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旨意下達,避而不談竇憲是否殺人,只說他現在身陷疑案,不合再居於京師。會匈奴日興,着命領兵北伐。
竇憲又在朝堂上立下了軍令狀,若勝,則班師回朝。若敗,則於陣前自殺謝罪。
朝臣們見他們兄妹強硬,何況到底還是給出了交代,也只得答應了。
履霜遂在元和元年的四月中旬正式下旨,封竇憲爲驍騎將軍,官屬司空。以郭璜爲副將,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出塞。
竇憲領兵出征的那天,履霜帶着劉肇,率全體朝臣去送了他。
劉肇臭着一張小臉,什麼都不肯說,甚至連做做樣子也不肯,揹着身體。履霜見了,心裡也明白,孩子是怨她強硬地奪走了玉璽。雖然過後她幾次地道了歉,但孩子顯見地傷了心,近來已經不大理她了,反而和沁水大長公主處的頗親。
她這幾天忙着調動給竇憲出塞的兵馬,還有留在京師護衛她和劉肇的人手,實在沒時間哄劉肇,也只得罷了,看着養子,嘆了口氣。拿起宮女手捧的托盤裡的酒杯,大聲說着祝頌之詞,“願將軍一舉剿滅匈奴,旗開得勝——天佑大漢!”
竇憲利索地單膝跪地,“謝太后賜酒。臣此行,不破匈奴必不回!”
沉沉的號角吹響,他站起身,帶着人翻身上馬,鼓舞士氣,“今我等去家千里,進則事成,走必盡死。諸位,努力共功名!”衆人鬨然響應,隨他執鞭向邊塞而進。
她看着他一身戎裝、背影冰涼地漸漸遠去,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自己的衣袖。
這一戰,他面對的再不是八年前蠢笨的軍臣。一想到那個短短几年之間,就把已然破落的匈奴整合的幾乎復國的呼屠,她就忍不住憂心——不知那人會有什麼樣的手腕啊。
而她坐鎮京師,外有羣臣不服,鄧疊不知是否會反撲,內有養子離心。又會度過怎麼樣的半年呢?
竇憲的離去,意味着所有的壓力都擔在了她一人的肩上。她疲倦地閉上了眼,開始覺得連日來硬撐着的身體,逐漸地支持不住。但到底顧及着羣臣在側,咬着牙硬挺,一直到大軍消失在地平線上,她得體地解散了朝臣們,進入內廷,才終於身體一晃,眼前黑了下去,陷入昏迷。
醒來的時候,她想說話,無奈喉間乾澀,掙扎着說,“水。”
竹茹馬上答應着,把她扶了起來。隨即有茶盞湊到了她脣邊,溫熱的水渡了進來。
她歇了歇,倦怠地倚在軟枕上道,“這幾天忙,都沒顧得上看病吃藥。待會兒你去御藥苑,抓一幅退燒藥給我吧。”
竹茹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有些奇怪,想要問,忽然聽外頭傳來隱約的男子語聲,“...太后醒了吧。如何了?”
辨認出那是鄧疊的聲音,履霜不禁震怒,“誰讓他進內廷的?”
竹茹惴惴地說,“您昏倒在了宮門前。奴婢當時本是自己帶着人送您回來的,無奈鄧將軍藉口陛下年幼,而內廷無主事人,不顧阻止地藉口護送,跟着也進來了。多虧了半夏爲人冷硬,一直在攔,不然...不然只怕他還要進到內殿裡。”
履霜心頭泛起厭惡和冰冷的殺意,知道鄧疊有野心,可怎麼也想不到,竇憲還未走遠,他就耐不住了。冷冷地說,“那麼現下本宮已經醒了。你出去告訴他,多謝他好意。只是爲防流言,也請遵循宮規,出去吧。不然,就算本宮心軟,宗正劉大人也還在呢,說不得請他遵姜應麟等人的例!”
