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樑宇國與宣國邊界的一處村莊中,破敗的廟宇鮮少有人經過,只有避雨的人才會偶爾進去躲藏,可只有在靈力強大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這座破敗的廟宇實際上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巨型宮殿。
打造的它的人,在慢慢地催生出另一個與現世相互平行的所在。
而此時,在這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中,一個身着華服的男子靜默地站在宮殿的最高層。
等着一個人來。
“屬下有事稟告。”諸劍天的身後倏地扭出一個人形,一團黑色身影擠破空氣站定。
“此去有何發現。”
諸劍天一臉冷漠,金光閃閃的樓宇之上,他左手大拇指上的指環閃閃發光,這個在人間飄蕩無蹤的男人,正在苦心孤詣地經營着一件事情。
右手來回波動着三顆銀白色球體,神色清冷。
下面的人雙手侍立,臉上爬滿了蜿蜒曲折的疤痕,數年前的一場大火將他的容顏盡毀,顯得他的名字這麼地合乎時宜——鬼頭陀。
“青城一帶,隱逸閣風聲鶴唳,看來是要有一場動亂了。”
鬼頭陀背手而立,自從受了火刑罰之後,他始終以面具示人,半邊的醜陋被隱去。
可即便是這樣,還是會從他的臉上看到過一些被火舔噬過的痕跡。
諸劍天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背影中有了一絲觸動。
鬼頭陀最大的本事就是擅於神出鬼沒,他的速度甚至可以超越時間,這一次主人給他的任務是盯住隱逸閣中的那羣人,一旦有風吹草動火速來報。
彼時宣文帝治下的宣國蒸蒸日上,怎可輕視。
隱逸閣作爲江湖上的一大幫派,若是失去了朝廷的支持,掀起的將是一場血雨腥風。
宣文帝一個正在成長的帝王,怎麼可能讓一個民間組織的聲望比他還大,只要迫其出手,世間人心便又多了一層考驗。
鬼頭陀的聲音緩緩飄過——
“如今隱逸閣中藏了四面八方慕名而來的能人異士,其中的一個五人組織十分活躍,在青城一帶更是積極參與樑宣兩國大戰的招募與徵兵。”
鬼頭陀的聲音漸漸清冷了下來。
“爲何欲言又止。”諸劍天問。
“這原不算什麼,江湖勢力爲了心中大義,爲朝廷徵募新兵,也算是投誠穩固的好方法。”鬼頭陀始終低着頭。
鬼頭陀想起了自己去調查所看到的景象,五人組織中的老四看似賣力,實際上在暗中培養羽翼,他大肆尋找人才來充實守城軍,並且在軍隊中變革體制,諸如厚待老兵卻漸漸削弱其實行監督的權力,直接導致了隱逸閣招募來兵源直接聽從他的統治與安排,其中的居心當真是讓人不寒而慄。
鬼頭陀複述了自己此去的情況,諸劍天的神色越發地冰涼了起來,而後發出了一絲冷冷的笑意。
砰——
其中的一顆球體好像是突然被什麼內力催化了一般,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這個組織我早有耳聞,五個人性格各異,卻甘心投靠在隱逸閣的門下,這個老四啊,年少就是個風流成性的多情郎。天資聰穎,學的都是上乘武功,若非是被隱逸閣搶先了一步去,他今天就是我門下的人了。”
諸劍天的風袍獵獵作響,神情較之剛纔更加嚴峻。
多年前,諸劍天手下的情報網正是鼎盛之時,風光與隱逸閣一時之間無兩,只是隱逸閣始終宣揚所謂的匡扶正義,諸劍天則以買賣情報爲運營資本,在江湖上的聲譽一天不如一天。
這一戰,不僅要爲了自己而鬥,還要爲背後的金主而鬥。
諸劍天似乎想到了什麼,緩緩地轉了身子,扶起鬼頭陀來,“當年若不是你父親鼎力相助,我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如今我們的教徒四散流竄,過着見不得天日的生活,也只有你願意風雨相隨了。”
鬼頭陀的神色冷冰,在面具的掩蓋下看不出其中的變化,但手心分別洇溼了一片。
他的目光落在了諸劍天手中的球體上,在諸劍天的手中,它們已經慢慢變紅。
這個時辰正是諸劍天要催化體內熱氣的時候。
兩顆絕冰球是從極玄冰池中煉取而成,此地位於樑宇國境內,當年諸劍天與樑宇國世子做成了一樁買賣,得到這個寶物,每日置於手中兩個時辰,可提升功力。
諸劍天的來歷鬼頭陀從來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樑宇國人,卻願意爲錢做任何的買賣,縱然是賣國求榮的事情,也不在話下。
鬼頭陀自知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束縛他的東西,若是非要說出一個的話,就是身世,他從小就養在諸劍天的身邊,有母親照顧。
可是在十歲的時候,母親就暴斃身亡,從此,鬼頭陀成了諸劍天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諸劍天總會提到他的父親。
鬼頭陀雖然沒有見過父親,卻傳承父親的衣鉢。身上穿的黑袍是父親東征西站的戰袍,袍內存着一塊血漬,母親說那是父親爲主上擋火刃時,心臟被刺穿留下的血液。
“你着手篩選精銳,來年必有一戰。”
諸劍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絲的寒光,所有的過去被剝奪的榮譽,現在都要拿回來。
他的轉過身看了一眼鬼頭陀,鬼頭陀連忙將眼神從那兩顆冰球上移開。
諸劍天的神色之家多了隱隱的愁思。
“那套法術你加緊訓練,我有預感,還報的時候要到了。”
這套法術原本是諸劍家族世代相傳的獨門法術,因鬼頭陀骨骼清奇,又被認養成諸劍天的乾兒子,所以這條法術的心訣如今由鬼頭陀保管。
鬼頭陀的生命就好像是被牽着的木偶一般,他對靈力與法術並無興趣,卻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上留着的是誰的血,這也成爲他拼死效忠於諸劍天的原因。
諸劍天在他的身上投了這麼多的心血,他不能不全力以赴。
想到這裡,鬼頭陀頷首領命。
“好了,從青城回來,你也累了吧,下去且休息着。”諸劍天揮了揮手。
鬼頭陀拜退,身形瞬間幻化成了黑風,填進空氣裡。
諸劍天的體內似有難以排遣的火熱要噴涌而出,這些年來,他每天都要收到火血液的舔噬,唯一的辦法就是手中的這兩顆冰球。
“誰?”
