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公司會議室,清蓮紙業媒體策略會。
琉璃率領創意、客戶、媒介、市調等各部門一干人等端坐在會議桌旁,坐在對面上首的是清蓮紙業品牌公關部經理郭雲達,旁邊是他的幾名助手。
媒介部的一名組長正上面在做presentation,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着大屏幕,只有陶然時不時地關注一眼郭雲達,心裡漸漸有底,根據她對老郭的瞭解,看上去這個策劃他還算滿意。
一串音樂響起。
陶然拿起自己的手機飛快地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
對面站起一個人,拿着電話小聲說着走了出去。
坐在她右邊的琉璃偏過來瞄了一眼,悄悄問:
“等誰的電話?”
“啊?沒等誰啊。”
“那你幹嘛老看手機?”
“是嗎?”
“怎麼不是,一有動靜你就看,這都七八趟了。”
陶然頓了一下,“聽錯了,以爲是我的手機響。”
琉璃表情古怪,“不是吧?你那鈴聲八百年不換還會聽錯。”
“噓——”陶然指了指講臺,示意她專心開會。
琉璃轉過頭去,陶然定了定神,在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敲了幾行,無意中往左邊一瞥,剛好撞到陸浥塵的目光,他正用鉛筆抵着額頭,歪着腦袋,毫不掩飾地注視着她,似笑非笑。
她忽然心虛,把頭低下去,繼續胡敲。
騙的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在等誰。
還能有誰呢?
自從知道林醉回來了,她的心裡就沒安生過,反反覆覆地琢磨——他爲什麼回來?又爲什麼出現在家裡?
人常說百思不得其解,陶然倒不是,她思了兩萬八千次,得了兩萬八千個解,只是不知道哪個對。
其實要求證也很簡單,問他便是了,雖然他的號碼早已從所有能看得見的地方刪去,但她閉着眼睛也按的出,可她不想問。
那麼多問題,從爲什麼亂扔菸頭到爲什麼不再愛我,從何問起?
而且她想着,既然他回家,一定是要找她,如果沒找到,按理還會來聯絡,如果他不再聯絡,那麼就是不想讓她知道他回來過,那她最好也假裝不知道。
她就這樣一邊有條有理有邏輯地想着,一邊坐立不安地盯牢手機,倒是兩不耽誤。
今日已是第七天,仍然沒有消息。……
“陶然,陶然……陶然?……”
桌子底下,左邊右邊各踩了她一腳。
嗯?陶然迅速擡起頭。
這才注意到前面的presentation已經結束了,老郭在問她:“陶然,你看你這裡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她倒是機靈,對答如流:“沒有了,老郭你放心,方案策劃會我親自參與過,已經和小組成員充分交流過意見,爲了配合你們針對辦公用紙市場的拓展計劃,我們特意加大了樓宇廣告的投放力度,包括樓宇電視和電梯海報,根據我們的調研,這類媒體覆蓋面廣,而且貼近目標人羣,相信會有比較好的表現。”
老郭讚許地點點頭,“有你操心,我就放心。”
陶然微笑。
老郭一向信任她。這種信任是可遇不可求的,也是靠多年合作積累起來的感情。
說起來,老郭算是她事業上的貴人。當年她初出茅廬,還是個小小的客戶主管的時候,跑去競標清蓮的一個小活,那時的明澈遠沒有今天的聲勢,籍籍無名的小公司,滿城一抓一大把,而清蓮是國際漿紙行業的大佬,雖然進入中國時間不長,但前景可觀,因此競標者衆,不乏一些實力雄厚的競爭對手。
最終明澈一舉奪標,陶然不厭其煩的耐心和誠意功不可沒。老郭人好,看着小姑娘一趟一趟的跑,方案一遍一遍的改,毫無怨言,頗有些感動,案子也不大,索□□給她去做,知道她肯定做不砸,但要說能做得有多好,他實在也沒報太大希望,沒想到最後交出來的活着實令他眼前一亮。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老郭看的出,那一小本東西從設計到製作,每個細節都花過不少心思,愣是讓人挑不出毛病。後來他才知道,陶然爲了更好地引導創意人員把握設計方向,背後下了不少工夫,從各個渠道去了解紙業,瞭解清蓮,積累了大量的背景資料。製作時,她又跑去印刷廠親自監工,一頁一頁地追色,只爲最大限度減少打樣稿和成品之間的色差。
