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先在前廳結識了個在晉都開當鋪的呂老闆,這呂老闆最喜歡關注城中長短消息,又好四處吹噓。
朱景先有心從他口中探聽消息,便講了個關於皇上和大臣的笑話,逗得他哈哈大笑,“朱公子,真是風趣!不知這是哪國君王鬧的笑話?還請朱公子明示,別讓我猜這啞謎了。”
朱景先笑道,“我不過是道聽途說,又哪裡知道是哪國的君王?不象呂老闆,成日和這些達官顯貴們打交道,知道的笑話才更多呢!”
呂老闆一時興起,吹噓起來,“那倒是,這天下不管有錢沒錢的,都離開這當鋪。”他故作神秘道,“朱公子,我可只告訴你一人,晉國的樑相國聽說沒,就是那個兩個女兒全嫁進宮的相爺?”
朱景先道,“略有耳聞。”
呂老闆道,“這樑府近來送了不少大傢伙到我的當鋪來變賣,隔幾天就送幾件,似在籌錢哩。這樑相爺在朝中雖不得勢,但他有兩個王妃女兒,難道宮裡賞賜還少了他的?”
朱景先道,“哦,竟有此事?這可古怪了。”
呂老闆道,“我估摸着,他要籌.錢無非兩事,一是想辭官不做,回家養老;二來,”他看下左右,附在朱景先耳邊道,“可能是要打仗了。現在楚趙開戰,趙國國小民弱,聽說前景不妙。晉後可是趙國公主,哪有不幫着孃家的道理?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晉國打算出兵了。樑相爺該是怕時局動盪,想多存着錢以防萬一。只是他未免也太過小心了,楚國再強,最多滅了趙國,哪裡就真的能打得到晉國來?”
朱景先故作驚歎道,“呂老闆查纖.毫而知全貌,怪不得這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呂老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臉.上的肥油都冒了出來,連連擺手道,“哪裡哪裡!朱公子過獎了。”
此時,進來一個小廝,悄悄在朱兆稔耳邊說了幾句.話。朱兆稔臉色微變,走到朱景先身旁低語了幾句。
朱景先不動聲色,又應酬了幾句,方纔笑道,“呂老闆,.小侄忽覺有些頭暈,可能是不勝酒力,先告退片刻,失禮,失禮!”
呂老闆道,“朱公子,你可快些回來!”
“當然,當然!”朱景先微笑着出了大廳,小廝立即把.他帶到後廳旁的一間廂房裡,朱四嬸和朱景虹臉色慌張的望着他。
朱景先溫言道,“出了什麼事?”
許氏道,“賢侄啊,.今晚是我招呼不周,讓六姑娘聽了些閒言碎語,讓她受氣了!”
朱景先笑道,“四嬸太見外了,到底是什麼事?”
許氏見朱景先面色和悅,心中稍安,望向朱景虹道,“虹兒,你把事情原委說給你大哥聽。”
朱景虹道,“大哥,我陪六姑娘用了些飯,帶着她到園中散步,一時來了幾位小姐,她們在那議論,議論……”
朱景先柔聲道,“虹妹,沒關係,說實話。”
朱景虹這才鼓起勇氣道,“她們說六姑娘來歷不明,還隱隱說她可能是那種不好的人。”
朱景先點頭,心中已然明瞭,“這個不提,六妹不會爲了此事負氣出走,她們還說了什麼?”
朱景虹想了想道,“她們後來還說起樑府二位小姐和晉宮結親之事……”
“不必說了,我明白了。”朱景先對許氏道,“四嬸,麻煩你派個人跟四叔說一聲,我要離開片刻。但請他放心,最多半個時辰,我一定趕回來終局。”
朱景明此刻也趕了過來,“大哥,要不要我陪你同去?”
