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與莫姑娘最親的人，是你的母親。倘若我們能夠儘快找到她，這對你的失憶症會有很大幫助。”竹隱緩緩說道。
親人……
如果不是竹隱的提醒，莫悠真的已經忘了，她還有親人，他們去皓雲國的目的就是尋找消失的母親。
莫悠臉上生出疑惑，就像竹隱所言，她和孃親最親，那麼在她失憶後，爲何會將心裡最在意的人忘得一乾二淨呢？
此人是否真的存在？
“竹公子，你對我孃親瞭解多少？”莫悠問道。
“不多，所知消息都是從莫姑娘那裡得來的。”竹隱情緒不明地回道。
“現在我失了憶，連孃親姓甚名誰都不清楚，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尋到她呢？”莫悠順着他的話說道：“倒不如先找回記憶，或許我就能想起來，孃親她會去哪裡了。”
竹隱暗暗失笑，沒想到失憶後的莫悠雖然喪失了防備心，可心裡還是那般玲瓏剔透。看她現在這般謹慎，想來是已對自己起了疑心。
是他太過大意了，在靈石鎮時，見她失憶便鬼迷了心竅，臨時起意編出一堆謊言。不料，也正是那些還不及處理好的謊言，被對方看出了端倪，堵得他啞口無言。
“看來莫姑娘去意已決，在下若執意留人，倒成了強迫。”竹隱輕聲一笑，語氣灑脫，玩笑般地說道。
莫悠也暗暗鬆口氣，對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晚膳已備好……”小廝地聲音剛在門口響起，就停頓了一下，見到竹隱在牀上坐着，立刻緊趕幾步，“大人，您醒來了。小人單獨爲您準備了飯食，這便給您端來。”
說完，人就有掉頭跑了出去。
看着來去如風的人，屋內二人皆是無語。
“莫姑娘。”竹隱開口，在對方看向自己時，適時地伸出一隻手臂。
莫悠愣了一下，隨即瞭然，心裡有一瞬的掙扎，但還是上前攙扶上他的胳膊。
“有勞了。”竹隱對她露出一個感激的表情，有些吃力地從牀上下來。
考慮到竹隱身上有傷口，小廝單獨爲他準備了幾樣菜色。當他端過來時，就見自家主子竟已下了牀，還在桌子旁邊坐下，顯然是要和他們一起用膳。
小廝抿起嘴，沒有多問，擺好托盤上的飯菜後，便又退了出去。
“我去幫他。”莫悠丟下四個字，緊隨小廝而去。
看着她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竹隱臉上一瞬間變得陰沉，放在腿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
因爲傷口不深，所以到了第二天，竹隱就能夠自由下牀活動了，只要不碰到傷口，儘量避免做大幅度的動作，以免撕裂到傷口。
午後，莫悠提着包袱走出小院。
“莫姑娘，當真不需要在下陪同嗎？”門內，竹隱看着她，關心地詢問道。
“竹公子放心，此去渥丹縣不過半日的路程，不會遇到什麼麻煩的。”莫悠說着，又彈了彈衣襬，不覺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清了清嗓子，可以壓低了聲線，抱拳說道：“在下如今這身打扮，既無色又無財，那些呆徒不會如此不開眼的。”
隨着她的話，竹隱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身量小，昨夜突然向小廝借來兩套衣服，穿着不合身，也沒時間找人裁剪修整。誰知，這丫頭直接拿來剪子，剪掉了多餘出來袖管和褲管。
而今這衣服倒是能上身了，可怎麼看都有些不倫不類，肩頭那裡歪歪斜斜便也罷了。男子的衣服，穿在女子身上，終歸是肥大許多，加之修剪過的地方邊緣不夠整齊，乍一看真像個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子。
