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各位乘客,本架飛機預計在15分鐘後抵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地面溫度2攝氏度,飛機現在準備下降,請大家系好安全帶,謝謝。”

不知什麼緣故,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了近半個小時,遲遲不能降落,現在終於聽到通知降落的空乘廣播,陶然舒了口氣,總算是不會誤事。

出了機艙,空氣清冷,一陣風吹過,有什麼東西打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下雪了?陶然疑惑地伸出手,果然感覺到細碎的雪花落入掌心,倏忽融化,心裡一陣欣喜,能在上海見到雪可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夜幕之下,藉着停機坪上的一點微光,隱約可以看到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應該是下的有些時候了。

她站在機場大廳裡,一邊等行李一邊琢磨,最近剛好有條廣告需要拍攝雪景,但願這雪能下的久一點,就不用在棚里布景了。

不知是不是天氣緣故,今天這趟航班什麼都慢,行李也等了半天才出現在傳送帶上,陶然知道公司安排了司機來接她,看時間應該早就在外面等了,不免有些急,一拿到行李就趕緊往外走。

站在出口處東張西望了好一會,也沒見到要找的人,正要撥電話,有人突然從後面攬住她,一個熟悉的聲音近在耳邊:

“美女,等人?”

陶然只楞了0.1秒,頭都沒回,啪地拍掉肩上的手,嗔道:“Eason,你也不怕我喊非禮。”

一張帥帥的笑臉轉到她面前,可不就是陸浥塵。

他竟抱怨:“陶陶,你可知道在等你的這段時間裡,我差點被多少女人非禮?”說得跟真的似的。

陶然又好氣又好笑,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今晚公司臨時有活動,車都抽調走了,我剛好來機場送一個朋友,聽美姍說你今天回來,就順便等等你,接你回去,有沒有很感動?”他滿懷期待地盯着她。

“嗯嗯,感動死了。”她煞有介事地道。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浥塵接過她的行李往外走。

外面漫天風雪,比剛下飛機的時候大了許多,雪片也變成了雪粒,又細又密,紛紛揚揚,灑了一天一地。

陶然不由輕嘆出聲,難得一見的大雪讓她有些興奮。浥塵倒是沒什麼感覺,紐約每年都要下上幾場雪,相比之下,這點雪花不算什麼。他看了看地面,有些擔心的說:

“陶陶,快點上車,我怕路會不好走。”

陶然只顧着看雪,初時還沒怎麼把這話當回事,以爲頂多就像下雨天一樣,車要開得慢一點,若是在市區多半會堵車,但機場路偏僻,車少,又是晚上,堵車的概率幾乎爲零。

等車子上了路,她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由於地面溫度高,再加上車來車往,雪落在路上積不住,沒過多久就化了,後面的雪又不停落下來,與路面的雪水混在一起,變成一半是水一半是冰,異常地溼滑。

浥塵有雪天開車的經驗,因此格外謹慎,把車速放得極緩,沿着直線開,輕易不打方向盤。

陶然坐在他旁邊,剛開始還有心情聊上兩句,漸漸就沒了聲音。

她感覺到車輪在打滑,明白情況不妙,這是開車最忌諱的事,意味着一不小心就會失控。路邊已經時能夠看到有追尾或拋錨的事故車輛停靠。陶然的心提了起來,生怕干擾浥塵的注意力,更是不敢說話。

小心翼翼地開了一個多小時,才走了不到十公里。

雪仍然下個不停,路況越來越糟,越來越多的車子停在路邊動不了,能動的車子也漸漸擁堵在一起,只能開開停停,喇叭聲此起彼伏。

“怎麼幾年不下一場雪,下一次就這麼嚴重。”陶然喃喃地說。

“放心,再大的雪我也開過,總能挪回去。”浥塵安慰她,其實自己心裡也沒底,這雪要是再大些反而好走,怕只怕這種冷不透的天氣下雪。

他打開收音機,放些聲音緩和緩和車廂裡的緊張氣氛。

“……從傍晚開始,一場風雪降臨申城,市氣象臺已將雪情預警由黃色調整爲橙色,這次降雪持續時間長,影響範圍廣,對市民出行造成嚴重影響。目前我市周邊多條高速已經封閉,市區各主要環線車流緩慢,部分路段幾近癱瘓。市有關部門正在採取一切措施疏導交通……”

這廣播不聽則已,聽了讓人更加泄氣。

“慘了,不知道我們這邊會不會也堵住……”陶然鎖緊眉,探頭向前望了望。昏暗的路燈下,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車尾燈,閃閃爍爍,延伸到很遠。

車子以每分鐘五米的速度又向前挪了一段路,車流越來越緩,終於停住,過了半天還是動彈不得。

這下是真的堵死了。

明白情況已經壞到最壞,浥塵反而安下心來,索性接受現狀,樂呵呵地調侃:

“陶陶,看來咱們要徹夜廝守了。”

陶然沒有心情玩笑,急道:“怎麼辦?我明天一大早要去見清蓮紙業的老闆,現在隨身只有一件禮服和幾件休閒裝,今晚必須得回家換衣服,還要去公司取資料,如果一直堵在這就麻煩了!”