這個略帶學生氣的小姑娘的認真和執着令老郭折服,之後的合作從小到大,當年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了獨當一面的客戶總監,但踏實認真和注重細節依然是陶然一貫的風格,進而影響她的整個團隊。
老郭說他放心,陶然也放下心,知道明年的合約多半跑不了。
聊着聊着又聊起上次錯過的與Vincent的約會,陶然念念不忘,連稱可惜。
老郭道:“方總今天就要回巴西,大概下午的飛機,不過陶然你也不用可惜,以後總有見面的機會。集團這兩年的業務重點逐漸往亞洲移,有可能會在中國設立區域總部,以後方總常要過來,到時再安排你們見見,秦總,你可也得來。”
“那是當然,老郭,給你打工這麼久,咱也算半個清蓮人呢,少東家哪能不見?”琉璃笑答。
老郭也笑,說瞧瞧琉璃這張嘴,犀利着呢。
談笑間已是中午,琉璃起身招呼大家去吃飯,賓主照例客氣一番,正待往外走,又不知誰的電話響了起來。這次陶然忍住了,沒看自己的。
是老郭的。
老郭慢悠悠地接起電話,嗯嗯兩聲,忽的睜圓眼睛,像是被什麼扎到似的,聲音也拔高了好幾度:
“爆炸?哪裡爆炸?……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好好我馬上回來!”
一聽爆炸兩個字,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琉璃飛快地問。
“我們廠的一間車間發生爆炸,大概十五分鐘前,原因不明,有工人受傷,……抱歉抱歉,我得馬上回去!”老郭有點慌。
大家都明白事態嚴重,非同小可。一時之間老郭毫無頭緒,低頭看看手機也不知該打給誰,顧不上別的,小跑着就往外走。
陶然緊趕了幾步,“老郭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媒體馬上就會得到消息,肯定也會去現場,我可以幫你一起處理。”
“對,陶陶先過去,我再抽調幾個人隨時待命,協助你們,大家見機行事。”琉璃追過去,匆匆交待了幾句。
“好。”陶然應道。
話音未落,人已走遠。
陶然隨着老郭一行直奔地下車場,兩臺車一前一後從車庫駛出,一路飛馳往工廠趕。
清蓮紙廠位於圩鎮,地處遠郊,從市內過去大概要三個小時的車程,老郭他們的車開得快,不一會就把陶然甩到了後面,陶然自從上次車禍後格外小心,不敢開得太猛,被落的越來越遠。
車子還沒進圩鎮就已看到滾滾黑煙,陶然暗叫不好,猜是爆炸引起了大火。
快到紙廠的時候,遠遠看見老郭的車被攔在了大門口,四周圍着七八個人。陶然下車趕過去,聽見人羣中七嘴八舌地問:
“到底哪個車間出了事?我兒子在裡面哪,讓我進去看看吧!”
“我弟弟是你們動力車間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出人命啦!你們怎麼什麼都不管?”
“讓我們進去!!”
……
陶然明白個大概,想來這些都是住在附近的員工家屬,發現工廠出事就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被保安攔在門口,剛巧看到老郭的車從外面開回來,就索性攔住要和他一起進去。
老郭被人羣夾在中間推搡着,汗流了滿臉,口乾舌燥地解釋:
“大家不要急,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具體情況還不瞭解,……大家不能進去,我們要爲大家的安全負責,……請大家相信廠裡一定會處理好……”
這些場面話平時說說還行,現在人人心急如焚,哪裡肯聽,又一輪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陶然用力分開小包圍圈,擠到老郭旁邊,大聲說道:
“大家聽我說一句,聽我說一句……大家也看到了,我們真的是剛從外面回來,詳細情況要到裡面才能瞭解,現在堵在這裡,根本沒辦法提供大家想要的消息,我們也不能貿然放人進去,這會干擾現場的排險工作,大家看這樣好不好,請先到旁邊的保衛室留下您的親屬姓名和聯絡方式,我們保證,我們保證會在一個小時之內給大家明確的答覆!”
一個男人突然問:
“你是誰?我們憑什麼相信你,要是你不給我們回覆怎麼辦?”
