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時已是深夜，頭頂漆黑一片，星月全無，唯有點點燈火的光芒，在四周閃耀着。
馬車剛駛出宮門，便被莫悠喝停，撐着虛弱的身體跳下馬車。
“你們都回吧。”
長袖一揮，在幽暗的夜色裡，留下一抹清荷般的色彩。
看着徑直往前走去的女子，幾名護送她回府的宮人皆面露難色。想到臨行前太妃娘娘的再三叮囑，一名看起來地位稍高的宮女趕忙追上，想要勸她重新坐回馬車。
只是她話未出口便被莫悠打斷，“回去。”
清冷的聲音，平靜的語調，沒有半分嚴厲和不悅，卻讓宮女無端感到一陣壓力，心生畏懼。
看着前面那道柔弱的身影，彷彿一陣風便會被吹倒，卻偏偏迎風而行，傲然冷冽，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宮女只能無奈停在原地，擔心地目送莫悠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黑暗之中，方纔轉身帶着衆人回宮。
深沉的夜色，浮動不安的烏雲，伴隨着陣陣微風，撲面而來一陣溼氣，就像莫悠此刻的心情，在安靜中夾雜着不安。腦海中思緒萬千，卻連她自己都難以理解自己的心情，在那片迷霧之下，放佛正醞釀出一團東西，她看不清，只能恍惚等待。
不多時，烏雲之上忽然傳來滾滾雷聲。
本來熱鬧的夜市，很快就在雷聲的催促下，漸漸變得人煙稀少，只剩兩三盞幽暗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
不知不覺間，莫悠停在一座樓前。
巍峨的高樓上，懸掛着十幾盞精美的燈籠，正中央掛着一塊牌匾，用燙金大字書寫着“筆墨樓”三個字。
這裡還和以前一樣，縱然看起來高大華麗，卻讓她感受不到一絲人情味。只是此刻的她，急需一處熟悉的環境，哪怕是一個她不怎麼喜歡的地方，也能夠讓她安下心來。
擡腳走上臺階，手還未碰到門上，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拍上她的肩膀。
莫悠稍怔，轉頭看去，不期然與一雙熟悉的眸子撞上。
“是你。”
來人一襲白衣，乾淨素雅，輕紗掩面透露出一絲神秘，冰冷的眼神，讓人望而卻步。
“跟我來。”
輕而快的三個字，不待對方有迴應，白衣女子已然轉身走向身後的黑暗之中。
眼裡閃過一絲疑惑，莫悠再看一眼身後的筆墨樓，旋即跟上去。
二人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頭頂雷聲翻滾，冷風習習，大雨隨時而至。
“別再回來了。”
眸子微微睜大，露出愕然，莫悠沉默片刻纔開口，“這是何意？”
女子看着她，眼裡依舊波瀾無驚，仿若沒有聽到她的疑問，又好似知道一切，卻不願多說。
二人相對沉默着，直到許久後，白衣女子再次開口，“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不是青黎。”
莫悠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在她的記憶中，青黎是個外冷內熱的女子，鮮少用這種冷到骨子裡的態度與她交流。
冰冷的眸子微微閃
動，在那片冰冷中，似有暖意流出。青黎搖搖頭，語氣一如先前，“莫，你變了，筆墨樓已經不再適合你。或者說，從始至終，你都只是將筆墨樓當做一個棲身之所，早晚都會離開。既然早已決定離開，趁現在主上還沒有改變主意，要離開就離開的徹底，從此再不要踏入那裡一步。”
丟下這番話，青黎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莫悠忍不住皺起眉頭，一股複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今晚的青黎非常奇怪，也非常陌生，話語間似另有深意，放佛提醒，又像是警告。
深思下去，莫悠忽然驚覺，主上已經許久沒有再聯繫自己。這似乎並不符合主上的行事，她派自己去將軍府的目的就是保護秦白羽，可他們前段時間卻幾經生死，險些回不來。
主上既然要保護秦白羽，那麼不管用什麼辦法，她都會盡力保全他的安危。可爲何在他們危難之際，主上卻一直都無動於衷。
若主上已經決定不再保護秦白羽的話，她爲何不派人叫自己回樓裡？又或是責怪她沒有完成任務，對她做出懲罰呢？
如果不是青黎的出現，和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莫悠直至現在也沒有察覺到，她似乎已經和“筆墨樓”失去了聯繫。
現在青黎又讓她不要再回去，是在告訴她，她已經不再屬於筆墨樓了嗎？
