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轎一路緩緩而行,乾清宮到長春宮的路並不長,可楚芮坐在轎攆中像是過了好幾年,她隨着轎子幽幽的搖動,心裡如一顆青梅慢慢長大,苦澀的滋味深入骨髓,她看着前方,看看不見未來。轎攆到了宮門口,佩兒和秀瓊扶着她下轎,秀瓊原是長春宮裡的小宮女,佩兒出嫁後,到底不如從前時時刻刻在身邊待着,便指了秀瓊來身邊伺候,雖說年紀不大,但性子沉穩,看着模樣也踏實。
一步一步跨進宮門,楚芮覺得腳下似千斤重,每一步擡腳都費勁全身氣力,走到寢宮時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來,佩兒見她臉色沉悶的難看,便去梳妝檯上的錦盒裡,拿了琺琅描畫的薄荷膏,打開輕輕在皇后的鼻子下晃了晃。楚芮深深吸了一口薄荷膏的味道,閉眼凝神片刻,纔開口:“嫺嬪懷了,嘉嬪懷了,如今連個悶葫蘆的沈容華都懷了,本宮簡直就是個笑話!”
佩兒輕手輕腳的給楚芮捏着肩,那一寸一寸勁道拿捏的正好:“皇上娘娘嚴重了,您還年輕,有皇上的恩寵,子嗣是早晚的事。”
楚芮一把打開佩兒的手,紅着眼道:“年輕?這宮裡什麼時候缺過年輕的女子?本宮只能一天比一天老,終有一天容顏逝去,芳華不在。子嗣纔是我的依傍,沒有孩子,本宮在她們眼裡永遠都是個笑話。”
佩兒沒見過楚芮如此失態的模樣,心裡惴惴的:“皇后是中宮之主,她們怎敢輕易笑話了去。”
楚芮狠狠的揪着胸口的衣服:“怎麼不敢,你以爲她們當着本宮的面,說的都是真心話嗎?宮裡,沒有孩子,就沒有穩固的地位,沈容華承寵不多,卻偏偏有了孩子,接下來會越來越多的人有孩子,本宮就要眼睜睜看着那些孩子長大,你不會明白的,不會懂的。”
佩兒心中一緊,沒有來由的疼痛,是啊,一個女人的期望大多寄託在孩子身上,皇上只是還未有身孕,而自己卻註定了一輩子都不能做個正常的女人,她緩緩的深吸一口氣,把眼底泛起的淚光悄悄的忍了下去。
楚芮沒有留意到佩兒臉色神色的變化,她按着胸口歇斯底里:“老佛爺如同軟禁,本宮連見一面都不得,眼巴巴的討好太后,又橫出一個沈容華,老天都如此待我。佩兒,你告訴本宮,爲什麼,爲什麼別人都可以有孕,就本宮不得?”
楚芮抓着佩兒的肩頭晃動,佩兒任由她搖晃,腦中亦是一片渾沌,直到秀瓊過來拉住皇后才漸漸恢復意識,皇上大概是傷心過度,竟暈了過去,秀瓊急着要傳太醫,佩兒急忙叮囑:“記住,千萬要說皇上是因疲勞身子不適,旁的切勿多言。”秀瓊點點頭便出去吩咐去傳太醫。
佩兒用勁全身力氣扶着皇后躺在牀上,看着這張相伴多年的臉,佩兒覺得十
分陌生,她心裡的恨不敢說出來,也恐怕沒有人會理解,陳年到底是個太監,即便再多的嫁妝,再得臉的身份,終究是嫁給個廢人。她自從披上嫁衣的那一刻,心就已經死了。但是她記得是誰害她走到這個地步,是嘉嬪。
不一會秀瓊回來了,佩兒問:“傳了?”
秀瓊回答道:“是,太醫一會就到,按姑姑您說的,只說皇后疲勞過度,旁的都未曾講,只是秀瓊不明白。”
佩兒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給皇后掖幹臉頰的汗滴:“沈容華剛剛有孕,皇后就氣急攻心,這萬一傳了出去,剛好被他人逮到詬病的把柄,你也知道皇上對皇后,若即若離,如今,容華有孕在身,是男是女都未知,若是再聽些閒言閒語,咱們長春宮早晚有一天會被他人踩在腳下。”
秀瓊還是不明白:“可就算沈容華生的是個皇子,可也不代表咱們皇后不能生了,皇后的孩子纔是嫡子。”
佩兒輕輕嘆了口氣:“後宮的孩子,不是說生就能生的。往後你會懂的,在皇后身邊伺候只是一樣,切勿多言,言多必失,你明白嗎?”
