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不高興?她還不高興呢!
書湘氣得想翻白眼,但是這個動作畢竟不雅觀,她閉了閉眼睛忍耐着,壓制着胸腔裡“噌噌噌”混亂上漲的情緒。
幸好她是自小當男孩兒養大的,否則換別家小姐試試,這會子早一頭往牀架子上碰了,碰死算完。
書湘自然不會,她還有很多事情放不下,且和赫梓言這麼着不清不楚壓根兒不是一回兩回了,她深感無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倒是齊整,可見兩人間到底也沒發生什麼,要不他就知曉她的身份了。
才一醒過來時不由分說就動了手,他明明是那麼心高氣傲的人...自己卻打在他臉上……
這麼着果然不大好。
書湘自覺理虧,細想想莫非昨兒是自己吃醉酒了,赫梓言才帶自己上這兒來。只是爲何送完了自己他卻不走,她醒過來難免受到驚嚇的。
扇了他耳光,她真的不想的。
這倒像女子的做派,書湘心裡微微有些不得勁兒,原來自己潛意識不是揮拳頭而是扇別人耳光?
“喂…你說給我聽。這裡是哪兒?”她不覺放軟了聲氣,視線在天青色牀帳裡尋睃着。
赫梓言正等着寧書湘是氣極了再給自己來一下子,還是乾脆再不開口跟自己說話,現下乍聽她問自己,心下竟悄然鬆了口氣,連自己被扇了一耳光也覺着不打緊了。
纔剛兒是兩人宿醉後初醒,行爲較之往常都有些出格,一時帳子裡安靜下來,赫梓言抿了抿脣,放開寧書湘自坐在牀的一側,也不碰到她了,低聲道:“客棧。”
說話間又下了牀,走到門口開了門叫外頭廊上小二送水上來洗漱。
書湘從未到過客棧這一類的地方,她一聽自己這是在客棧還有點兒新奇。只是想到自己一夜未歸,倘若大太太知道了不知要怎麼着急,屋子裡那一干丫頭們又要如何了。
昨兒參加徐長瑄的生日宴事先是同茗渠說過的,叫她回去知會蔓紋幾個,就不知道她們這會子都怎麼着了,可千萬沉住氣,別捅到大太太那邊去。
書湘心裡頭急,小二送來水後她和赫梓言一先一後都收拾妥當了,兩人都不說話,都想把昨夜和今早的事情揭過,全當什麼也不曾發生。
那小二臨出門前看赫梓言的眼神十足透了好奇和揣測,落在書湘眼裡,她本來急急地立時就要出客棧的,一時間倒猶豫起來。
客棧裡的茶喝不對胃口,赫梓言拿着粗瓷茶杯喝了一口,皺皺眉又放回去。一擡眼卻見寧書湘大剌剌立在自己跟前,兩隻晶亮的大眼睛裡既是探究又是無措,瞧着挺無辜的。
“寧兄弟這是——”他鬧不明白,另取出一隻杯子想着也給她倒一杯茶,雖說味道不好,但是一早上有杯水下肚還是不錯的。
書湘的神情就很複雜了,她不喜歡欠別人,而屋子裡現下光緻緻的,赫梓言白淨面皮上自己的手指印兒就顯得太過明顯了。
他生得這麼樣兒俊,白生生的,自己居然下得了手,書湘嘆一口氣,她倒成了辣手摧花的了。
“赫兄等着!”
書湘安慰似的拍拍赫梓言的肩膀,他停下倒茶的手,看見她蹬蹬蹬跑到架子前,拿了水盆就出去了。
他聽見她和廊上經過的店小二交談,要了一盆冷水,不多時她就端着拿進來了,水盆裡清水光漣漣的,卻不及端水的人容光灩灩。
“你要做什麼,”赫梓言走到她背後,望着她的背影卻頓下步子,好一會兒才試探着說道:“我現下就送你家去,如何?”
書湘把手巾在冷水裡浸了浸,也沒聽清赫梓言說了什麼就胡亂點點頭。後者見她點頭後便心滿意足地踅過身坐回去了,慢條斯理品起了方纔還被自己嗤之以鼻的茶。
放了一夜的陳茶雖澀,也不是名茶,但架不住慢慢喝,倒也別有滋味。
很快書湘就拿着手巾過來了,她在赫梓言斜側裡坐下,兩人目光短暫地交匯。書湘看到他微側過去的面頰,上頭白裡透出紅的手指印可不就是自己的。
赫梓言撩她一眼,垂着眼瞼道:“你看什麼。”
書湘躊躇着,手上擺弄了一下浸得發涼的手巾,“……我不是成心的,對不住了。”
他滯了滯,知道她指的是捱了她一耳光的事。
昨夜書湘醉得稀裡糊塗,她現在一點兒也記不起那些事了,恍惚只覺得今晨是自己無理又粗魯,對赫梓言十分抱歉。
赫梓言卻心知肚明,他確實佔了人家便宜。不過麼,他不打算告訴寧書湘知道。
“不妨事。”他這麼說着,心裡到底還是在意臉上的五指印的。
不爲旁的,只說回去時家裡人問起來,要他可怎麼樣答?
因是寧書湘動的手,他不願意追究,也不預備告訴任何人。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別人問起來他要回答是誰打了自己,感覺怎樣都丟面子。
赫梓言簡簡單單“不妨事”三個字,聽在書湘耳裡味道卻變了,彷彿能感受到他平靜外表下的隱忍。可是人家並不和自己計較,這氣量真是足足的。
罷了罷了,她想起在牀上他強迫自己親了好幾下,念在她也打了他,權當“禮尚往來”,兩下里就抵消了罷。
不過書湘看着赫梓言的視線難免有幾分幽怨,她出聲叫他別動,起身湊在他面孔上細瞧了瞧,隨後一臉若有所思地伸出食指,出其不意地,在他臉上手印處戳了幾戳。
赫梓言條件反射就往邊上讓,簡直要從凳子上站起來,書湘以爲他是疼的,心裡立馬就陷下去一大塊兒。
她沒被人打過臉,自然也不敢有人打她的臉,可是她竟然打了別人的臉——!
