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噹一聲,耳邊響起兵器相撞的聲音。
沒有預期的疼痛,只有男子短促的悶哼聲,緊接着就是身體落地時,發出的震動。
莫悠霍然睜開雙眼,就見到身前站着一名黑衣人,正手握長劍,直指被踢倒在地的陸子驚。
這個人出現的如此及時,又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不像是巧合。且他有意掩藏身份,便更加說明問題了。
莫悠闇暗思索間,陸子驚已經和黑衣人纏鬥起來。
短短几招,就已經足夠看出,陸子驚不是此人的對手。果不其然,十幾招過後,他手中的刀已被奪取。
黑衣人揮出長劍,利刃自他脖頸間快速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陸子驚眼中閃過絕望,半跪於地上,已然放棄了抵抗。只是心裡似還有放不下的事情,臉上盡是愧疚和不甘。
“今日留你一條狗命,滾。”黑衣人沉聲喝道。
陸子驚和莫悠的表情皆是一動,這才發現,那一劍只傷及了皮肉,不會要命。
陸子驚面色微喜,急忙從地上跑起來,望了一眼莫悠後,便咬牙跑走了。
“多謝大俠相救。”莫悠從亂草中爬起來,向不遠處的黑衣人道謝。
“莫姑娘客氣,小人豈敢受如此大禮。”黑衣人來到莫悠身邊,掃了一眼她身上的傷。
這個人果然認識她。
“閣下是?”莫悠的表情變了變,問道。
黑衣人也不隱藏,直接拉下臉上的黑布,“莫姑娘。”
“是你。”莫悠微瞪眼。
此人竟是小院中的那名小廝。
“竹大人擔心莫姑娘的安慰,又怕姑娘會拒絕,便派小人過來暗中保護姑娘。幸而大人有先見之明,想不到府衙的人竟會對姑娘下殺手。”小廝看出她的疑慮,便解釋道。
若是之前,莫悠或許會信他這番話,認爲竹隱是出於好意。可現在,她卻不得不懷疑竹隱的目的了。
他派此人跟着她,恐怕也不是想要保護她,而是監視。
她的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
想到懷裡那疊記錄着往事的布包,莫悠不動聲色地說道:“你懂醫術對嗎,幫我包紮傷口。”
小廝走近一步,仔細看了看她手臂上的傷口,側身說道:“夫人請隨我來。”
莫悠臉色不太好,吸了一口氣,強忍着疼痛,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
“許志。”
“我們去何處?”
“最近處有一座觀音廟,小人先帶夫人去那裡療傷。”
二人來到觀音廟時,正是香客最多的時候。
莫悠身染鮮血,狼狽地出現在這裡,不禁嚇得香客們紛紛躲避開。這裡是佛門清淨之地,見血如見兇,不禁讓人覺得晦氣。
她的出現,很快驚動來幾名小尼姑。
“各位小師父,我家夫人適才不小心掉落馬車受了傷,故想借貴寶地療傷,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許志拱手說明來意。
小尼姑們看了幾眼莫悠,見她的情況確實非常嚴重,便將人引去偏院的藥堂之中。
“這位施主請留步,除了幾座寶殿,其餘地方不便男子出入。”走在最後的小尼姑攔下許志。
許志不放心地看了兩眼被人攙扶着的莫悠。
“施主儘可安心,小尼的師姐精通歧黃之術,定會爲那位夫人處理好傷口,請您靜心等待。”小尼姑勸慰道。
許志這才收回目光,退至一旁僻靜處。
佛門之地,四處都是一片清淨祥和,接近藥堂的時候,隱約還能聽到誦經之聲。
莫悠的表情也隨之平靜下來。
藥堂內很是乾淨,除了兩名整理藥材的小尼姑,便再無他人。
莫悠被人扶着躺到一張牀上,而後一名小尼姑便說道:“施主請稍事等候,靜心師姐馬上過來。”
說完,便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退下了。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果真走進來一名小尼姑。
旁邊整理藥材的兩名小尼姑雙手合十,喚了一聲“靜心師姐”。
莫悠聞後擡眼看過去,就見一名面容清秀,年紀輕輕的小尼姑朝她走過來。
“阿彌陀佛,女施主,我們又相見了,果真是緣分。”小尼姑站在牀邊,看着牀上的人,微微一笑。
莫悠有些驚訝,“小師父見過我?”
