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番外篇·十一

不定時番外篇·十一

“此事不必着急,我自有主張,你們只管守好寨子就成。”

以此句爲結束,她在半個月裡第二次乾脆利落地趕走了前來催促自己的手下,都不打算讓那養傷之人知曉,省得瞎操心。

但即使是名動江湖隨心所欲慣了的練大寨主,也不能事事都稱心如意。

清淨了沒幾日,被打發走的手下們就又來了,這次浩浩蕩蕩有幾十號人之多,而領頭的正是自己選定的大管事,一干人進得門來沒兩句就拜倒在地,抱拳求道:“如今華山決鬥之事已了,還請寨主即刻動身赴王嘉胤之約吧,陝北的綠林同道對您老人家早已是翹首以待,請萬莫辜負他們的一片赤誠。”

因爲她們與店小二也是熟識,所以進門前沒提前稟報,以至於這次連讓人迴避的功夫都沒有。本與自己談笑正好的女子見此情形最初面露意外之色,但隨即就起身道:“既然有正事相商,你們慢慢來,正好我坐得久了也想去裡屋歇一會兒……霓裳,可好?”說完笑盈盈望向這邊似求個首肯,端得是再識相體貼給面子不過。

這份識相體貼令練寨主心中莫名更不快,但考慮到此事乃自己的決意不想旁人困擾,終歸是點頭同意了她去裡屋迴避,待人走開後,方壓低聲將自己手下一頓好批!偏生她那羣手下也懂她脾氣,怎麼被批亦無怨言,只是反覆進言勸諫,擺事實講道理地將利弊層層分析,歸根結底不過就是一句話,盼寨主大局爲重,與那王嘉胤相交有利無弊,莫要反覆推脫讓誠意相交的綠林朋友涼了心。

這些道理練大寨主其實又怎會不明白?她雖懶於人情世故,但誰真心誰假意還是辨得清清楚楚,那王嘉胤貴爲陝北綠林之首,卻在定軍山建寨以來反覆對這邊示好相邀,甚至遣兒子孤身來送禮結盟以證其誠,她亦覺得此人可交不想過於失禮,但……

但既已在心中排定了前後輕重,那麼便定要照着排名來。

傷筋動骨一百日,需慢慢靜養——那大夫的話當然有好好記在心裡,半調子的事練大寨主從來不會做,既然決心要以某人爲重,就沒什麼比如今的養傷更重要了,管它什麼江湖結盟綠林誓約的亂七八糟事,已然推遲了數月的事,那麼再推遲幾個月又有何妨?

什麼權宜什麼變通什麼妥協,在練寨主這裡是全然沒有的,她已定下決心,若只因爲遲遲不到就翻臉,那這種盟友不要也罷。可自己屬下交代給她們的事不做反來三催四請,雖是明白用心,卻也令得寨主大人心中愈發不悅,結果可想而知,這次勸諫可算得上是不歡而散。

當然,不歡的只有一個人,做屬下的被轟出去時還是恭恭敬敬的,眼中只有擔憂而已。

卻沒想到,不過第二天清晨,自家寨主又將她們喚了進去,這次卻是乾脆地手一揮吩咐備馬車,好即刻動身上路。

而當領命退出門時,不少人都聽到屋中傳出寨主大人略帶不甘的一句——“這下你滿意了吧?說好餘下都得老老實實聽我的了!”

顯然,這句話並不是對她們中任何一人說的。

或是因爲這份不甘心,亦或也有不放心——這個唯有練大寨主自己才清楚——旁人只知道其後的赴約之途在自家寨主發號施令下,是驛必歇遇鎮必宿,竟走了個前所未有的磨蹭。要知道磨蹭這個詞素來與風風火火的玉羅剎是毫不相干的,如今她偏這麼做了還做得了個氣定神閒,直叫寨兵們嘖嘖稱奇不已。

實際上,考慮着熬藥之事,練寨主原還預備更磨蹭的,直待身邊屬下出主意解決了問題方悻悻作罷……那大管事冬筍本是預備同赴王嘉胤的瓦窯堡之約的,也因這樣的磨蹭實在太耽擱,只得在途經定軍山時回返山寨主持大局,由得練大寨主指揮着剩餘屬下悠哉遊哉繼續前行。

膽敢叨叨自己的人要麼已不在身邊,要麼正乖乖聽話,這令得練寨主心情不錯起來,之前的那點不情願上路的小脾氣也就慢慢消散了。事實上這一路上她雖閒得緊,卻並沒想象中的那麼無聊——因爲手傷,某人一路上有許多衣食住行的瑣碎事都頗爲不便,這時候就要仰賴別人出手搭救了,練寨主當仁不讓,很是過了幾把照顧弱小的癮,加上眼見那手傷在自己照顧下漸漸好轉,心下自然再舒坦不過。

心中舒坦後,對王嘉胤的瓦窯堡之約便再沒什麼牴觸,甚至隱約有點期待起來,練大寨主素來喜歡大場面,如今更甚,她本打算進城讓大夫再瞧瞧那手臂痊癒的如何了,就帶某人去見識一下綠林之中自己是如何地威風八面!

