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悠在武館的時間不長,前前後後約莫一個半時辰。
就是在這不長不短的時間內,她發現些有趣的事情,除了她與徐幼清外,其餘四人間的氣氛很是微妙。
其中邱高翔的情緒是最爲外露的,他的一言一行都非常直接地表現出對唐婉婉的在意和關心,甚至於每每說話前,目光都會不自覺地飄向唐婉婉。
聽說他是武館的二師兄,頗受唐夫人的喜愛。
此人性格外放,性子也非常耿直,只是爲人略顯張狂。
倒是他那位大師兄趙宜修,內斂穩重,言行舉止也頗爲謹慎有禮,一看便是出身極好,非常有修養的世家公子。
這兩個人的性子南轅北轍,難怪會互相看不順眼,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不謀而合。眼光一樣,都對唐婉婉屬意。
只不過相較於邱高翔的外露,趙宜修含蓄許多,在對待唐婉婉時也守禮有度,卻又能恰到其處地表現出對她的關懷。
唐婉婉表面看起來是個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但心思卻非常細膩,她能夠感受到這二人對自己的情意,嘴上雖未說破,行爲上卻一直有意與二人保持着距離。
倒是個聰明的丫頭,只不過她有個和邱高翔一般的缺點,在面對自己心儀之人時,不懂得收斂感情,旁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這也就導致了,她的兩位師兄對莫捕頭的敵視。
看了看時辰,莫悠微微勾脣,眼裡快速閃過一抹壞笑,看向莫湛頗爲正經地說道:“這段日子多虧有莫捕頭相助我夫妻二人,將軍才得已安心去處理別的事情,改日待事情塵埃落定,我夫妻二人定要好好感謝莫捕頭。哦,對了,還不知莫捕頭多大年歲?”
這番話轉的有些突兀,莫湛愣了一下,方纔回道:“二十有五。”
“可有婚配?”莫悠又問道。
“尚未婚配,亦無定親。”莫湛回說。
“如此甚好,我家中尚有一姐未曾婚配,年歲與莫捕頭也相當。不如改日莫捕頭隨我們一同回京城,一來可以讓我與將軍好好感謝你,招待你在府上玩樂幾日。二來,也可……”
“不行。”
莫悠話未說完,便被一道急切地聲音打斷。
衆人紛紛望過去,就見唐婉婉繃緊臉,一把拽上了旁邊人的腕子,像是宣示主權般地說道:“誰都不準打莫捕頭的主意,將軍夫人也不行。”
莫悠闇暗失笑,沒想到小丫頭如此耐不住性子,她還未試探出莫湛的態度,這丫頭倒是先着急了。
“婉妹,大庭廣衆之下,休得胡言。”邱高翔忙抽回唐婉婉的手,滿臉的不悅。
趙宜修臉上也閃過不贊同和擔心,婉妹這般行爲若是傳出去,必定會被人說三道四毀了清譽。而偏偏那莫捕頭也不知是何意,看不出他對婉妹有情,卻又從不拒絕,委實令人惱恨。
“婉妹一時戲言,各位莫要放在心上。”趙宜修起身對衆人行禮,以示歉意。
他這般態度看似正常,但卻在不經意間表示出了主權,讓旁人認爲他與唐婉婉的關係非同尋常,至少到了可以代她受過賠罪的程度。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爲何總是把我當成小丫頭。”唐婉婉卻不滿地瞪向二人,好似積攢了很多的怨氣,此時終於爆發了,“還有我的事情,你們可否不要總插手,我已經長大了,我有辨識的能力。我知道你們是爲我好,不想我被騙,可是莫捕頭從頭至尾都在幫我們,他的爲人連爹孃都認同,你們幹嘛總是針對他?今日我便把話說清楚,我,唐婉婉,就是喜歡他。你們若敢再對他無禮,我以後便再也不理你們了。”
一席話,震懾了所有人。
莫悠臉上有錯愕,她沒有料到自己本是想試探莫湛的心意,誰知反倒刺激了唐婉婉。但不得不承認,她如此直接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意,這份膽識和灑脫非常令人欣賞。