秀瓊嗯了一聲,給佩兒到了個萬福便去給皇后打熱水擦臉。很快孫白楊到了,給皇后把了把脈,正欲對佩兒說什麼,見秀瓊捧着熱水進來又把話嚥了下去。
佩兒心領神會,急忙道:“秀瓊是剛來皇后身邊伺候的,也是穩妥的人,孫大人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孫白楊這才肯開口:“不瞞姑姑,皇后爲太后的宴席本就費心不少,勞累虛了身子,這又大動肝火,有損鳳體,一定要靜心調理。否則引出旁的不適就不好了。”
佩兒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緊緊閉着眼的皇后,悄悄把孫白楊拉到一邊,問:“孫大人,你想必也知道皇后娘娘今日爲什麼如此動氣,佩兒多嘴一問,皇后侍寢也不算少,皇上雖說有些冷落,但十天半月的也總來一趟,可,當真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呢。”
孫白楊面露難色:“不瞞姑姑,微臣也說不準,按理來說皇后娘娘身體無恙,應較易受孕。或許,機緣未到吧。姑姑還得多勸勸皇后,切勿心焦。”
佩兒輕嘆一聲:“哪裡是我說勸就能勸的住,眼看着沈容華也有孕了。”
孫白楊連連點頭:“是是是,微臣明白,微臣回頭開些溫補的藥,勞煩姑姑按時讓皇后娘娘服下。”
孫白楊走後,不過一炷香的時辰楚芮緩緩醒過來,佩兒見她醒了急忙招呼秀瓊去把煎好的藥端來,楚芮從牀上坐起來擺擺手:“吃什麼勞什子的藥,倒了。”
佩兒拿了一件披風給楚芮披好:“皇后別拿自己的身子置氣,方纔孫大人來瞧過了,說皇后您啊,身體好着呢,機緣一到生幾
個皇子準不成問題。”
休息了片刻後的楚芮情緒穩定了許多,但依舊頹然,臉上芳華不在,剎那間像老了幾歲:“機緣,就怕等到本宮老了,還沒這機緣。”
佩兒生怕她又說什麼喪氣的話,急忙轉移話題:“太后這次對宴席似乎十分滿意呢,奴婢瞧見太后一直在笑,不似尋常了。”
楚芮慢慢恢復神色:“太后哪裡是對宴席多滿意,那是對皇上滿意呢。”
佩兒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試探的問道:“皇后的意思是,太后滿意的是皇上變相軟禁老佛爺的事?”
“那是自然。”楚芮換了個姿勢坐着:“老佛爺一直不滿意當年先帝續立周氏爲後,百般刁難。正是因爲宮裡各種排擠,皇上幼時才被送去宮外的書院唸書,先帝當年就是擔心皇上在宮中受權益爭鬥的影響。老佛爺自知拗不過皇上,自小計劃着讓本宮爲後,才能維護楚氏一族的榮耀。自從長公主回宮,嘉嬪日益受寵,太后也一天一天不似從前,如今老佛爺倒了,單單一個不受寵又無子的本宮,能有什麼能耐跟太后鬥。”
佩兒默默點了點頭:“所有太后這些日子心情特別好,並不是因爲生辰。對皇后您的態度,也只是因爲眼下沒有威脅了。”
“是,所以本宮才急,嘉嬪已經有一女就罷了,如今沈容華也有了,沈璉和嘉嬪走的也算親近,長公主又是不是去鹹福宮坐坐。本宮如今處境尷尬,若是再不想法自保,只怕真的有一天會如那葉氏,打入冷宮。”說到這裡楚芮通身打了個激靈“葉氏!”
楚芮直起身子,讓秀瓊把藥端過來,秀瓊遲疑道:“皇后,方纔說了這麼一會話,藥都有些涼了,奴婢再去給您熱一熱吧。”
“不必了”楚芮揚起下巴“本宮就這麼嬌嫩的不堪一擊麼,拿來。”秀瓊望了佩兒一眼,佩兒輕輕點頭示意,她才端着藥走近,楚芮接過藥仰頭一飲而盡。
秀瓊遞過一小碟醃漬的話梅:“娘娘吃一顆話梅去去藥味,這藥苦的很。”
楚芮淡淡的放下藥碗:“有什麼苦能比的過本宮心裡的苦,正是這番苦滋味,本宮才能更加的清醒。”
秀瓊到底是剛來皇后身邊貼身伺候,楚芮這一時一會的變化有點吃不準,心驚膽戰的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佩兒見她窘的慌,就吩咐她先退下了。
楚芮伸手去觸碰掛在牀帷上的絡子,漫不經心的問:“最近冷宮那邊怎麼樣?”
佩兒道:“回皇后,葉氏還是時不時託人送些刺繡什麼的小玩意出來還錢打點,鹹福宮那裡也會偷偷的送些衣物進去。”
楚芮冷冷的一笑,如一朵冷毒的花開在脣邊:“還真是姐妹情深,本宮也是小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