“我叫陶然,是老郭的助手,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大家,如果一個小時之後你們仍然沒有收到反饋,可以隨時打我的電話。”陶然看向他,斬釘截鐵地答道。
“是是是,我們一定會給大家答覆的。”老郭附和。
人羣稍爲安靜,互相商量起來:
“等嗎?”
“要不等等?僵在這裡也不是個事,不如就等等。”
“等就等,一小時後沒消息,咱們就守在這裡不走了!”
“那好吧……”
見他們有所鬆動,陶然馬上示意老郭的副手把人引去旁邊的保衛室。老郭終於脫身,感激地衝陶然點點頭,趕緊回到車裡,開進大門。
陶然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給一名保安,同時小聲叮囑他:“通知你們隊長在這裡加派人手,不能讓任何人進入廠區。待會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過來,一律讓他們登記後等消息,記住,態度要好,不要發生衝突。”
保安一一應下。
陶然迅速回到車上,開到行政樓前,下車緊跑了幾步追上老郭,直奔頂樓會議室。
推門進去,會議室裡坐滿了人,個個面色凝重,陶然認得正中間的是清蓮紙業的總經理何玉昌,大家正在聽一名中年男子彙報現場情況:
“……火情已經基本控制,人員疏散完畢,車間裡有四名工人在爆炸中受傷,已經第一時間送往附近醫院,但有一人在途中身亡,還有兩名重傷,尚未脫離危險……”
“你先告訴我事故原因是什麼?”何玉昌黑着臉打斷他。
“這……還在查。”那人緊張地有些支吾,“初步判斷可能是氣體泄露造成失火,之後,之後引起爆炸,具體原因還需要等現場清理完後詳細勘察,……市裡的安監人員正在往這邊趕。”
何玉昌一拍桌子,怒道:“你們的安全檢查是怎麼做的?下發了那麼多安全文件是給你們玩的?安全天天講月月講就講成這個樣子?!”
眼看老闆發火,底下的大小嘍囉一律低下腦袋,不敢吱聲。
何玉昌好一通發飆。
陶然在下面越聽越急,悄悄附在老郭耳邊問:“老郭,我有很重要的話,你看,現在能插一句嗎?”
老郭緊張地瞅瞅她,用眼神示意她最好少說爲妙。
陶然急道:“剛剛門口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現在來的還只是家屬,一會等媒體過來,萬一事態失去控制,爛攤子還得你們部門收拾。”
老郭想想,乾咳了一聲,硬着頭皮開口道:
“何總,這位陶小姐是從明澈過來的,負責協助我們處理這件事,她有幾句話要說,您要不要聽聽?”
何玉昌看過來,雖然繃着臉,但總算給陶然幾分面子,衝她略一點頭。
陶然起身,字斟句酌地說道:
“何總,對不起,恕我打擾了,根據目前瞭解到的情況,想冒昧提醒的是,這起事故不僅是一次生產危機,也是一次公關危機,現在最緊急的不是追究生產方面的事故責任,而是如何迅速地解決眼前的公關危機。剛剛我們在廠門口已經遇到部分員工家屬聚集在那裡打聽消息,相信以清蓮的知名度和事故的嚴重性,很快會有更多的媒體和公衆關注此事,我們必須馬上準備一套有效的溝通方案,應對所有可能的外界質詢,否則一旦處理不當,會對清蓮的聲譽產生非常不利的影響!”
何玉昌大手一揮:“好,我馬上通知下去,封鎖一切消息!嚴禁任何閒雜人等接近廠區!”
陶然一聽就傻了,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不可以!”
何玉昌面色不悅,臉一板,正要再開口,一個聲音插進來。
“讓她說下去。”
那聲音平平淡淡的,說得很隨意,何玉昌卻立刻不出聲了,洶洶氣勢噗的一下沒了影。
咦?陶然奇怪,順着聲音望去。
只見一個陌生的年青男子,坐在何玉昌右側上首,因爲他一直很沉默,所以她就沒怎麼留意他。
恰巧他也把目光投了過來,四目相對,陶然一振。
老實說,剛剛何玉昌那樣大肆發作她也不覺得怎樣,可這個男人的遙遙一瞥,卻讓她清楚地感到一種壓力,彷彿在他的方向有某種氣場,被他的目光瞬間傳遞過來。
此人是誰?
陶然心裡已猜到七八分。
這時,老郭傳音入密般,在她旁邊低低地說了個名字:
“Vinc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