初次見莫悠穿的這般寒酸，竹隱忍不住笑了出來。
莫悠瞪眼，當然明白他因何發笑，其實她第一眼看到自己這番打扮時，也覺得非常滑稽。
她想，如果再往臉上抹上幾把泥土，自己就真成了要飯的叫花子了。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莫姑娘多保重，在下就不遠送了。”竹隱笑夠了，便恢復了一本正經，拱手和眼前的人道別。
莫悠也正色，鄭重其事地抱拳施禮，臉上有感激亦有感謝。
“告辭。”
看着那道漸行漸遠地身影，小廝上前一步，在竹隱耳邊說道：“大人，我們何時動身？”
“等外面那些人離開了，我們也出發。”竹隱的眼神突然變得非常犀利，左右看了一番，嘴角輕揚，轉身離開。
莫悠很快來到繁鬧的主街上，穿梭在擁擠的人羣中。不時被人推一把，耳邊傳來各種嫌棄的聲音，儼然是把她當成了叫花子。
心裡有些不快，這些人還真是勢利眼。她一沒向他們乞討，二沒搶他們的錢袋，就算她真的是個叫花子，也不用如此嫌棄吧。
莫悠不滿地一揮手，決定加快腳程。
然而她剛走了幾步，就又放慢了速度，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她竟忘了，自己根本不認得這裡的路。
莫悠停下腳步，四處瞅了瞅，最後把視線停在一個看起來非常和善的大娘身上。
“大娘，我……”
她剛剛裂開嘴笑，
還未來得及靠近那位大娘，對方立刻一臉嫌棄地撇開頭，着急慌忙地跑開了。
笑容僵在，莫悠努力調整好情緒，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結果可想而知，她一連找了六個人，個個都當她是臭蟲，唯恐避之不及。
莫悠氣悶，又往前走了幾步，忽而看到一家客棧，頓時心生一計。
她差點給忘了，在離開薈蔚城之前，還要去一趟“薈古客棧”。
想至此，便轉了個方向，原路返回。憑着腦海中的依稀印象，兜兜轉轉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方纔來到那條街道上。
然而，當她來到“薈古客棧”時，卻客棧外圍滿了人。
不會是出什麼事情了吧？
莫悠臉上閃過一絲緊張，急忙擠進人羣，在無數的不滿聲中來到最前面，看清楚了客棧內的情況。
裡面像是被洗劫過一般，桌椅板凳都被砸的不成樣子，櫃檯上放的一些成年佳釀也都破裂，只剩下殘破不堪的酒罈。
在那片狼藉中，有兩名身着官府的差役，在來回走動查看。
“這裡的人呢？”莫悠忽然出聲問道。
旁邊的人只顧着看熱鬧，一時也沒有注意到是何人在問話，順口就回道：“老闆和夥計都被殺了。”
被殺了，怎會如此巧。
莫悠微瞪雙眼，剛要進去，誰知袖子卻被人抓住。
回頭看去，是個不認識的男人，但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夫人，屬下是衙門的捕快，請您跟我來。”那人見到她看過來後，連忙俯身行禮，自報了身份。
周圍人聽到他的話，立刻朝二人看過去，卻發現一個便服男子，正對着一個小家花子行禮。
衆人的表情有些奇怪。
莫悠蹙起眉頭，這種被衆人注視的感覺，她非常不喜歡。未免引起騷動，她立刻低頭衝出人羣。
而剛纔的那名男子也緊隨其後，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後。
在一處人少的地方，莫悠停下，轉身看去，赫然發現又多出一個人來。
她仔細看了二人一眼，臉上露出恍然。
