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如鬆如竹

蔣懷風笑送兩人離去,縈繞在鼻息之間的淡淡馨香已然散去,他心頭若有所失,但不過一瞬間,眼中卻出現了另外一種光芒。

這種光芒,何綱只在成帝身上見到過,那是久居上位者俯瞰衆生時纔會有的氣勢,又或一切都在掌中,即使成帝,也不及蔣懷風光芒之盛。

一瞬間,何綱有些失神,直到蔣懷風朝他看了過來。

“你妹夫倒是很疼你妹妹呢。”蔣懷風淡淡道,那縷光芒片刻消失不見,溫潤柔和。

一句很平常的話,何綱心猛地跳了起來,他……該不會是對阿雅動了什麼心思吧。

何綱此人,少年混跡於教坊之中,乃是最臭名昭著的浪蕩子之一,但卻並不是有勇無謀,方纔那驚訝在心中掠過,面上憨厚一笑,像極了愛護妹妹的哥哥:“是,我家阿雅人見人愛。”

蔣懷風一笑間,何雅跟着沈澈已經出了蔣宅。

方纔兩人出了蔣懷風視線,沈澈便鬆了緊拉着何雅的手,一路大步流星,何雅只得顛着肚子小步跟上,沈澈幾度停下等她,偏又在她趕上時往前走去。

很明顯,生氣了。

小菊候在馬車外,見着何雅眼神掃過來,而沈澈先一步車裡去了,同往日殷勤照顧何雅完全不同,忙低聲解釋道:“在府外正好遇到大人,大人就直接過來了……”

何雅揮了揮手,沒沈澈扶着她,現在上個馬車都費勁,鑽進去可憐巴巴朝沈澈看去,沈澈正襟端坐,閉目養神。

白浪費了一個表情……

沈澈此時已經沒有方纔那股子怒氣,但決定這次怎麼也不能繼續慣着她。故而聽到她喚了一聲,也只做沒聽到,繼續閉目養神。

哪知過了許久。周圍一無動靜,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生氣了麼?!

忍不住睜開眼,何雅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如鬆如竹,氣質卓然。”

八個字跳入耳中,面上雖是繃着,心裡那一汪怒潭像人用木棒攪了攪。兌上蜂蜜了。

別以爲拍爺的馬屁。爺就饒了你了!哼,你誇不誇,爺都是這麼俊!

何雅瞧他下巴往上揚了三分。不覺好笑,湊過去時明顯覺出氣場沒之前那麼冷硬了。

勾了他衣角,學那戲樓裡的小姑娘軟糯軟糯地叫:“澈郎~”

沈澈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手扣住她手,半響才往外推。

何雅抿了嘴,攀住他胳膊,索性一屁股坐到他腿上。

沈澈立即倒吸了口氣。這蠢東西……越來越沉了,手搭在她大大的肚子上,終是開口道:“一點記性都不長,可知哪錯了?”

何雅環住他身子:“呃……我不該跑到蔣懷風家裡?他人長得好看,還有錢,官比你大……嗷——疼、疼、疼——你別擰我啊!我錯了——”

“你哪兒錯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何雅兩眼淚花子:“我不該跑那麼危險的地方——你別擰我了。這是意外啊。意外——真疼——肚子疼——”

這會兒纔想起來抱住肚子。

沈澈一驚,低頭去瞧。何雅見他面露緊張,忙使勁哼唧起來。

沈澈冷哼一聲,將她放到一邊,讓她自己喊去。

越聽卻越不對勁,仔細一瞧,何雅滿頭大汗,痛苦得臉都變形了。

“怎麼疼?哪疼?”沈澈手摸在她肚子上,可惜他一不是大夫二不是穩婆,瞧着何雅痛苦頭上瞬間出了一頭汗,衝着車外喊:“快點兒回府,叫姜大夫馬上過來。”

說完才發覺手被人按在一處軟綿之上,可惡至極的人一面按着他手揉着,一面睜着眼望着他軟軟道:“心疼——”

這……不要臉的!

何雅趁機重新爬到沈澈懷裡:“好相公,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沈澈:……

沒脾氣地從身子後面拿出一個盒子遞到她手上:“喏,給你的!”

賣乖還有東西?何雅忙慌接了過去,沈澈攬結實她腰,真是快摟不住了。

幾分期望地看着她臉,見她眼裡放出光來,心頭不由一喜。

“這是送我的?”一整塊白玉雕成的簪子,頂端三朵薔薇,一朵盛開兩朵含苞待放,珍貴的是那花瓣頂端帶着些許粉色,這樣的玉料極其難尋,價值不菲……她見過再多錢,這樣貴重的東西送到手上,還是高興的,比原先那破木簪子好多了!

沈澈從她眼裡讀出來點兒意思,心裡哼了一聲,輕聲道:“懷胎辛苦,讓你受累了。”

尼瑪,大哥,這還沒生呢,生了要送什麼?