目光轉向莫湛,這個向來鎮定自若的男人,終於表現出了一絲慌亂。盯着唐婉婉的視線裡,涌動出複雜的情愫。
邱高翔和趙宜修的表情已經僵硬,似乎被唐婉婉氣的不想再說話。
就是在這詭秘又安靜的氣氛當中,忽然響起一道急促地咳嗽聲,道歉聲也緊隨其後。
莫悠這次意識到,旁邊還坐着一位體弱多病,不經嚇的縣令大人。
衆人的注意力暫時被吸引過去,紛紛表示出對縣令的關懷,你一句我一句,凝滯尷尬地氣氛很快被掩蓋過去。
“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告辭了。”莫悠站起身,來到徐幼清身邊,對其他人說道。
“夜已深,秦夫人和徐大人就不要走了,今晚便住下來吧。”唐婉婉走過來握上她的手,挽留道。
“唐姑娘太客氣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不便留下,還望見諒。”莫悠輕輕拍上她的手,婉拒道。
“本官也不便在此叨擾。”徐幼清隨後也態度溫和地回絕道。
“由在下送他們回去吧。”莫湛出聲說道,眼神不經意間掃過唐婉婉時,裡面帶着安撫之意。
唐婉婉怔了一下,微微扯動起嘴角,想笑卻又覺羞澀,表情顯得頗爲生硬。
衆
人將莫悠和徐幼清送到門外後,邱高翔和趙宜修便先離開了。
“唐姑娘也快回吧。”莫悠看向腳下未動的女子,說道。
這時,唐婉婉卻往後看了兩眼,似乎在顧忌什麼,好片刻才露出放鬆的表情。
轉頭,笑道:“我陪莫捕頭一起,送二位回去吧。”
莫悠失笑,小丫頭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想着莫湛會拒絕,誰想他竟是點了點頭。
這般看來,他與唐婉婉之間,或許不會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在大門關上那一剎那,有兩道人影從不同地地方現身出來,一個滿目怒火,一個隱忍不發,只是死死盯着那道門看。
現在已近亥時,除了白日延續下來的熱氣,街道上一片清淨。
四人邊走邊聊,本是想先將徐幼清送回縣衙,但對方不肯,強調自己一個人便可。想他一個男子,雖有病在身,但也不至於不能單獨走動。
況且過去的三年裡,他受盡了欺辱,還不斷被人餵食毒藥,致使強壯的身體變得羸弱不堪,每日都忍受着病痛的折磨。這般難熬的日子,他都能挺過來,想來也是個堅韌之人。
這樣的人通常不需保護,更受不得別人的保護。
莫悠和莫湛看穿他的心思後,便也沒有勉強,在一個路口與他分道而行。
途中,莫湛發現,這並非是去驛站的路。
“夫人不回驛站嗎?”他奇怪地問道。
“我還有位同伴在客棧,今日便不回了。”莫悠回說。
“竹隱派過來的那個人?”
“正是,此人有些可疑,我須防着他纔是。”
“夫人要萬萬小心纔是。”
“放心,他暫時不會要我的命。”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客棧前。
“我到了。”莫悠轉身看向二人,“對了,明日我要去一趟驛站,只是不認識路,還要勞煩莫捕頭陪我走一趟了。”
“那明日屬下來此接夫人。”莫湛點頭。
“還有我,還有我。”唐婉婉立刻也指着自己,笑嘻嘻地說道。
“唐姑娘,實在是委屈你了。”莫湛再次出乎莫悠的預料,沒有拒絕,但他所言有些奇怪。
唐婉婉卻只是搖搖頭,眼裡閃過一抹黯然,隨後故意加深了笑容,掩飾住那股情緒。
“我都說過了,這一切皆我是自願的,莫捕頭若再與我這般客套,我可是會中途退出的。”半開玩笑的話語,尾音似有些輕顫。
這二人之間有問題,莫悠揚眉,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們。
唐婉婉察覺到她的注視,有些尷尬地摸了一下鼻子,挽住她的手臂,藉此來掩蓋緊張或者別的什麼。
“秦夫人您失了憶,大概已經不記得我爹那件案子了。其實我與莫捕頭只是在做戲,是爲了引出兇手,並非你想的那般。”
做戲引真兇?
