子被摔在山下,早就死了!”
“我沒死。姨母救了我。”沉香切齒道,“爹爹讓我認命做個凡人,我不甘心,既然我還活着,怎能眼看着娘受罪。爺爺,您說我有法力,我要靠法力救我娘出來!”
老人閉上了眼睛,沉香看不見他的眼神,也看不見他袖袍下顫抖的手指。半晌,他低聲道:“你的決心和勇氣可嘉,但你可知道,天庭的勢力非常強大,你一個人想跟他們鬥,並不容易。而且,學本事是件非常辛苦需要耐心和毅力的事,發誓容易,真正做起來,要付出極大的艱辛。”
“我不怕!”沉香拍着胸脯保證,“只要爺爺肯教我,吃多大苦我都願意。”
老人笑了,再次睜開眼睛,他的笑容很親切:“唔,那麼,孩子,你就要改口嘍,不要再叫爺爺。”
沉香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歡喜地雙膝跪地:“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嗯,師父是閒雲野鶴,不想再惹三界的是非,拜師的事,決不能透露給任何人,連你爹爹、姨母都不能說,你做得到嗎?”老人語氣變得嚴厲。
“徒兒謹遵師命!”
“回去吧,明日再來,我們要從最基礎的法門開始學,激發出你非凡的潛能。”
沉香看到了救出母親的希望,滿懷激動告別而去。老人望着他的背影,剛纔的和藹笑容不見了,眼中露出可怕的兇光:“楊戩,你萬萬想不到吧,你苦肉計救出的外甥落到我洪荒之眼手裡了,該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這天回去後,沉香騙父親說爲了謹慎他索性到外村的私塾讀書,劉彥昌信以爲真,於是沉香每天早出晚歸,他用錢物買通了外村的先生,幾乎天天逃學,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師父的峽谷裡。劉彥昌不疑有他,反誇他懂事好學了。
沉香從來沒學習過法術,更不知修煉爲何物,在幽閉的山谷中,反而覺得十分神秘。孩子的心目中,越神秘當然越強大,所以師父教的各種心訣,他是篤信無疑,照單全收。第一次,師父在他面前放了一個鐵籠子,裡面關着一隻猛虎,師父給他一把刀,要求他殺死老虎並剁碎。沉香閉着眼睛把刀伸進籠子捅死了老虎,可是要剁碎它可不容易,他害怕,但最終,想想老虎已經死了,他鼓起勇氣進了籠子。當他渾身是血地拖着砍鈍的刀子出來時,他噁心地哇哇吐了。第二次,籠子裡還是一隻活虎,師父要求他用法術摧殘它身體的每個部位後用手撕碎它。沉香起初膽顫心驚,但慢慢地在虎的哀嚎中他竟感覺到了一種征服的快意,最後他一點點撕碎了這頭猛獸,他不再噁心,晚飯吃得很香。
第三次,籠子裡換成了一個人。但師父說,他不是人,是妖。沉香猶豫不決,師父突然打開籠子,妖瘋狂地向沉香撲來,一下子將他撲倒在地,幸虧師父及時出手,才救了他一命。師父訓斥他說:“不佔先機,反受其害。”沉香紅了臉,師父將垂死的妖交給他:“吸盡它的血和真元,可助長你的功力。”第四次、第五次……籠子裡的東西經常變換,不管是人是獸,還是邪靈惡鬼,沉香再不以爲奇,隨着他功力的增長,他攻無不克,最後他甚至迷上了打開籠子的挑戰。
四年一晃而過,沉香長成了十六歲的英俊青年,鑽雲入海、徒手捉鷹不在話下。劉彥昌望着一天天高大的兒子,總覺得他變了,說不出變在哪裡,似乎他的性格變得沉靜了,頑皮天真的目光不再,間或一掃,竟令當爹都有點害怕。昔日的小夥伴們紛紛遠離,來劉家串門的人也很少了,村裡的人提到劉家,要麼選擇沉默,要麼就匆忙迴避。劉彥昌對此感到納悶,他是脾氣溫和的好先生,人緣向來不錯呀。後來,多年至交的張老頭也絕了來往,劉彥昌追上了正搬往外村的老張夫婦,只見張老頭裹着紗布,渾身青紫瘀痕,索問緣由,張老頭嘆氣道:“你們家的沉香,我惹不起躲得起呀。”
劉彥昌氣得渾身哆嗦,回到家中質問兒子,沉香不以爲然:“誰讓他倚老賣老,活該捱揍。”劉彥昌大怒,擡手要打,誰知反被兒子箍住手腕,沉香冷笑道:“別惹我,就憑你一個凡人,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劉彥昌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畜生,你在對誰說話?我是你爹!”沉香鄙夷地撇撇嘴,罵道:“就因爲你這窩囊廢的爹,我娘纔會被關在山下!”
但是在姨母面前,沉香卻掩飾得很好。姮娥每次來探視時,他總是表現得十分乖巧恭順,依然像小時候那樣,圍着她問長問短親近非常。兩人在房中說說笑笑,宛如母子,令劉彥昌豔羨不已。劉彥昌究竟是書生好面子,捨不得家醜外揚,忍氣吞聲,沒有在姮娥面前說出兒子半點劣跡。
這天,沉香問師父:“徒兒的本事,能否跟天兵較量了?”師父微笑道:“出入萬軍,如履平地耳。”沉香喜不自勝:“那我去殺死鰲魚峰下的守軍,救母親出來。”師父卻搖頭道:“這樣去,有死而已。”沉香愣住了:“爲什麼?”
師父嘆氣道:“你的本事雖能敵萬軍,但有一人,在百萬軍中取你首級亦如探囊取物。”
沉香大驚:“什麼人這般厲害?”
“司法天神楊戩。”
沉香恍惚覺得司法天神這個名頭自己聽過,對了,是當年鰲魚峰下天兵說起的,還說是他的命令格殺勿論!他驚道:“師父,那我怎麼才能打敗他?”
“你不用打敗他。”師父呵呵一笑,輕描淡寫道:“因爲他是你親舅舅。”
親舅舅?我還有舅舅?沉香震驚不已。師父道:“有些事,大家都不敢告訴你罷了。三聖母的親哥哥是司法天神,當初就是他親手將你母親壓在山下。”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充滿鼓惑:“沉香,現在到時候了,你何不去找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