朱景先略一思忖道,“不必,你送我出去。給我一匹快馬,然後去替我準備身衣裳,我回來要換,儘量不要驚動任何人。”
朱景明馬上送朱景先離開。
許氏見朱景先甚是鎮定,料想他一定能處置妥當,便派人去給朱兆稔送了個信,自也鎮定自若地回去招呼那些女眷了。
朱景先出了後門騎了馬,徑直往晉宮方向狂奔!只有在無人的夜色中,才能從他的眼裡看到深深的焦急與擔心。他心中無比憎惡那幾位亂嚼舌根的女子,怎麼可以如此骯髒的臆測一位高貴的公主?他又在心中責怪着自己,他把什麼都考慮到了,卻獨獨忽略了女人容易嫉妒的天性。
車伕駕着車,不一時便送安寧和趙頂天來到晉宮外。
安寧跳下車來,便欲往晉宮中衝去。趙頂天在後面一把拉住她,“六姐,你不能過去!你進不去!”
月色下,晉宮厚重的城牆顯得格外森嚴,便盤踞着的猛獸,鐵面無情。
安寧大叫起來,“秦遠!秦慕遠!你給我出來!出來!”她淒厲的叫聲劃破了夜空的寧靜,晉宮城牆上有幾雙眼睛已經注視了過來。
眼淚不可扼制地滾滾而落,安寧哭道,“秦遠!你怎麼能這樣!是你在騙我嗎?還是別人在騙我?”
趙頂天不知何故,只牢牢拉住她,怎麼也不肯讓她越雷池一步,“六姐,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安寧望着他,悽然道,“他成親了!秦遠又成親了!他娶了樑相國家的二小姐!”說話之間,便是淚如雨下。
趙頂天一聽,呆了。
安寧放聲大哭,好一陣才又對着那宮牆嘶喊道,“阿遠,求求你出來好不好?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頓了頓又道,“你不可以這麼騙我的!我們是拜過堂,成過親的!婚書還在望仙樓裡收着,你這麼快就忘了嗎?”
想着昨日的甜言蜜語,安寧此刻只覺心痛得無以復加,身子一軟,無力的癱坐了下來,淚眼朦朧地望着晉宮繼續哭道,“你發過誓的,你不記得了麼?你說過,你若負我,必傾國傾城,孤獨終老!這些都不算數了麼?滿天神明在上,你能這麼騙人麼!”
趙頂天的眼睛也溼潤了,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燒,緊緊咬着的下脣滲出血來。
此時,聽得宮門那兒有些動靜,入夜的宮門不能開,兩名侍衛拉着繩索從宮牆上躍了下來。來到近前,一名侍衛道,“哎!你這女子,三更半夜在宮外鬼哭狼嚎的,想找死麼?”
趙頂天把安寧護在身後,惡狠狠地盯着他們道,“你們,去讓秦遠出來!跟我六姐說話!”
“秦遠?”那侍衛一愣,“宮中沒這人!”
趙頂天高聲吼道,“他也叫秦慕遠!就是你們那狗屁不如的二殿下!”
另一個侍衛眼睛一瞪,“大膽!”揚手就想給趙頂天一個大耳光子,趙頂天頭一偏,躲了過去。
那侍衛怒不可遏,拔出刀來,“你們不想活了!”
趙頂天倔強的瞪着他,分毫不讓。
“住手!”後面傳來馬蹄聲,是朱景先趕到了,他滿頭大汗,飛身下了馬,衝到趙頂天跟前道,“小弟,咱們先回去!”
趙頂天紅着眼睛,攥緊拳頭,啞聲道,“就這麼回去麼?六姐怎麼辦?這事怎麼說?”
“此事一定會要他給六妹一個交待!但不是現在!”朱景先俯下身子,把安寧抱了起來。
安寧已是泣不成聲,拉着朱景先的衣襟,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景先柔聲道,“六妹,彆着急,大哥既答應過你,就一定會帶他來見你。他若真對不起你,大哥一定要他悔之不及!現在不是講理的時候,咱們先回去。”他抱着她轉身就往馬車而去。
侍衛道,“你們,你們就這麼走了?”
朱景先回過頭,冷冷的望着倆侍衛道,“不然,你們還待怎樣?要不要去請問下你們的二殿下,敢不敢出來與他的妻子相見?嗯!”
“你……”那侍衛一時語塞,旁邊侍衛卻拉了他一把,“算啦!這種閒事管不得,回去!”