“你們是昨天那些人。”莫悠的語氣中帶着詫異。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些人是竹隱的仇人派過來的，可剛剛他們卻自稱是衙門的人，對她的態度也非常恭敬。
難道……讓她猜對了，竹隱和她的夫君有過節，所以就擄走了她。夫君爲了救她，便尋求官府的幫助。
似乎又不太對，如果自己真的是被竹隱抓走的，那他爲何會如此輕易地放她走？
“夫人，請您跟屬下會衙門，外面危險。”之前扯莫悠衣袖的男子再次抱拳請求。
莫悠沉默良久，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問道：“薈古客棧裡發生了命案，你們知道嗎？”
“今晨已經接到報案，三名死者的屍體也已被帶回衙門，薛哥已經帶人全力追查兇犯。”那人畢恭畢敬地回道。
莫悠再次沉默，在其他兩個人臉上閃過不安的時候，終於點頭，“我跟你們回去。”
她之前打聽過衙門的路，雖然昨天沒有找到，可還是隱約記得在沿途上，會出現一些有標誌性事物。
想要知道這二人真正的身份，跟他們走一趟是最快的辦法。
索性，自己這次堵對了。
莫悠擡頭看着眼前肅穆巍峨的房屋，“薈蔚府衙”四個字，讓她心裡無端生出希望。
進入府衙後，莫悠開口問道：“莫捕頭何時回來？”
“他受刺史之命，暫留渥丹縣處理公務，應該還要有一段時日才能回來。”那人如實回道。
“刺史？”莫悠眼裡閃過疑惑。
身後二人對視一眼，想到莫捕頭交代過，說秦夫人已經失憶，臉上不禁生出惋惜。
想不到她連刺史大人都不記得了。
“刺史大人，也是當今朝廷的威武將軍。”其中一人好心解釋道：“夫人，你大概不記得了，這位秦將軍就是您的夫君，而您也是受過封賜的四品夫人。”
腳步頓時停下，莫悠的身體僵住，臉上緩緩露出驚訝。
他剛剛說了什麼？
她是四品夫人，夫君還是一位將軍……
太過震驚的身份，讓莫悠難以置信，這個竹隱告訴她的身世出入太大，她竟不知到底該相信誰。
“你們知道我的身份嗎？”莫悠轉過頭，有些僵硬地問道。
二人稍愣，明白過來她問的是什麼後，便回道：“您是高家二小姐，您的祖父，曾爲丞相。”
果然，連她自己的身世都變得不同了。
高家二小姐，祖父還曾爲丞相，說起來，她算是一個官家小姐，金枝玉葉般的存在。
可是，卻和竹隱說的完全相反。他告訴她，她的孃親被拋棄，自己也不過是個不被認同的庶女。
這樣兩個天差地別的身份，她到底該相信哪個？
莫悠的表情變得非常凝重，不知爲何，她下意識地更傾向竹隱的說法。
倘若她真的是一個身份尊貴的大家小姐，又怎會
身懷武藝？而且她檢查過自己的身體，上面有一些舊傷，這讓她明白，她曾生活在不安逸的環境中。
“夫人，屬下先帶您去梳洗一番。”捕快的說話聲，打斷了莫悠的思緒。
她猛地回神，掩飾住臉上的慌亂，點了點頭。
他們將莫悠安排到了東苑的廂房中，並派過來兩個丫鬟，讓她們伺候莫悠梳洗。
莫悠像個木偶般，在兩個丫鬟的拾掇下，又恢復了女裝。青絲高高綰起，小小的臉蛋，素雅的衣裙，看起來既端莊又透着一絲靈氣。
剛剛梳妝完畢，知府大人就親自登門探視了。
莫悠看着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面容慈和，蓄着鬍鬚，但看起來非常精神。眼神也非常清明，眉宇間充滿正氣，不顯官微，不露鋒芒。
這樣的人，應該會很受百姓們信賴罷。
莫悠如是想着，又與對方說了一些客套話，表示自己現在已經不記得以前的身份，希望這裡的人不用對她如此畢恭畢敬，隨意便好。
這位知府姓陳，名和，是個非常識時務的老狐狸。
他能夠看出，莫悠現在還不能適應這裡的環境，包括她的真正身份，所以在對方提出那種要求後，立刻從善如流地應下。
二人相對無言片刻後，莫悠開口問道：“陳大人，我想知道關於薈古客棧的那場兇案，不知可方便透露？”
