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春,廊下里皆是皇上賞賜的桐花樹,分兩邊植在青花蓮紋的水缸中。桐花綿綿密密開了滿樹,風過時,雅香撲鼻,瑤月坐在廊前的石凳上,輕輕搖着手中的紙扇,也不知是在扇動這香味還是覺着悶。
裴容低着頭匆匆進來,伏在瑤月身邊道:“主子,都查清楚了。乾清門守衛裡確實有一個叫呂志恆的,平日裡寡言,不愛說話,但是爲人耿直,不酗酒不賭博,家中有尚有孃親、長姐、弟弟三人,母親年事已高,長姐因丈夫早逝,被婆家人嫌棄,一直住在家中,弟弟如今做些苦力。呂志恆在除夕前幾日暴斃,毫無徵兆,是同班的守衛發現的,太醫診斷說是酗酒過多導致,問過幾個相熟的守衛,都說不信,但是沒人敢出來問。”
瑤月緩緩嗅着這花香,總是在廂房裡頭待着,出來聞聞,覺得神清氣爽:“人是有這樣的人,只是是否跟林選侍有關呢?”
裴容繼續道:“奴婢也打聽到了,呂志恆確實之前和鍾粹宮的宮女有過些來往,據知情的人說,還私下託人買了一支白玉蘭簪子贈與那宮女,做定情信物。至於那宮女是何模樣,沒有人見過,只聽呂志恆說過,想多攢點錢,等那宮女到了歲數就一齊出宮。呂志恆突然暴斃後,這消息多少傳出去不少,有人見過一個穿宮裝的女子在呂志恆死後常在附近徘徊,只是見到有人便倉皇逃走了,大家猜是那名宮女也都按着不計較,後來同住的守衛發現門口塞了些銀子和一張紙條,說是給志恆料理後事的。那幾個守衛給志恆簡單處理了後事,沒用那些錢,又湊了些銀子送出宮去給了志恆的孃親,也算是爲這對苦命的人兒做點什麼了吧。”
瑤月想了想:“似乎林選侍說的確有其事。”
裴容黯然:“奴婢愚見,林選侍那般情真意切,瞧着不像是假的,還有,有一次奴婢在庭院碰見選侍,只見那日她身穿一身素白錦衣,發間也只以銀飾修飾,臉色略顯蒼白無力,奴婢原本以爲是選侍病了,後來推算日子,那日大概是呂志恆六七。”
瑤月看着裴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真是可憐了一對有情人,自古只羨鴛鴦不羨仙,若是能尋得一個真心對自己的人,這輩子還圖什麼榮華和富貴呢,本宮猜想,若是現在林月和呂志恆能出宮度日,那便是神仙眷侶。裴容,你說是不是?”
裴容有些出神,聽見嘉嬪在叫自己,驚了一下漸漸紅了臉:“嗯,是。”
瑤月站起身:“倘若林月早些請辭,說不定惠婕妤會放她一馬,早早的便可與那呂志恆雙宿雙飛了。人算不如天算,誰也算不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元太醫前後來鹹福宮問過你不下十次,你就這麼狠心至人家於不顧?”
悶在胸口的一股氣,緩緩的呼了出來,裴容沉鬱片刻:“
奴婢只想平平安安的陪着主子您,別的也不願再想了。元太醫從曾祖父起就在宮中爲太醫,家教嚴謹,奴婢一個罪臣之女,哪裡進的了那樣的門第,奴婢也不想元太醫爲了奴婢跟家裡鬧翻,好好的前程毀在奴婢手裡。”
聽着話風有些不對,瑤月望着裴容那雙刻意迴避的眼睛:“此前你還只是怕連累元太醫,怎麼的現在又說這登對不登對的喪氣話?可是聽到了什麼流言?”
裴容沉吟道:“昨日去給公主抓些泡澡的金銀花草,尋了半天沒找到他,便問了孫太醫,聽說家中早前給他定下婚約,穹槐縣縣丞的女兒,如今那女子已經到了年紀,兩家都想着早日成親,了卻一番心願。元太醫大概便是回去忙這事了。”
瑤月見裴容的鬱郁之色:“若是原本就有婚約,那便是推辭不掉,試問你一句,可願意做妾?”
“奴婢寧願孤身終老。”裴容換了決絕的口氣,蹙着眉頭。
瑤月嘆了口氣:“待元太醫回宮,本宮先探探他的口風吧,本宮看來元太醫不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對了,你方纔說的那孫太醫是何人?”
“娘娘怕是忘記了,就是孫白楊孫太醫。”
瑤月冷笑一聲:“是他?本宮怎麼會忘記呢?嫺嬪的胎不就是他照料的麼?後來嫺嬪滑胎,孫大人還不忘在皇上面前參了本宮一本,豈能忘?”