竹茹答應着,“這就去了。”開門出去了,同半夏兩人,高聲地呵斥着鄧疊。
履霜頭昏腦漲,聽的腦子嗡嗡的。而外間的鄧疊,終於慢慢地沉默了下來,簡短地答應了一個“是”字,離開了。履霜鬆了口氣。在半夏返身回殿後,讚道,“不愧是侯爺□□的人。”
半夏說“殿下過譽。”擡起頭,看向竹茹。
她咬着嘴脣搖了搖頭。
履霜見兩人不知在打什麼啞謎,蹙眉問,“有什麼話,就說。”
兩個婢女都不敢說,低下頭沉默着。
履霜的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問,侯爺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下一刻便聽竹茹道,“殿下...有孕了。”
她聽的大大一怔,好半天反應不過來對方在說什麼,反問,“有孕?誰?”
竹茹鼓足勇氣道,“是殿下您。孩子已經一個多月了。”
像有一道驚雷劈過頭頂,她渾身都震顫了起來,搖着頭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麼會呢?”
兩個婢女互視了一眼,最終決定告訴她真相,“...您飲避子湯的事,叫侯爺知道了。他很生氣...所以,所以他讓王御醫改換成了坐胎藥......”
她茫然地聽着,忽然明白了他前陣子的冷待,還有那些頻繁索求的意味。他想的簡單,想要個孩子,想做父親。可是......
十一年前那種孤身一人、知道自己**背德的恐慌,在這一刻像鐵壁一樣,又向她壓了過來。
她陡然發起怒來,劈面給了竹茹一記耳光,“是你幫着他瞞我的?怎麼可以這樣?”
竹茹不敢答言,忙跪了下來。
履霜喘着氣,緊緊地攥住牀單,心裡一片絕望。竇憲的兩個孩子,沒有一個是該來的,而且每一個都來的不是時候。而這次的情況,遠比上一次更糟。
寡居的太后有子,也就罷了。偏偏孩子的父親是註定不可能結合的兄長,他又帶兵去了邊塞。而爲了他,她與養子產生了糾紛。
即便她想生,可這樣的情況下,她如何保的下孩子?
半夏見她神色之間毫無欣喜,不由地急了起來,“殿下要保下這孩子!不能不要他!他是一條命啊!”她再也顧不得主僕有別,緊緊抓住了履霜的手道,“您聽見了嗎,殿下?殿下!侯爺年而而立,卻至今無子。您忍心讓他絕後終老嗎?”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臉色蒼白了起來。
竹茹見着,護着主人,對半夏怒聲道,“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出去!”
半夏不甘,還在喋喋地說着,“這也是侯爺的孩子,您想想他這些年都過着什麼樣的日子?難道不該給他一個孩子嗎.....”被竹茹推着出去了,隨即殿門被重重地關上。
殿裡陡然寂靜了下來。竹茹走到履霜身邊蹲下,輕輕喊她,“殿下。”
她把臉埋在了掌心裡,半天沒有應答。竹茹也不敢催,只是等着她。
終於,她從手掌後升起了臉,澀然地說,“有了就生吧。”
竹茹頓時喜形於色,在旁道,“好,好。殿下如今也二十幾了,早該再有個孩子了。抱養來的,終究不及自己的親。”
她看着婢女純然的笑臉,苦澀地笑,她什麼都不懂。
她腹中的,並不是普通的孩子啊。
多怕他像上一個孩子那樣,熬不到出生。可也真的想再要個孩子。上一個,她連一面都未曾見過。
她極力地剋制着內心的創痛,撫着竹茹的臉頰問,“打疼你了麼?”
竹茹搖頭。
履霜低着頭致歉,“抱歉,我是氣急了。”
竹茹低聲道,“奴婢都明白的。”
“那麼...鄧疊知道此事麼?”
竹茹說不知,“您放心,此事到如今,只有您、奴婢、半夏、王君實知道。”
“雖則王君實是我們多年的心腹,但還是要再去叮囑一聲。”她這樣說着,在腦中仔細地想着還有何注意點。忽然殿門上傳來急匆匆的叩聲,半夏在外道,“陛下來了!”