浥塵建議:“打個電話過去,通知改時間吧。外面這麼大的雪,他們應該能體諒。”

“不行啊,這次約的是他們董事長的兒子,清蓮的少東家Vincent,他第一次從總部來中國,行程安排得很緊,好不容易纔能約到他明早半個小時的時間,很難改了。”

浥塵聞言,解開安全帶,走出車外望了望,只見公路兩旁黑漆漆一片,護欄之外沒有任何建築,前後是長長的車龍,根本望不到邊。堵了這麼久,行車人都已經不報希望,連喇叭聲都消失了,一片安靜。

他重新回到車裡,對她搖搖頭,“這裡離市區還遠,現在車子完全動不了,只能等一等,這種雪下不久,也許說停就停了。”

陶然蹙眉,胡亂點了點頭,默默地在心裡想各種可能的解決辦法。

……最近的地鐵站在龍陽路,現在是11點,末班車肯定沒有了,不過如果能趕上早班車,就可以先坐到市區,市區主幹道肯定會優先疏通,也許還趕得及回家。……但是怎麼從這兒去地鐵站?……太遠了,至少還有十幾公里……或者調頭回機場,搭明早的磁懸浮?也不近呢,走恐怕走不到……又或者,試一試?……

她開口問:“Eason,你說,我們現在的位置是離地鐵比較近還是離機場比較近?也許我可以……”

“哪都不近,你想都別想!”浥塵毫不猶豫地打掉她的爛主意。

他看她好半天不發一言,神色不定,就知道她肯定是不死心,沒想到她還真想用走的,不要命了麼。

從沒見過這麼較真兒的女人,忍不住教育她:“陶陶,你別把自己搞得那麼緊張,少見一次客戶,公司垮不了。”

陶然泄氣,“可這個Vincent真的很重要,我們馬上要和清蓮集團續簽明年全年的公關廣告代理合同,此人有絕對的決策權,好不容易有機會見一次面,如果失約,就太可惜了。”

“清蓮?清蓮不是你多年的老客戶了,年年的合同都在你手上,何必擔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對了,對了,他就知道她會說這句,這個是如假包換的陶然。浥塵無奈地嘆口氣,這女人早晚要把自己累死在這個萬一上。

果然,她扶着額頭,又開始自責:

“早知道今天要下雪,我真該把東西都帶在身邊,或者早一點回來,就不會……”

“陶陶!”

浥塵出人意料地打斷她,伸出雙臂,扳過她的肩,一字一句地對她說:

“聽我說,陶陶,你要明白,不是每件事情你都可以預料到,在任何一種語言裡都有一個詞叫做意-料-之-外。你無法窮盡所有意外,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

他的聲音不大,卻緩慢有力。

陶然眨巴眨巴眼,想要解釋:“我並不是要窮盡所有意外,我只是想爲意外多做些準備。”

他點頭贊同,“OK,Sure,Prepare for the worst, BUT,hope for the best。你不能只做一半。爲最壞的做準備,這沒有錯,但你也必須允許自己做最好的期待,不是麼?”

“我沒有麼?”她疑惑。

“你沒有。”他毋庸置疑地告訴她,“你總是爲最壞的準備,然後用剩下的時間等待這個最壞發生。如果它沒有發生,你就又去爲另外的最壞做準備,然後等待新的這個發生。如此反覆,永遠不安。”

他牢牢握住她的肩,幽深的眸看進她的眼睛裡,那目光直達心底深處連她自己都常常裝作不見的某個地方,令她微微顫慄。

她忽地有些惱,覺得他憑什麼?

臉上雖未流露太多不悅,身體卻有些掙扎,意欲逃脫他的掌控,她平靜地反駁:

“至少,當它們真的發生的時候,我已經有所準備。”

浥塵鬆開手,她輕易便掙脫。

待要鬆口氣,他卻徑直趨近她,四目相對,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只聽他問:

“陶陶,那你用什麼時間快樂?”

他的聲音輕輕的,輕得像一聲嘆息。

她下意識地緊緊抵在椅背上,幾乎摒住呼吸,心神不由自主地跌入眼前那雙黑得漫無邊際的瞳眸中。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落下閘門,隔絕一切擾攘。

萬籟寂寂。

簌簌沙沙,是雪落的聲息,輕輕拂過耳際。

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從心底傳來,它在問——

陶陶,你用什麼時間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