裴容試探問:“娘娘的意思是?”
“聽說他跟長春宮來往密切?何時給本宮傳過來,就說本宮今日裡有些頭暈失眠。”瑤月擡腳便往廂房內走去。
傍晚,孫白楊才匆匆過來,邊請安邊謝罪:“嘉嬪娘娘贖罪,入春,宮裡頭受寒的嬪妃有些多,元太醫又告假,微臣實在有些忙不過來,有些怠慢,還望娘娘海涵。”
瑤月在軟塌上,半蓋着毯子,懨懨的道:“本宮怎會怪罪,倒是孫太醫要注意身體,眼下恐怕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吧?”
孫白楊急忙道:“是,下午一直在各宮請脈還未用膳。”
“裴容,今日小廚不是備了好些飯菜嗎,先請孫太醫去用些。”
孫白楊受寵若驚:“娘娘,使不得,給娘娘請脈是微臣的職責,怎敢勞娘娘費心,微臣給娘娘診完回去用膳便可。”
裴容過來笑盈盈的對孫太醫道:“這是娘娘一片心意,孫大人也毋須緊張,娘娘一向待人親厚,下午啊奴婢回來無意提及孫太醫忙碌,娘娘還唸叨呢,千萬不能累壞了身體。娘娘一整天都未閤眼了,剛有了些隨意,不如且讓娘娘先小憩片刻,太醫用完膳再診斷。”
話還未說完,瑤月已經倦倦的閉上了眼睛,孫白楊只得跟着裴容進了小廚,勉強食了些飯菜。不過幾柱香的功夫,瑤月醒了,眼看着精神比剛好
略好了一些。
孫白楊給她把完脈後道:“以娘娘的脈象來看,並無大礙,這頭暈失眠的現象大概還是娘娘有些心事,所慮太多。微臣給娘娘您開些溫補安神的方子,每日一劑即可。”
瑤月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剛小睡片刻,頓時覺得舒服些,本宮最近確實是惦掛太多,錦姝眼看快要一歲了,可還是感覺怯怯的不敢下地,本宮瞧着總是有些不放心呢。”
孫白楊安慰道:“娘娘放心,公主現在還小了一些,不敢下地是正常,等大些慢慢教導,就會了。”
瑤月曲起眉心:“爲人父母總是有操不完心的,自從有錦姝,雖說都是乳孃帶着,可本宮的心裡,常常像是揣着一塊石頭,放不下心。”
孫白楊深有感觸:“微臣家中也有一女,比公主還虛長了一歲,小一些的時候也常常生病,累的家人焦頭爛額,微臣雖是太醫,可醫不自治,每次女兒有了什麼病症,最束手無策的竟然是微臣,真是白白叫人笑話了。”
談到兒女的問題,孫白楊顯然話多了很多,瑤月認真的聽着,不住的點頭:“是啊,孫大人確實懂得爲人父母的心情,聽你說說話,本宮心裡頭倒是舒服多了,你比那些個總是勸着本宮寬心的人更懂本宮。裴容,將本宮那件長命鎖拿來。”
待裴容拿來時,瑤月輕輕揚了揚下巴:“孫太醫,這件長命鎖本是錦姝出生之時本宮命人打造,只是後來皇上又賜了一件,這件便一直放着,如今有緣,就賜予孫太醫的千金,同爲父母願保平安。”
孫白楊怎敢手下,縱使百般謙讓,瑤月只道:“並未主僕情義,而是父母之意”才勉強收下,卻是千恩萬謝。
送走了孫太醫不久,三寶回來報:“娘娘神機妙算,孫白楊果然轉身便去了永壽宮。”
裴容端來一小桶浸滿玫瑰花瓣的清水,瑤月將雙手浸在裡頭,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捻起一片花瓣:“孫白楊算是太后母家提拔起來的,裡裡外外必然要替楚氏周全着。突然來了鹹福宮,還待了這麼久,要是平常就算了,怕是早早的離宮,明日再去向太后解釋也不晚,只是他孫白楊拿了本宮賞的長命鎖,家中又着這樣的牽掛,無論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任意造次,必然是會早早的給太后彙報,以免橫出什麼是非來。”
三寶恍然大悟:“還是娘娘您英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瑤月臉上兜不住的笑意:“你這張嘴,如今是越發流利了。對了,皇上那頭怎麼樣?”
三寶道:“李長公公下午來傳過話,說是皇上如今心病已治,明日回來鹹福宮,請娘娘早些準備着。”
瑤月細長的指甲泡在水中,輕輕刮在木桶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如同她不能平復的心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