“約莫一個月前,施主曾來過敝寺借住,與小尼有過幾面之緣。”小尼姑解釋道。
一個月前?便是說,她在一個月前就已經來到了薈蔚城。
“敢問,當日我來這裡時,身邊可有他人陪同?”莫悠問道。
小尼姑輕輕一笑,只道:“小尼先爲施主治傷。”
她說着,便輕手輕腳地脫去莫悠的衣衫。
小尼姑先檢查了一番她身上的傷口,左臂和左腿上都有幾處擦傷,傷口雖不深,卻也失了不少血。身子其他處也有幾處擦傷,但都只是破了皮,抹些藥便可。
小尼姑將她診查的結果告訴莫悠,而後又爲她把了脈,臉上露出一抹奇怪。
“女施主中毒了。”
莫悠苦
笑,沒有回答。
小尼姑也不多問,開始爲她清理傷口。
“女施主身中奇毒,小尼生平從未見過,不能爲施主解毒,實在是憾事。”小尼姑手上忙着,緩緩開口表示遺憾,並勸道:“小尼不知施主所經之事,但若可以,還是儘早找到下毒之人,否則一旦毒發,後果不可預計。”
傷口上的疼痛,讓莫悠嘶了一聲,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也不知是何人對我下的毒,只知自己時常失憶,記不得從前的事情。”
小尼姑手上稍頓,“難怪施主似不記得小尼了。”
“小師父可願將那次我來這裡的事情,重新說與我聽?”莫悠趁機詢問道。
小尼姑點頭,緩緩將那次見到莫悠的事情,從頭到尾一一道來,沒有錯過任何細節。
莫悠聽後,心裡疑惑更多。
從小尼姑的話中,讓她知道,當時自己身邊應該還有兩個人存在。而這兩個人,在她失憶後,她都不曾見過。
或許這些事情,也已經記錄在布包之中。
莫悠不禁伸出摸向旁邊的衣物,布包被放在最上面。
“此物對施主來說非常重要嗎?”小尼姑察覺到她的動作,便問道。
“或許能替我解答心中所有疑惑。”莫悠微微一笑,眼裡露出一抹希望。
小半時辰後,莫悠就在小尼姑地攙扶下走出藥堂。
“可否扶我到那邊坐坐。”莫悠指向不遠處的柳樹,那裡壘砌着蓮花桌椅。
小尼姑依言扶她過去坐下。
“有勞小師父了,我想在此歇息片刻,還要勞煩小師父出去告訴我的同伴一聲。”莫悠看向小尼姑再次請求道。
小尼姑不作他想,雙手合十告辭。
這座小院裡沒有他人進入,除了屋內的兩名小尼姑,便只剩下院子裡的莫悠。
見小尼姑走後,她便掏出布包,開始細細觀看裡面的東西。
當她看完所有後,已經又過去了半個時辰。
信得前半部是她的筆跡,所記錄之事,正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而半部分,是另一個人的字跡,所記錄之事,是在她失憶後所經歷過的事情。
倘若信上所說之事屬實,那麼竹隱便是她的仇敵。
但現在唯一讓她不解的是,竹隱爲何要在她失憶後,毅然決然地帶她去皓雲國。爲此還編出一大堆的謊言,他究竟有何目的?
回想着這些天以來與他的相處,點點滴滴都歷歷在目。思及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對她異常的關懷,心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莫悠猛地搖頭,不敢再深想。
留在觀音廟用過素齋後,莫悠和許志便告辭了。
“莫姑娘,我們現在還去渥丹縣嗎?”