書湘侷促地收回手,她清楚自己,那時候又羞又急躁,大約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罷。因此再看着赫梓言時難免怯怯的,“赫兄臉上是不是很痛?我保證,下一回我再也不動手了。
有道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知道爺們兒家好面子,我今兒不僅動了手,還打在你臉上,我不是個君子,我對不住你,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我當真不是成心的……我就是出於本能,或許我骨子裡野蠻粗獷,你不必認真計較,赫兄儘可放一百二十個心,定然不會再有下回了,我可以發誓的。”
一車話才說完她籲出一口氣,話畢不待赫梓言有所反應,不由分說就把手巾子呼到他發紅的側臉上,這會兒也忘了男女大防,不過半杯茶的功夫她又給他換了塊手巾,再敷上去時還細緻地撅着脣吹了吹,心想着若能尋個藥膏子就再好不過了。
“好一些麼?不痛了罷?”她眼巴巴瞅着他,心道自己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做到這份兒上,其實自己根本就中了邪了,還是快些家去是正經。
誰知赫梓言沉默了大半晌,一開口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擡眸睨着她道:“寧兄弟,我適才才醒悟過來——”
“嗯?”書湘按在他側頰上的手巾有些鬆,心不在焉地看他。
他卻一臉篤定,脣角勾起個和風霽月般的笑,聲色清曠如撥動琴絃,“我發現寧兄弟你,約莫也是喜歡我的。”
“……”
他那麼篤定的口吻,鬧得書湘一時不知道接什麼話。
她喜歡,他?喜歡赫梓言?
書湘慢騰騰站起來,把額際垂下的碎髮勾到耳後,那塊手巾就滑落到地上。她瞧瞧他的臉,臉上紅得怕人的指印彷彿消去了許多,沒那麼刺目了。
然後就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
“我送你回去。”赫梓言追上去。
書湘目視前方不看他,從二樓木製的樓梯上下去到了客棧正堂裡,一氣兒出了客棧門,她左右瞧,只見兩邊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她的頭馬上就暈乎乎起來,情況是,她完全摸不着北,不認得回家的路。就撫撫袖子,一本正經向赫梓言道:“那好罷,就勉爲其難讓你送好了。嗯…麻煩赫兄了。”
“倒是不麻煩。”
赫梓言心知肚明,不過他仍舊很高興,啓脣一笑,連尖尖的小虎牙也露了出來。書湘看到他的虎牙倒是一愣,只覺得虎牙和赫梓言這人不相稱,很不相稱。
人家虎牙多可愛呀,他卻不,他是個自說自話的霸王,是個喜歡男人的龍陽君,偶爾還叫她覺着他沒臉沒皮……
書湘暗搓搓想了一會兒,無聲笑起來。
轉過一條街,風和日麗,湛藍藍的天幕上依稀有幾隻風箏,不仔細看簡直像鳥兒一樣。
“我方纔說的話,你聽進去不曾?”他這麼問着,仰了仰下巴看天。
書湘知道他問的什麼,臉上神色不大自然,咳了咳,回道:“沒聽見,我聽不懂。”
那到底是沒聽見還是聽不懂?
她說完自己先懊惱起來,該死該死,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這下被他抓住話柄了。
沒成想,赫梓言倒沒追着問下去。狐疑的同時,她從眼稍裡偷窺他,見他脣角流出淺淺的笑意。
顯然他的心情好極了。
並不是所有人在意識到自己對同性有感覺時都能像他這麼放得開的,赫梓言想了想,微微歪了頭看一旁不緊不慢跟着自己的寧書湘,並不知道她方纔還在偷偷看他。
“等訂親宴擺席的日子定下來,我使人送請柬與你。”他笑着說道。
“請柬?”她停下步子。
“你仍舊不願意?”
書湘搖頭,斬釘截鐵回他道:“是,你便當我不願意好了。一來,我對吃酒席沒興趣,再者,到那時候是個什麼光景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有些悵然,又向前走起來,“我又不仰慕你那名動京師的未婚妻,有什麼好參加?我不指望能一睹美人容顏的。”
言下之意,很多人都覬覦他未來的妻子,去參加的那些人裡不乏心思不純的。
赫梓言卻不生氣,反倒在心裡好笑,心說這書呆子認得路麼,自己就走起來。
且訂親宴上只會出現他們赫家請的客人,並不會有女方的人,又何來目睹美人一說。楊家那一日擺酒席自然在她們將軍府,寧書呆便是同旁人一般覬覦楊四姑娘只怕也見不得,這得上楊家吃酒碰運氣去。
他跟上去,有意逗她,“當真不參加麼?聽聞那楊家小姐美貌世無雙,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不去瞧上一眼豈不可惜?”
“不可惜,有什麼可惜,”她分明是不耐煩了,蹙着眉尖道:“怎麼樣的美人都和我沒幹系,哪有上趕着叫別人去看自己來日夫人的,你可真是個……”
他果然是個斷袖,誰嫁他誰倒了八輩子黴,誤了人家女子一生,書湘扁扁嘴,“橫豎我是不去的,湊熱鬧看美人有什麼趣兒。”
他微微地笑,“那就來看我好了。”
突然發現,上一回赫赫崴了腳也是書湘乾的......==,,我不是故意這麼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