莫悠再次揚眉,這倒是新鮮,難道就不會假戲真做嗎?
在她看來,這二人之間的氣氛,可全然不像是在做戲。
哎,也罷,別人的姻緣,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罷。
“時候不早了,兩位也快些回去吧,明日午時在此相見。”莫悠拍了拍唐婉婉的肩膀,說道。
第二日莫悠再次走出客棧時,許志仍舊沒有多問,也沒有表示要跟着一起。
三人會面後,便直接去了驛站。
這一路上莫悠留意過,周圍並無人跟蹤,這便說明,許志沒有在暗中跟着她。
在經歷過多次被人忽然認出的經歷,莫悠已經習以爲常,所以當她走進驛站,被一衆官兵圍上問長問短的時候,也是一派地從容淡定。儘管她並不認識這些人,但還是會非常有耐心地,儘量做到有問必答。
只是她現在這般態度在旁人看來,反倒奇怪,這與平日裡冷言冷語,不苟言笑的夫人相去甚遠。大家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集體眼花認錯了人。
顧清風聞訊從樓上趕下來時,正瞧見莫悠與衆人談的開心,不禁愣住。
眼前的女子,當真是他的嫂夫人嗎?只不過失了憶,竟會讓她性情大變,真是不可思議。可隨即想到樓上另一位失憶的女子,他又覺得,這件事情倒也不難接受了。
“嫂夫人,你終於回來了。”顧清風越過衆人,出現在莫悠面前。
莫悠眨眨眼,眼裡露出疑惑。
顧清風失笑,忙抱拳主動表明身份,“在下顧清風,是秦將軍的好友。”
莫悠立刻露出一臉恍然,露出抱歉的表情。
顧清風倒也不在意,請三人進花廳一敘。
莫悠向他說了一遍這些天的經歷,意料中的,對方對竹隱此人的評價也相當不好。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莫悠不得不承認徹,竹隱就是自己的仇敵,她絕不能再受此人的蠱惑,被他牽着鼻子走。
“嫂夫人還打算離開?”顧清風放下茶盞,詫異地問道。
“是,在我清醒時,我把以前的經歷都記錄了下來。我知道,現在不僅將軍在皓雲國,還有我身邊的一個丫鬟
也被扣押在那裡。”
“嫂夫人是想去救苑寧?”顧清風再問。
莫悠點頭,“不是說要打仗嗎,她在那裡會非常危險。她也是被我們所連累,自然要救。還有便是竹隱,此人不知還在計劃着什麼陰謀,我想去會會他,把這一筆筆帳都算清楚。”
“此事恐怕不妥。”顧清風擺擺手,不贊同她的做法,“我派人打聽過,三皇子和白羽已經帶兵逼近都城,不日便會開戰。到那時,皓雲國會陷入一片混亂,嫂夫人隻身前去,定會危險萬分。到那時,非但救不回人,或許還會把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顧清風越說越覺不可行,“況且我曾答應過白羽,會護得嫂夫人周全。嫂夫人還是留在這裡吧,苑寧那裡有將軍在,三皇子不會爲難她的。”
莫悠神色未變,不爲他的勸說所動搖,而是反問道:“這裡是否有一位上官小姐?如果我信上所記不錯,那麼她便是皓雲國的人。我若帶着她一同去,顧公子覺得我的勝算有多大?”
