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聲尖細刺耳,似要穿破耳膜。
莫悠忍着不適感,詫異地望着突然像是瘋掉的女子,她就那樣抱着頭蹲在地上,叫聲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她,怕回家,或是皓雲國。
上官湄抒的喊叫聲,在最猛烈的時候戛然而止,霍然站起身,直衝着莫悠而去。
雙手掐上她的脖子,眸光發狠,滿臉的怨恨。
“是你,就是你,是你要害我……”上官湄抒忽地加重手上的力道,再次大叫一聲,宣泄胸中的憤怒,“我不要回去,不要……壞人,你是壞人,那裡的人都想害我,我不要回去……”
伴隨着她一聲聲地嘶吼,莫悠已經憋得滿臉通紅,雙手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腕,想要將人拉開。只是對方力氣太大,她竟一時掙脫不掉。
呼吸越來越緊,她已經快要喘不過氣。
莫悠鬆開雙手,暗暗咬牙下定決心,手腕一個翻轉猛地提力,直接拍向對方的肩頭。
上官湄抒吃痛,身體震了一下,往後倒退幾步方纔穩住。
她捂上被打的肩膀,咳了幾聲。
“上官小姐,你先……”
莫悠本想勸她,誰知話剛出口,對方又是一陣尖叫聲,抄起旁邊架子上的花瓶,直接朝她奔過去。
莫悠大驚,連忙側過身,避開對方的重擊。就在上官湄抒與她擦肩而過時,立刻改守爲攻,一把擒住對方握着花瓶的手。
“我不帶你回皓雲國了,你先冷靜,我們……”
上官湄抒已經徹底失去了心智,哪裡還聽得進去她的話,唯有“皓雲國”三個字才能引起她的注意,同時也深深刺激着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她擡起另一隻手,打在莫悠的臉上。
清脆的耳光聲,伴隨着隱隱的疼痛,讓莫悠有些蒙掉了。
但她很快便恢復過來,眼瞧着上官湄抒仍舊沒有放棄手裡的花瓶,也不敢大意,當即一個用力打上她的肘關節。
上官湄抒再次吃痛,手掌不受控制地鬆開,花瓶瞬間脫手。
莫悠未敢遲疑,拉上她往旁邊挪了兩步,躲開掉落的花瓶,房間裡頓時響起破碎的聲音。
花瓶摔得粉身碎骨,好像更加刺激了上官湄抒。
見她又有掙扎的趨勢,莫悠忙封住她的穴道,令對方動彈不得,只是瞪着雙眼,死死盯着她,裡面充滿了恐懼和恨意。
“上官小姐,我也是不得以而爲之,還望莫怪。”
莫悠說着,便搬動着比自己稍顯高挑的女子,一步步挪到牀邊,讓她坐上去。
“你好好休息,我們明日再……”
話未說完,莫悠便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驚愕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上官湄抒的表情變得非常痛苦,皮膚也逐漸變紅,淡淡的紅色,有鮮血正從她的五官中緩緩流出。
“快,來人,快來人……”
莫悠慌忙將人放下,大聲喊道:“快去請大夫……去把許志帶過來。”
顧清風聞訊趕來時,許志正跪在牀邊爲牀上的女子把脈。
“嫂夫人。”他來到莫悠身邊,見她滿臉緊張和慌亂,便出聲安撫道:“沒事的,她只是犯病了。”
莫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很緊,“不是犯病,五官都在流血,整張臉都變了顏色,這一定不是犯病。”
聽她這般描述,顧清風眼裡露出幾分驚異,適才他怕耽誤診治,便沒有走近看情況。
竟沒想到,這次的情況會如此嚴重。
顧清風將莫悠扶坐到椅子上,緩步靠近牀邊,當他停下的時候,終於看清楚了上官湄抒的情況。
眼前忍不住晃了一下,暗暗握緊拳頭,她這幅模樣豈止是駭人,難怪嫂夫人會被嚇得六神無主。
一炷香後,許志終於放下了牀上人的手。
“來人,替上官小姐清洗。”見此,顧清風對着門外喊道。