“時辰尚早,現在去還趕得上進城,走吧。”
有了懷裡這個布包,她不需再找人確認身世和過往,但這裡面所記錄的一些人尚在渥丹縣。
爲了解去這些人的擔憂,她必須要走一趟。
將近傍晚時分,他們進入了渥丹縣。莫悠沒有馬上去驛站,或是縣衙,只是找了間客棧先住下。
雖然她已知自己的身世,可曾經那些所熟悉之人,在她看來還是非常陌生。
她承認自己緊張了,不知該如何去見這些人。
然而她的糾結與猶豫並沒有傳達給其他人,當他們剛在客棧內放下行李,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三個身着官府的人。
發生了陸子驚的那件事情後,莫悠再見到身着官服的人,難免會產生戒備。
“秦夫人,屬下奉縣令之命,請您移步縣衙。”中間的人抱拳行禮,說出來意。
沒有想象中的意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在她忘記所有的時候,卻好像走到哪裡,都會突然跳出來一些人,以一幅熟人的態度與她交談。
莫悠看了一眼旁邊的房間,許志也聞聲走了出來,見他看到官兵後,臉上並無異樣,不禁微微變了眸色。
但很快就恢復如初,與那三名衙役交談了一番,便隨着他們前去見那位徐縣令。
反倒是許志,竟是沒有一同跟去,這點出乎了莫悠的預料。
進入縣衙後,莫悠就感受到,一路上總是有人在偷偷看她。等她看過去時,那些人又急忙收回了目光,假裝無事對她行禮。
衙役將她帶去後院後,便退下了。
莫悠在他的提示下,緩步來到花廳。
“丫頭?”
她剛進屋,就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帶着激動。
“果真是丫頭,太好了。”不多時,一位老者就來到她的身前,對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舒口氣,“你能回來真是萬幸。”
“我認得你,是那位老爹。”莫悠也驚訝地看着他,不曾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哎,都怪老爹識人不清,竟是沒有看出那位竹公子有歹意,害了丫頭。”對於她還記得自己,老爹感到非常高興,一邊拉着她往裡走,一邊說道。
“不怪老爹,是那人藏得太深,我也是今日才知他的真面目。”莫悠莞爾一笑。
“說來,也多虧了他,我才能與禮兒相聚。”老爹提到
這個時,心裡還是對竹隱有感激的。
“下官參見秦夫人。”此時,旁邊又響起一道聲音,非常年輕,但有些許沙啞和虛弱。
莫悠轉眼看去,見是一名面容白淨的年輕男子,身着便服,臉上似有病態,身體看着也非常瘦弱。
“這便是禮兒,我的兒子。”老者在旁適時解釋道。
“徐縣令?”莫悠反問道。
男子立刻抱拳頷首,“正是下官,此次下官能夠脫險,得以洗清冤屈,也要多虧了秦將軍與秦夫人的相助。”
“我知道你。”莫悠示意他起身,並讓二人也都坐下,“日前在薈蔚城時,我便聽聞了渥丹縣的事情。徐縣令也是受人脅迫,纔會犯下那些錯,你也是身不由己。真正救徐縣令於危難中的人是莫捕頭,徐縣令應該感謝他,若非他查獲了師爺等人的罪行,只怕時至今日,渥丹縣的天還是黑的。”
“能遇到幾位貴人,是下官幾世修來的福氣,都該感謝。”徐幼清謙和地再次表達內心的感激。
老者在旁邊咂了砸嘴,小聲嘀咕道:“只可惜了,並非真正的兒媳。”
他的聲音很低,不至讓旁人聽到內容,卻也引來了其他二人的關注。
“丫頭啊,你既已回來,便先在縣衙住下吧。”老者適時轉移話題。
莫悠微微一笑,“老爹的盛情莫悠心領了,只不過我還有要事在身,回來這裡只爲見一見莫捕頭和顧公子。”
“丫頭還要再離開嗎?”老者有些驚訝。
“有些事情還未處理完,自是不能久留。”莫悠點點頭。
老者臉上閃過失望,很快就恢復如初,“我已讓人備好飯菜,咱們邊吃邊聊。”
爲了給莫悠壓驚洗塵,老者讓廚房裡準備的都是最好的菜色,滿滿的一桌子,看着便讓人食慾大開。
莫悠最近身子虛,現在心情終於安定下來,面對這些美味佳餚,只恨不得統統塞進嘴裡。
席間,她突然想到什麼事情,嚥下一口菜後,便問道:“對了,來了這許久,爲何不見莫捕頭?”