還有對方的那句“趁現在主上還沒有改變主意”，又是什麼意思？主上真的肯這般輕易就讓她離開筆墨樓嗎？
一道白光閃過，刺耳的炸雷聲劈頭落下，暫時打斷了莫悠的思緒。
她擡頭看看陰沉的夜空，風聲越來越大，溼氣也越來越重。
暴雨馬上來臨，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片漂浮在水面的葉子，沒有方向，不知目的，不知該飄向何處……
漫無目的地不知走了多久，冰冷的雨滴無情地打落在身上，水滴順着髮絲、臉頰一路往下滑去。不多時，衣裙便已溼透，可是對此，她卻還無所覺，依舊茫然地走在空蕩的街道上。
及至一座巍峨的府門前，方纔止住腳步。
莫悠提袖擦了一把臉，擡頭看向上方，雨幕中隱約出現兩個字，顧府。
不知不覺間她竟走來了這裡？
心裡越來越多的茫然，令她在原地遲疑許久，最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踩着堅定地步伐走進那兩扇厚重的大門，用力敲上去。
她記得，在渥丹縣時是顧清風一直陪着她，想方設法爲她解掉體內的蠱毒。只是，這中間經歷不少波折，其中有一段記憶，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或許，顧清風能幫她回憶起來，或許，太醫的診斷是有誤的。
“姑娘？”
這時，一道帶着驚疑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莫悠擡眼看去，見是看門小廝，便從腰間取下一支竹竿毛筆，“我是顧公子的舊識，有急事求見。”
小廝接過毛筆端詳片刻後，臉上仍舊存着疑慮，但想到這深更半夜，她一個柔弱女子冒着風雨趕來這裡，該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
思及此，他便對她交代了一聲，轉而鑽回府裡通報去了。
這邊莫悠正陷入茫然的糾結中，而那邊的將軍府，在得知自家夫人早已離宮，卻遲遲不見她回府後，已然亂成一團。
“葉辭，馬上召集所有侍衛，出府全面搜找，務必要將夫人安然帶回。”
男人的聲音果斷嚴厲，冰冷中透出一縷顫抖。
“遵命。”
葉辭看他一眼，臉上雖然冷漠一片，卻是動作飛快地離開。
秦白煙看着他快速消失在門外的身影，忍不住捏緊雙手，轉而擔心地看向一旁的弟弟。
“阿羽，悠兒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她瞭解自己的弟弟，不要看他一副冷靜嚴肅的模樣，但其實他的心裡早已沒了主意。以悠兒在他心中的地位，若不是真的慌了神，他只怕早就親自行動了。而這個時候她除了能給予安慰，便只剩下陪伴。
“是皇后與太妃宣她入宮的？”秦白羽歪過頭，聲音有些暗啞。
秦白煙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點頭，“派去打探的人說，宮門口的侍衛們是親眼看到，太妃娘娘身邊的宮人將悠兒送出了宮。但他們在出宮後，悠兒便下了馬車，獨自前行。”
強有力的手臂上青筋突起，放佛有一頭猛獸藏在裡面，隨時都會躥撲出來。寬大的手掌緊握在一起，發出咯吱的響聲，顯示出主人的暴怒。
秦白煙擔心地看着他，朱脣輕啓，想要安慰撫平他內心的焦躁，然而她的話還未出口，就已經被對方搶了先。
“再查一查悠兒進宮後發生的事情。”
“阿羽，你懷疑……”
“悠兒行事一向謹慎，可她出宮後卻沒有直接回府，也沒有派人捎個口信回來。這不像她的作風，既然是太妃與皇后邀她入宮的，那麼問題一定出在她們那裡。”
秦白煙恍然點頭，“我明白了，我馬上派人去打聽打聽。”
半個時辰後，碧溪急急忙忙跑進來，她的衣衫和頭髮都已溼透，正不住滴着水。
“將軍，大小姐，夫人、夫人回來。”
一句話驚醒所有人，秦氏姐弟瞬間抖擻精神，從椅子上跳起來。
“夫人呢？”
“是顧公子送夫人回來的，他們這會兒應該剛到中庭，奴婢是先回來稟報的。”碧溪邊解釋，邊跟着他們往外面跑去。
跑出松鶴園沒多遠，便遇到了顧清風等人。
秦白羽一眼看到昏倒在他的懷裡的莫悠，心下一緊，加快腳步迎上去。
“嫂夫人受了風寒。”
看着逼近的人影，顧清風適時將人遞到他的懷裡，並作出解釋。
“多謝。”
秦白羽來不及看他一眼，馬上抱着懷裡的女子直奔松鶴園。
“快去請大夫。”秦白煙看一眼跟在後面的葉辭，對身邊的丫鬟吩咐道。
一行人跟着秦白羽回到松鶴園，在樓下花廳入座。
“究竟發生了何事？”秦白煙剛坐下，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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