沈澈見她那副表情,只覺這氣氛生生被她破了一半,何雅一抿嘴,在他脣上輕輕吻了下:“那你給我戴上吧。”

這纔像話……怎麼看都是好看,蔣懷風那半截子鋼筆能比得上麼?

外面的人開始惴惴不安,到後來聽沈澈一喊,都要急出汗來,末了又聽沈澈吩咐慢行,真是琢磨不透,等到了沈府,又見沈澈親自抱了何雅下來,兩人哪還有半點嫌隙的樣子?這年頭,做下人也要有個好心臟吶!

待到屋裡坐定,沈澈還不放心,叫人去請姜大夫過來,親耳聽到一切順當纔算滿意。

兩人屢次置氣,何雅如今算是明白了,她是紙老虎,沈澈是真老虎,一點都不能惹的。

見他閉目沉思,頗有疲累之態,走過去輕輕按壓他太陽穴:“怎麼了?今天不是去了王府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也是突然見到沈澈時吃驚的原因。

沈澈很享受她的按壓,並未睜眼:“靜王被宣召入宮……近日聖上經常宣召於他。”

“這不是好事麼?說明聖上逐漸看重他,現在也就兩個皇子,不是他,就是昭王……”何雅此時想起皇帝尿血之事,遂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又將何綱所見也轉述了一遍。

周圍之人早被沈澈屏退,饒是如此,他亦壓低了嗓音,將何雅抱着懷裡道:“不知爲何,我總覺得奇怪,聖上如今親近王爺,屢次暗示要將這江山傳給王爺,但是卻遲遲不肯將兵權交到王爺手上,就連那蔣懷風,因爲替你飲了兩杯酒,聖上竟將整個京城的安防都交給了他……好生奇怪。”

皇帝駕崩,若是兩王並存,這京城安防在誰手中,誰就是控制局面的那一個,等到其中一個率先一步登基稱帝,那一個再折騰也是一個反字了。

何雅思索片刻:“難道你們就沒有試探過蔣懷風之意?”

沈澈道:“這蔣懷風行事甚爲磊落,直言效忠的乃是聖上。”

果然是個聰明的,那意思就是誰爬上去就效忠誰。

何雅深思良久,這事兒不能像安慰人一樣說“許是皇帝誰也不信,只有握在自己手裡才能活的時間長一點”,必需儘快搞清楚真相。

失之毫釐,她和沈澈的頭都可能隨時落地。

“我一直沒告訴你……”何雅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跟沈澈坦白說了:“瑜貴妃……和我爹有點交情,她或許能幫上點兒忙。”

不是有點交情,瑜貴妃本身便是何世成送進宮去的。

沈澈眼直直瞧着她,何雅捶了他一下,真是的,幫個忙還要看臉色。

兩人商議定了,何雅突然想到烏木齊被三道金牌召回的事兒,好奇問了沈澈一嘴,沈澈哼哼了兩聲,何雅便明白了。

只是沒曾想過,沈澈這手還能伸到韃靼去。

還想細問,沈澈卻不肯說,親自到書房取出一張紙來,這次有男孩名字,也有女孩名字,讓何雅來選。

何雅也看得眼花,想自己前世也算博覽羣書,輪到給自個兒孩子取名字的時候,覺得哪個也不能十全十美,兩人正說着,外間有人通傳大少奶奶和三小姐一塊來了。

這兩人怎麼會一塊來了,十有*是撞到一塊了,許妙菡身子剛好,不知爲何而來,何雅暗咐。

沈嬌自從甩了那穆謹後,整個人都比以前添了幾分光彩,因何雅有孕,沈澈破例干涉,叫她少操些心。何雅想了想,如今已經跟了沈澈,少不了要與他家人好好相處,也是爲了讓自己活得愉快些,索性將鋪子分成數股,讓各房都入了股,統一都交給沈嬌打理,沈家包括沈嬌在內都沒想到何雅竟如此大方,別人不說,自此,沈嬌是打心底對何雅敬重起來。

其實何雅要的不是這份兒敬重,又省心又拿錢,多好的事兒啊,只當沈家人對自己的改觀是額外收穫,並未因此多與誰親近親近——她素來不是這個心性兒,這一世外面看着熱鬧,裡面更是冷淡。

沈嬌進來一說,真是在園子外面遇到的許妙菡。

許妙菡沒想到沈澈也在,她是聽說了沈澈不在,纔過來的,一進來,便瞧見何雅同沈澈偎依在一處同看着一張紙,男的溫潤如玉,女的明豔動人,兩人配在一塊,說不出的相配。

見她們進來,沈澈才微微離何雅遠了點,極自然道:“你同大嫂、三妹這兒聊天,我去書房再想幾個。”

沈嬌過去一看,笑道:“原來是給我的大侄子選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