很快,就有一名丫鬟跑了進來,看到上官湄抒時,立刻嚇得叫了一聲。
牀上躺着的哪裡還是個人,簡直就像女鬼。
小丫鬟牙齒打顫,在顧清風不滿地催促中,慌忙穩了穩心神,“奴、奴婢去準備熱水。”
說完,掉頭逃離了這裡。
“情況怎麼樣?”莫悠看向許志問道。
許志搖了搖頭,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語氣中帶着遺憾,“她的體內潛藏着一種毒藥,如今毒性發作,恐怕無力迴天了。”
“沒有一絲活命的機會?”莫悠嚴肅地問道。
許志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有,但她最多隻能撐過三日,在此期間我們必須要找到下毒之人,讓她服下解藥。”
“顧公子,我記得你說過,已經快尋到姚舜華了,三日之內能將她帶來這裡嗎?”莫悠轉頭看向另一個人。
顧清風點點頭,“我盡力。”
“許志,你留下來照顧上官小姐,不能讓她出事。”莫悠開口,吩咐道。
許志抱拳領命。
“嫂夫人,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顧清風的眼裡帶着擔憂,他想到莫悠體內有着和上官湄抒一樣的毒藥,心裡不免忐忑,“我送你。”
莫悠疲憊地點點頭,二人離開了這裡。
夜色漸深,莫悠站在窗前,看着天邊懸掛的明月,臉上佈滿陰霾。
回想在觀音廟時,那位小師父曾告誡過她,要儘早找到下毒之人,否則後果不可預計。
卻沒想到,這麼快她的話便應驗了。
讓小師父和許志都束手無策的毒藥,該是有多麼兇猛。
真是一招錯步步錯,本是爲了解蠱毒,沒想到竟引發出如此多的禍端。
她若因此殞命,自是無話可說,是她自己做下的孽果。可如今出事的是上官湄抒,她是無辜的,那終歸是一條人命。
莫悠反覆看着自己的雙手,眼裡閃過詭秘的色彩,臉上略有懷疑。
她當真是殺手?
“這雙手究竟做下過多少殺孽?”
莫悠轉身來到梳妝檯前坐下,銅鏡中映出她的臉龐,瘦瘦小小的模樣,放佛經不起絲毫的風吹雨打。
誰能想到,她竟會是手染血腥的殺人女魔頭。
莫悠不相信,她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搖頭,看着和自己做着一模一樣動作的人,眼神逐漸起了變化。
忽然間,她拿起手邊的小木匣,哐噹一聲砸上銅鏡。
銅鏡碎裂,裡面的自己也變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
看着這樣一副詭異的畫面,莫悠的眼神晃了晃,有些難以置信,忍不住再次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剛剛……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怎會這樣,難道和上官湄抒一樣……”
莫悠難以接受,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頭,已然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幻覺,只感到全身都在痛。體內好像有東西在叫囂,折磨的她想尖叫,想發狂。
銅鏡框上還殘留着一片手掌大小的鏡片,痛苦中的莫悠不經意看向那裡,身體瞬間僵住。
破裂的鏡片裡,她的面色緩緩起了變化,一層淡淡的紅色,覆蓋上整張臉。有血正從眼睛和鼻孔中流出,緊接着就是嘴角。濃稠的熱流在臉上流動,血腥味汲取走她所有的感官。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莫悠再也控制不住體內的躁動,忽然扯着嗓子尖叫,手臂揮上梳妝檯,將上面的所有東西掃落在地。
屋子裡發出一陣噼裡啪啦地響聲。