趙頂天在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這纔回身上了馬車。
倆侍衛轉身偷偷嘀咕了一陣,又拉着繩子回到宮牆裡。一夜之間,這消息似乎就傳遍了晉宮。
朱景先吩咐車伕趕緊駕車先回住處。
車廂裡,幽暗的夜光下,安寧哭得是肝腸寸斷,渾身冰涼,如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趙頂天心中抑鬱,一路上也不發一言。
朱景先的眼裡蒙上了一層陰鬱,他怕安寧傷心過度,哭壞了身子,悄悄伸指點了安寧的睡穴。等她睡去了,朱景先拿出絲帕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輕聲嘆道,“別怕,有大哥呢!若是他當真不好,大哥便帶你回家,總不致叫你一人孤零零再流落在外。”
回到住處,趙頂天打開車門,正欲說話,朱景先輕噓了一聲,示意噤聲。他抱着安寧下了車,把她送到樓上。晴雲早秉燭迎了上來,開了門,幫着把安寧放在牀上,小心除去她的鞋子,拿被子給她蓋了,伺候着讓她睡下。朱景先又低聲囑咐晴雲幾句,這才轉身出來。
趙頂天在門外蹲着,緊咬着牙關也不吭聲。
朱景先道,“小弟,我現在還得回曲溪風苑去,等送走客人,我馬上趕回來。你就在這裡守着她,若是她醒了,便好生陪着她,勸勸她。總之千萬看好她,別讓她做傻事!”
趙頂天用力地點點頭道,“大哥,你放心!我就今晚不睡,也在這兒守着六姐!”
朱景先拍拍他的肩,趕緊下了樓。交待那車伕先回府上,今晚之事一個字也不許泄露。車伕知道這大少爺在朱家的份量,哪敢多話。
朱景先換了雪額,馬不停蹄又往曲溪風苑趕去。朱景明一直在後門等着,見他回來,忙迎了他進去。朱景先換了身新衣裳,這才施施然重又回廳入席,只推說不勝酒力,弄髒了衣裳,故此遲了些。這也是筵席上常有的事,只要人回來了,大家哪裡會多話。
朱兆稔起初還有些擔心,但見朱景先神態自若,談笑風生,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觥籌交錯,賓客盡歡,酒席至三更方散。
待送別最後一位客人,朱景先方對朱兆稔道,“四叔,對不住!今日讓您和四嬸受累了,本來小侄該留下來打點,但今晚出了這檔子事,我必須儘快趕回去!”
朱兆稔道,“咱一家人之間,這些客套話就不用說了。今晚之事你能弄成這樣,已經是非常之好了。現也就是些雜事,沒什麼要緊的,你快回去是正經!”
朱景先也不多禮,命人牽了雪額來,縱馬揚鞭,絕塵而去。
朱景明道,“大哥方纔明明看起來好象沒事了,這會子偏又這麼着急,證明真是有事哩!這樣跑幾個來回,也真難爲他了。”
朱兆稔道,“你大哥這份鎮定自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工夫,你要能學到三成,爹就滿足了。對了,今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去把你母親和妹子請來,跟我細說說。”
朱景先一路狂奔,回到住處,把雪額丟給小廝照料,自己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了二樓,趙頂天卻不在門口了。
輕敲了敲門,趙頂天的聲音在裡面響道,“是大哥回來了麼?請進!”
朱景先推門進來,裡面一燈如豆,昏黃色的燈光幽幽明明,黯淡不均的灑在屋子裡,映着在牀上半坐着的安寧臉上更是蒼白一片,只一雙黑黑的眼睛還閃着點生氣,卻空洞的不知望向何方。趙頂天就坐在她牀腳旁的凳子上,晴雲伏在桌上,撐不住地在打瞌睡。
朱景先上前對晴雲道,“你先回去睡吧,明日還要辛苦你呢!”晴雲望了他們倆一眼,點頭順從的出去了。
朱景先走到安寧的牀邊,趙頂天站起來欲讓座給他,被他按住了。
趙頂天小聲道,“大哥,六姐醒來多時了。我跟她說話,她都不理我。”
朱景先拍拍他的肩,望着安寧柔聲道,“六妹,大哥陪了一晚上客人,現在可真乏得緊,你能讓些位置,讓大哥坐坐麼?”
安寧沒有作聲,身子卻往裡挪了挪。
朱景先微笑着在她牀頭側着身子坐了下來,“六妹真好。”
安寧卻半轉過身子,背對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