“莫捕頭人在武館。”徐幼清溫和地回道。
“武館?”莫悠愣怔了一下,信上好像也提及到了類似武館的地方,“唐氏武館?”
“正是,秦夫人找莫捕頭有要事嗎?若如此,下官這就派人去請他。”徐幼清回道。
“不必,吃過飯後,我去一趟武館。”莫悠搖了搖頭。
“丫頭該是不記得這裡的路了吧,吃完飯後,便讓禮兒送你過去。”老者也開了口。
莫悠看了一眼對面病怏怏的男子,莞爾一笑,“老爹客氣了,隨便派一個人爲我引路便可。徐縣令身體虛弱,還是留下好生休息吧。”
“下官無礙,以往常年纏綿病榻,現在也該好好活動一番纔是了。”徐幼清表示自己可以。
看他這個樣子,莫悠也不好再拒絕,便點頭應下。
夜裡,當二人出現在武館時,所有人都圍着莫悠問東問西,不禁讓她感到受寵若驚。
原來以前她有這般多的朋友嗎?
或許,她以前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唐館主與唐夫人都是將近半百之人,與莫悠交談了幾句話,便回了後院,把時間留給了這羣年輕人。
他們在中庭的花廳裡坐下。
“莫捕頭,陸子驚此人如何?”莫悠放下茶盞,忽而開口問道。
莫湛略感奇怪,反問:“夫人何以如此問?”
莫悠看了衆人一眼,便說出了上午遇襲的事情。
“這……”莫悠更感驚訝,甚至是錯愕,“子驚此人雖然衝動,但爲人仗義,從未有過壞心,對百姓也是非常維護。若非此話是從夫人口中說出,屬下絕不會相信,他會殺害同僚兄弟。依屬下之見,他會如此做,定是有難言之隱,受人脅迫。”
“我也這般想,他說過,若我不死,別人就會死。”莫悠點頭,贊成他的看法,微轉眼眸,“可是他會是受何人威脅,想要我的命呢?”
“應當是竹隱。”莫湛回道。
“實不相瞞,救下我的人便是竹隱身邊的小廝。”莫悠眼裡產生了懷疑,但又有些想不明白,若要殺她爲何又要救?
“此人狡詐,夫人莫要輕信。”莫湛提醒道。
“是啊,秦夫人您大概忘記了,當初在薈蔚城時,就是他抓了我和客棧的幾個人,以此來要挾你和刺史大人。”唐婉婉也適時補充道。
經此一提,莫悠突然靈光一現,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此事信上也有提及,她也終於知道自己和薈古客棧的關係,但當時並未多想。可現在她才突然意識到,竹隱認識薈古客棧的人,難怪那時候夥計會突然跑走了。
是他認出了竹隱,所以不敢多言,怕惹禍上身。
那麼薈古客棧的兇案,會否也和竹隱有關呢?
從兇殺案到今日的刺殺,從她失憶後所聽到的身世,到如今她得知的一切,倘若所有都如心中所想,那麼竹隱此人就太可怕了,也太陰險了。
莫悠心裡生出焦躁,她想知道此人接下來還有什麼陰謀?還有她的夫君,他在皓雲國會不會有危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