殿裡的主僕二人都一驚,想不到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又碰上劉肇過來。
竹茹攥着兩手,着急地說,“要不...奴婢推說您病了,身體不舒服睡着了吧?”
履霜搖着頭,“陛下萬一着了急,召御醫來會診怎麼辦?還是讓他現在就過來吧。”
竹茹說好,打開了門去迎劉肇。
不久劉肇就進來了,見履霜臥在牀褥之間,面色蒼白,他心裡陡然升起愧疚來,想把手貼上她額頭,去試試她體溫。一邊問,“你是發燒了麼?母后?”
但她記掛着腹中的孩子,心裡不由自主地有些防備,向後躲了一下。
劉肇愣住,有些不能置信地喊,“母后...”
她心裡頓時大爲後悔,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樣。勉強笑着說,“母后傷風發燒了,怕過給你。坐吧,肇兒。”
他這纔開心起來,歡歡喜喜地應了聲,坐在了她牀榻邊。見她脣色發白,他囁嚅地道着歉,“兒子這程子不聽話,叫母后不高興了。”
她見孩子很可憐的樣子,心裡不由自主地涌起母性,看着他,溫柔地說,“不,不是。是母后不好,這程子忽略了你。”
劉肇聽這話,忽然鼓足勇氣地擡頭說,“那麼母后!舅舅現在離京了,我能搬來壽康宮和你一起住麼?”
“這不行!”她脫口。見劉肇臉上有受傷的神色,描補道,“你再過幾年便要十歲了。這麼大的孩子,何況又是皇帝,怎麼還好和母后呆一塊兒?”
他委屈地噘着嘴,“可是福寧宮好大好冷嘛。”澄澈的眼睛看着她,“母后不是一直也希望我和你住麼?怎麼如今卻不答應了?”
她啞住,喉間乾澀,回不出話。
作者有話要說: 竹茹到底機靈,眼見這樣場景,在旁對劉肇道,“太后心裡啊,不知多想和陛下住一塊兒呢。可她這程子體弱多病的,不說照看不好您,不把病氣過給您,就是好的啦。”
劉肇還是懷着期望,搖着頭說,“沒關係的。我不鬧母后。我乖乖的,母后,我還能照顧你呢!”
她心裡驟然地酸楚了起來。爲孩子毫無保留的愛,爲她的自私。開口想說話。但竹茹眼見着,搶在她之先對劉肇道,“陛下——可您是天子啊。萬一叫朝臣們知道,竇侯一走您就迫不及待搬去了母親的宮裡,別人會怎麼想你?嗯?”
劉肇日益地大了,也明白了“皇帝”一詞的概念。聞言沉默了下來。
竹茹順勢摟着他往外走,“好了,太后也累了,一會兒吃了藥,要再睡了。陛下回去吧。”
劉肇被她強制地帶出了殿,但還是不死心地不斷回頭看,希望履霜能出言挽留。但她手撫在了小腹上,狠着心腸避開了那道注視,由得婢女把他送了出去。
劉肇呆呆地望着她,覺得有淚水不斷地淌在心上。
而履霜坐在牀上,見劉肇出去,再也聽不見聲音,終於舒了口氣,把手從小腹上挪開。
還好......
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還好什麼?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竇憲說過的話,在這一刻大聲地涌入她腦中:“別忘了,劉肇和我們有殺母之仇,一旦得知身世,必不能感恩懷義。到時你我必定生患!”
何況她如今已公然地和竇憲有了私情,還有了孩子,前幾天又毫不顧忌地對待過劉肇......
到時候孩子生下來,她要怎麼對待他和劉肇?
雖然兩個孩子都會叫她母親,但她自己是知道的,對待劉肇她更多的是移情。對自己的孩子,卻是完完全全的保護和愛。
她心裡充滿痛苦和矛盾,捂住了臉,拒絕內心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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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餡幾個月就回來!履霜也要慢慢地徹底清醒了,劉肇畢竟只是一個寄託。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就會明白真正的親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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