“夫人並非外人，沒有什麼不便。”陳和微微一笑，說道：“這三人皆死於昨夜戌時三刻，從兇案現場來看，是在客棧準備打烊的時候，突然闖進去一羣兇徒，繼而搶掠了客棧內所有值錢的東西，並對三人痛下殺手。”
“死因呢？”莫悠問道。
“皆是被一劍封喉，身上倒是其他外傷，應該是在阻止歹徒的時候，被他們所殺。”陳和回道。
“一劍封喉，看來這羣歹徒功夫不弱。”莫悠微眯雙眼，沉思片刻後，又問道：“可有懷疑的對象？”
“不瞞夫人，薈蔚城附近的所有草寇，在三年前都已被下官全部抓獲。所以，下官認爲，兇犯很可能是從薈揚鎮跑出來的。”陳和的語氣並沒有十分肯定，但配合着他的表情，卻總是很容易讓人對他產生信服。
“薈揚鎮是什麼地方？”莫悠追問。
“那裡是咱們西朝和皓雲國的交界處，常年混跡着兩朝的商旅，可謂是龍蛇混雜。這些人都是帶着貨物和金錢來此交易，難免會惹到一些人的眼。久而久之，那裡也藏匿着一批專門搶掠的土匪。只是這些人藏得太深，背後似乎還有一股勢力在操控着，下官查了許久，都未能找出他們的老巢，難以將這些人一網打盡。”陳和臉上現出一絲懊惱和愧疚，保護百姓安了，是他作爲父母官的職責所在，可那些人一日不除，百姓就會一直活在不安中。
“不瞞陳大人，薈古客棧的老闆和夥計，似乎與我是舊識。昨日我們巧遇，我與那夥計交談過幾句，後來因爲其他事情，便匆匆與他道了別。今日本想是去找他，問一問我以前的事情，誰知他們竟被人所害。”對這個薈揚鎮，莫悠沒有太大感覺，她總覺這件案子很蹊蹺，而且發生的時機也太過巧合。
“夫人的意思是，他們遇害，很可能與你們昨日的見面有關？”陳和聽出她話中深意。
“我也不能肯定，但心裡隱隱有這種感覺。”莫悠搖了搖頭，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她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就是對的。
“這也是一條線索，下官會另派人手，按照這條線索追查下去。”陳和考慮片刻後，開口說道。
莫悠端起旁邊的茶水，看着裡面的波紋，沒有來得及送入口，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對了，我……秦將軍現在何處？”
“將軍人在皓雲國。”陳和回道。
“皓雲國，他怎會在那裡？”莫悠訝然。
“此事下官也是一知半解，聽莫捕頭所言，秦將軍去皓雲國，似乎是受皓雲國的三皇子所託。”
皇上同意借兵的事情，沒有幾個人知曉，秦白羽調兵過去，也是悄悄行動的。所以，陳和並不知曉楚思齊謀反的事情。
皓雲國，三皇子，竹隱，還有她那位不曾謀面的夫君……這其中究竟有什麼聯繫？
莫悠的頭又開始疼起來，沒想到來到這裡後，非但沒有找到真相，事情反而越來越複雜了。
“我聽說，莫捕頭是受秦將軍的命令，留在的渥丹縣。如此說來，秦將軍定然十分信任他，那麼他是否知道事情的所有來龍去脈？”莫悠放下茶杯，手指緊緊握住桌子邊緣，努力控制着體內的不適感。
“應該是知道。”陳和也不太敢確定。
“我想見他，可否送我去渥丹縣？”莫悠語氣堅定地問道。
“可以，下官這就去安排，明日便送夫人去渥丹縣。”陳和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起身說道。
“多謝。”莫悠微垂下頭，掩飾住臉上的不適。
“下官便先行告退了。”陳和對她拱手作揖，退出屋子。
他人剛剛消失在屋門外，莫悠就忍不住悶哼一聲，一頭栽倒在了桌子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