顧清風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上官湄抒身份特殊,她的父親是太子身邊的人,且是極受信任的重臣。不管是拿她與哪一方做交易,都是利多於弊。
只是,在江山和女兒間,前者纔是最爲堅不可摧的。
嫂夫人這種做法,無疑也是一種冒險。
“嫂夫人……”
“我知道你還是不同意,但我必須要做,哪怕是隻身一人前往。”莫悠打斷他,語氣果斷,眼裡散發出堅定的光芒。
顧清風泄氣,與莫湛對望一眼,二人臉上皆有擔憂。
他沉思片刻,知道就算自己阻止,嫂夫人還是會去皓雲國,索性便順了她的意。
“那在下便陪嫂夫人走一趟。”
對於他的決定,莫悠露出驚訝,顯然是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在她的注視中,顧清風再次開口,“只是在出發前,在下要做些準備。還有,我已快尋到姚舜華的蹤跡,等她爲嫂夫人和上官小姐解完毒,再去皓雲國也不遲。”
姚舜華,這個信上倒是有提及,但只是一筆帶過。
“大約需要幾日?”莫悠問道。
“五日左右。”
“五日……”此時唐婉婉忽然開了口,眸光微亮,看向莫悠說道:“五日後是我孃親的壽辰,秦夫人和顧公子如不嫌棄,我想邀你們去吃宴。應當不會妨礙到你們的事情吧?”
只是多停留一日,倒也不會耽誤到什麼。
莫悠點頭答應,唐婉婉立刻露出明亮的笑容。
卻是一旁的莫湛,眼神微有閃爍,似有心事,看不出喜樂。
莫悠來見過顧清風后本想回客棧,但對方擔心她的安危,又得知她身邊還跟着竹隱的人,便更不能讓她回去了。
經過一番交涉後,莫悠妥協,並答應讓許志也來驛站住。
顧清風認爲此人可疑,留他一人在外太過危險,倒不如放在眼皮底下,隨時留意他的舉動。
許志是被一名官兵帶來的驛站,當時臉上還帶着緊張和戒備,但在看到莫悠後立刻鬆了口氣。
莫悠什麼也沒有多說,只告訴他暫時住在驛站,其他事情日後再議。
許志也不多問,倒是有幾分身爲下人的自覺。
晚膳間,莫悠見到了信上所提到上官湄抒,回想上面記錄她時的言辭,想來她失憶前,對此人頗有好感。
縱使她是竹隱身邊的人,言語描述間,卻盡是對她的憐惜和同情。
二人再次相見,皆失去了記憶,彼此間都是那麼陌生。
莫悠失憶後,性情變得開朗了許多,反觀上官湄抒,卻是一臉冰霜,無論是對着誰都面無表情,像是在有意與周圍的一切事物拉開距離。
就連莫悠與她打招呼,也只是冷冰冰地回視一眼,隨後低下頭毫無情緒地吃飯。
“她失憶前受過很大的打擊,所以失憶後纔會變得這般。”顧清風在她耳邊低聲解釋道。
很大的打擊……
莫悠稍作思索,似有所悟。
她記得信上提到過,上官湄抒傾慕竹隱,後來反被他利用,甚至於被心愛之人陷害。
上官湄抒會成爲今天這幅模樣,竹隱和她都有過錯。
想至此,莫悠的心情和信上所寫產生了共鳴,當真同情起上官湄抒。
心裡也感到失望,曾經自己認爲的朋友,卻是這般陰險狡詐之人,實在令人心寒。
用過晚膳後,莫悠鬼使神差地跟着上官湄抒去了她的房間。
上官湄抒對她本能地露出排斥,但都被她無視了,非常從容淡定地在房間裡坐下。
“上官小姐,你想家嗎?”
上官湄抒微一愣,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卻也只是非常細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半晌後,才囈語般地說道:“家……我沒有家。”
“你有家,只是不記得了。”莫悠看着她,“你家在皓雲國。”
“皓雲國……”上官湄抒再次開口,只是語氣中似乎帶了些緊張,身體猛地一顫,像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忽然捂上雙耳,大聲尖叫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