顧清風因爲擔心莫悠的情況,遂一直派人守着她,房間內剛有動靜,外面的兩名官兵便衝了進來。
當他們看到自家主子正踉蹌着步子,從雜亂的梳妝檯前起身,欲要衝往別處時,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
二人忙上前阻攔,很快拉住莫悠的手臂。
只是當他們看清楚莫悠的臉時,不禁被嚇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氣,慌忙撇開目光,不敢再正眼看她。
“快,去請顧公子來。”
其中一人低喊一聲,聲音略微發抖。
顧清風趕過來時,屋內的情況比上官湄抒那裡還要糟糕,能摔的東西全部摔碎了,莫悠仍然在叫喊着四處亂跑。
那名官兵也被她打青了臉,瘸着一條腿,鍥而不捨地想要攔住她。
“我來。”顧清風邊靠近莫悠,邊示意那人退下。
他趁着莫悠不備,快速封住她的穴道,人倒在懷裡那一刻,那張佈滿鮮血的臉,讓顧清風蹙了眉,心裡生出一陣寒意。
將人抱到牀上,便吩咐道:“去將許志請過來。”
官兵領命,急忙跑出去。
不出所料,莫悠的情況和上官湄抒一樣,如若三日內不能服下解藥,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許志爲莫悠施了針,暫時控制住體內毒性的蔓延。
顧清風不放心莫悠的情況,便一直守在她的房間裡,期間只離開過片刻。對所有官兵吩咐下去,讓大家務必在兩日內找到姚舜華。
瞬間發生的變故,就像二人初次犯病那般,毫無預兆,讓人措手不及。
只是這次情況嚴重許多,甚至危及性命。
想到日前收到的書信,白羽身在沙場,卻無時無刻不在牽掛着嫂夫人。再三交代他,定要看好嫂夫人,萬不得有任何閃失。
可現在……看着牀上陷入昏迷的女子,顧清風嘆口氣,臉上有愧疚,有懊惱。
姚舜華是他找來的人,解毒也是他提出來的,最後卻害了兩個人。
原來,這便是所謂的好心辦壞事,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
顧清風自嘲地揚手蓋住臉,心裡當真是百感交集。
姚舜華是在次日下午未時被帶來驛站的,在此之前,莫悠和上官湄抒不知犯了多少次病,失血過多的二人,面色白的幾近透明,最後皆是了無生氣地昏睡在牀上。
姚舜華爲二人把過脈後,心裡也是分外震驚,還有一抹不甘。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解毒失敗,對於一向自負、好勝心又強的她來說,這無疑是最大的打擊。
“準備木桶和熱水。”
姚舜華轉過身,語速非常快地說道:“還有,照我寫的方子去抓藥,回來依照我的吩咐,將東西分別浸泡在兩隻木桶中。”
說着,自腰間扯出一條白色的絲帕,霍然拋上屋頂。與此同時,就見她修長的手指在腰間摸了一把,再擡起時,便有暗紫色的東西從指縫中飛出,直直撞上那塊絲帕。
屋中幾人愕然望着她這番驚人的舉動,雖看不透她在做什麼,卻也暗暗驚歎此人的功力,這江湖中只怕沒有幾人能夠勝過她。
片刻後,姚舜華攸地收手
,絲帕也隨之飄下,穩穩落入她的掌中。
衆人的視線已然被那塊絲帕吸引過去,就見本來潔白如紙的絲帕上,赫然多出幾行字。
字跡張狂奔放,暗紫的顏色,搭配在一起,顯得有些詭異。
“這是藥方。”姚舜華再次隨手一拋,絲帕準確無誤地落入到一位官兵手中。
官兵愣住,待顧清風發了話,方纔醒悟過來,忙捧着藥方下去佈置東西去了。
一個時辰後,在驛站後院的浴室裡,裡面蒸汽繚繞,一張巨大屏風後,放置着兩隻木桶。裡面裝滿了熱水,不斷冒着白氣。
“所有藥材都已浸泡。”這時一名官兵從浴室內跑出來,看着外面的人說道。
姚舜華看向其餘四人,語氣難得地嚴肅起來,“此次解毒會有風險,你們需考慮清楚。”
她的話讓顧清風怔了一下,低頭看看懷裡的女子,又瞧向一旁被許志抱着的上官湄抒,片刻後問道:“什麼風險?”