空氣中突然有了一波的暗流涌動,諸劍天立刻飛離原來的站處,樑上的風光是他精心佈置好的,爬滿了各種的古里古怪的毒物,身下的風塵席捲而上,黑暗中,諸劍天的天眼竟然看不到來者。
“不管你是誰,有本事進入我的結界就有本事,勇士何不現身,我求賢若渴。”
諸劍天的聲音沉沉地響起,可是很快地,那股能夠掌握住整個空間的風潮突然之間就不見了,諸劍天知道這人已經離去,遂嘆了一口氣。
這樣有本事的人,諸劍天是第一次遇到。
逸雲的酒葫蘆裡已經沒有酒了,關於如何營救老三的討論在一炷香之前就已經結束。此刻的他正斜斜躺在牀榻上,逸風在一旁神色嚴肅,來來回回地走着。
“大哥,你累不累?”
逸水騰地一下坐起了身子,雙手抱着,饒有興致地看着逸風。
逸風難得的不穩重,這一次完全爆發出來了。
逸雲想到了從前的那個大哥,什麼時候害怕過?
也只有面對洛盼桃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鬼精靈纔會這般的無所適從吧。
那一年,他們四個人在隱逸閣的顛覆中活了下來,是閣主花了所有的心思將他們四人送出去的,閣主在臨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洛盼桃。
臨危受命這樣的事情,讓四個兄弟的人生軌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逸雲想到了同在隱逸閣中受訓的那個女孩。
她是逸雲年少時光中惟一的美好與青澀,她叫水涯,這個姑娘最懂他的心意。
逸雲和其它三個人並不一樣,外表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內心的敏感一觸即發,沒有人天生就想要爲別人活着。
可惜可嘆的是他是個孤兒,即便是身懷絕技也只是爲了保洛盼桃一世周全。
水涯的身世與她相當,她生來有奇病,因體內的血液半冰半火難以得到父親的愛,故而仗劍怒投了隱逸閣,水涯出身世家,在隱逸閣中終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兩個孤獨的靈魂得以保全,但是在那場激戰中,在宣文帝親自宣告的誅殺隱逸閣中人的命令中,隱逸閣被軍隊掃蕩一空,水涯被憤怒的將士刺穿身體,肉體灰飛煙滅,逸雲的信仰從此覆滅,從此便是一酒一劍走遍江湖,誓死追隨逸風,不再讓宣文帝傷害任何一個自己在乎的人。
有的時候逸雲會想,若是水涯在的話,必然不會讓他如此孤獨,想來真是可笑,一直努力追尋的東西到頭來卻沒了可以分享的人。
逸風的聲音緩緩地傳過來,他無聲地嘆息着,似乎在爲自己的失職感到懊惱。
逸雲瞥了逸風一眼,目光落在了逸風袖口中的那一方羅帕上。
逸雲笑而不語,果然,逸風的情腸可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我真是要爲逸水鳴不平了。”
逸雲開玩笑地說道,逸風眉心緊蹙,狠狠地剜了一眼逸雲,說道:“你這個混小子,又在這裡跟我說什麼混話?”
逸雲慢慢地踱步到了逸風的身邊,從他的袖口中抽出了那一方羅帕。
飄來了茱萸的清香。
逸雲笑着說:“怎麼,自己不藏好一點,如今說我說什麼混賬話了?”
逸雲又在不動聲色之間挑破了逸風的心事。
逸風將掌心一送,逸雲手中的羅帕被震開,那方羅帕掉在了逸風的手上。
他走到了桌子前,紅燭隨之一震。
逸風冷冷地說道:“你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逸雲不以爲然,“不是我沒有規矩,是哥哥你也太糊塗了一些,不知道那段墨舒是什麼身段的人,就入了他的陷阱了?”
說着便是冷冷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