“那水中所浸泡的藥材,對女子來說皆有害,若要解毒,她們必須每日在藥湯中坐上三個時辰。三日後方纔結束,因此,就算到時體內毒素除盡,也會留下隱患。”姚舜華向他解釋道。
“是何隱患?”顧清風蹙眉。
“此生難誕子嗣。”姚舜華說道。
雙手緊緊握住,顧清風臉上閃過猶豫。
如今白羽不在,嫂夫人也不省人事,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豈能私自下決定。況且,白羽是秦家唯一的男丁,以他對嫂夫人的癡情,怕是也不會再娶妾室。
如果嫂夫人不能誕下一子,秦家就意味着要絕後,秦老將軍和老夫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顧公子再猶豫下去,只怕她們的命就沒了。”姚舜華自是能猜出他心中的憂慮,卻是頗爲不屑地揚起嘴角,“是生是死,都在顧公子一念之間。”
顧清風再次低頭看向莫悠,她一動未動,就連呼吸都似有若無,好像隨時都會斷氣。
“救人。”他狠下心,丟下兩個字,便將人抱進浴室中。
許志也緊隨其後。
莫悠和上官湄抒被放進木桶中後,姚舜華便開口攆人了,順便交代道:“我現在爲她們施針逼毒,沒事不要來打擾。還有,每兩炷香內換次熱水,定要保持好水的溫度。”
話音落地,便將兩個男人推出門外。
她則走到兩隻木桶間,掃了兩眼靠坐在裡面的女子,將二人身上的衣服全部褪盡。
屋外,顧清風脫力坐進椅子裡,目光不時飄向浴室的方向,閃爍不定。
“公子,莫捕頭和唐姑娘來了。”這時,一名官兵走進來稟報道。
顧清風打起精神,點頭隨他出去。
前院花廳內,顧清風剛走進去,唐婉婉便忍不住開口問道:“顧公子,發生了何事?我們剛剛進來時,似乎聽他們說秦夫人中毒了?”
“二位請坐。”顧清風示意二人入座,讓人看茶後,才說道:“姚聖手已經請來,正在後院爲她們醫治。”
“她們?還有誰?”唐婉婉不明所以。
“上官小姐。”顧清風如是回道。
“原來是她啊。”唐婉婉撇撇嘴,她對此女實在提不起好感。
二人對話間,莫湛已然看出顧清風今日狀態不對,認識他時間不久,但從未見他露出今日這般表情。且他神色恍惚,好像正在爲什麼事情憂慮。
“顧公子,醫治有阻礙嗎?”他開口,一語道破。
顧清風揉揉眉心,聲音有些無力,“毒能解,但同時也會留下遺害。”
莫湛繼續往下問,對方卻顯然不想再回答。
或許那個遺害,不便道與外人罷。
這般想着,莫湛便及時阻止住唐婉婉的追問,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們在花廳裡等了三個時辰,待姚舜華出來時,夜已深。
她只交代了一句,讓他們進去接人後,便隨手指到一名官兵,幫她找地方睡覺。
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女子,唐婉婉和莫湛心裡都產生了懷疑,這樣一個服飾怪異,言談舉止毫無禮數的女人,當真能治病?
這般想着的二人全然沒有注意到,顧清風已經快步走去後院,與許志一同進入浴室。
二人繞過屏風,剛剛走近木桶,見到靠坐在裡面的兩名女子,皆是未着寸縷後,立刻倒抽一口氣,忙轉過頭。
“出去。”顧清風低喝一聲,轉身用最快的速度退出浴室。
許志亦不敢停留,慌慌張張跑了出去,正碰到走過來的莫湛和唐婉婉。
“你們怎麼了?”
唐婉婉奇怪地看着兩個先後走出浴室的男子,他們在慌什麼。
“唐姑娘,還請你幫一個忙。”顧清風努力控制着情緒,看向唐婉婉說道。
唐婉婉挑眉,表示洗耳恭聽。
顧清風又瞧了一眼身後的浴室,便湊近她,在她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
話音落後,快速退開幾步,撇開頭,明明耳根都紅了,卻還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唐婉婉張口結舌了片刻,轉眼一瞧,那兩個男人皆是一臉逃避的模樣,頓覺好笑。
但隨即一想到裡面的兩個人,便又覺得不好笑了,惡狠狠瞪了一眼顧清風和許志,方纔跨入浴室爲她們穿衣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