誰知道,還沒到那一刻,就又被節外生枝的事壞了心情。

不過,練寨主對任何人都不會承認,最先令自己壞了心情的其實不是別的,只是區區幾句話而已。

明明是聯袂漫步在夜裡的集市上,所思所想竟會是完全迥異的,分明沒有來過的地方,有些東西卻是她吃過的,有些東西卻是她見過的,她甚至知道遠處小山那裡有個大大有名的寶塔,能將什麼碑林什麼石刻說個頭頭是道……而這些,自己卻是一無所知的。聽在耳裡,心就不由得漸漸地沉了下去。

最不喜就是如此,心裡清楚,最不喜就是她如此,陌生的事物,難道不該是一起陌生纔對麼?卻是在什麼時候她又跑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卻是在什麼時候她又經歷了自己不知道的人與事?可惡,真可惡極了,簡直就是叛徒……還差一點就是了!

練大寨主心中不爽,什麼就都寫到了臉上,而哪怕差點兒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某位女子無疑也是天下間最懂讀她情緒的叛徒。

隨後很自然的,在連番解釋中,在解釋時真摯流露的在意在乎中,練寨主心情就又和緩了不少。

只是和緩,還不算真的消氣。

所以當山賊攻城的聲音四處嚷嚷擾人時,除了被打斷談話的不耐煩和不可避免的好奇心外,寨主大人第一時間反應的是,有架可打!

人是自己的人,是會一直長伴身邊的人,所以某些追究與算賬什麼時候都可以,而打架則不然。管他攻打縣衙的山賊是不是指王嘉胤等人,練寨主並不很在乎,總之有架可打就來了精神移了情緒,剩餘一點的未消之氣也似找到了出口般蠢蠢欲動着。於是她當時幾乎沒怎麼細思,只急不可待地吩咐了身邊之人回客棧去,就興沖沖轉身打算往衆人口中提及的騷亂最重之處直殺而去,唯恐不小心一個耽擱就錯過了亂子。

然而,沒等飛奔出幾丈遠,便又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眼前……放緩腳步,下意識地四顧看了看,處處是紛亂逃散的人羣,處處是推推搡搡跌跌撞撞,推搡……跌撞……霎忽間有什麼劃過腦海,是那右手臂上好不容易好轉的骨傷,還有不久之前剛剛信誓旦旦許下的一句諾言!

一念至此,練大寨主驀地止步,顧不得去搭理滿腹情緒趕緊回頭,虧得走出不算遠……這般的聊以自&慰之念匆匆忙尚來不及出頭,偏又在回首一瞥之後,頓感火上澆油!

陌生人,又是陌生人!雖然人羣紛亂,但那廂兩名纏鬥在一起的妙齡女子還是異常惹眼,其中一個又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陌生人!更有甚者那廝此刻欺人手無寸鐵有傷在身,竟赫然對她以劍相向,真狗膽包天逼人太甚!

怒火中燒的練大寨主拔劍在手一個閃身殺將回來,接下招式之時憤憤然罵了一句,卻還嫌不解氣,此刻她胸中幾股怒意交織,既有對這莫名出現的對手,也有對一時大意的自己,甚至……在回頭橫了一眼被自己護在身後之人時,頓覺她也甚是可惡,不然爲何每次自己才一時大意轉開視線,她便總能招些奇奇怪怪的陌生人來身邊打轉?那嶽鳴珂是,這小妮子也是!簡直存心氣自己一般!

乘着這股氣頭,忍不住就怒衝衝吐露心聲損了她一句,卻在觸及那茫然囁嚅的反應後又微感後悔,替人覺得冤枉起來,這確又不是她的錯……是,都是這莫名其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蒙面小妮子的錯纔對!算對了帳的練大寨主由此對那陌生人愈發不滿,若不是見對方是名小姑娘,幾乎就打算捅她個透心涼!

因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練寨主多少是憐香惜玉的,至少相對男子而言。所以既是一名小姑娘……最後她打定的主意是,那就不殺吧,但也要令其吃夠苦頭!而待挑落蒙面黑巾看清對方真容時,這主意就又添了一條,再把這張臉劃上幾劃,看還敢不敢趁自己不注意時偷偷冒出頭來!

兇心一起,這時候練寨主就將什麼赴約什麼山賊拋到了一旁。

而緊接着那樁出乎意料的小變化,也真教她果斷將一切預定之事都拋到一旁,徹底變了計劃。

這一夜事不少,在和那小妮子的老爹打了一場過癮的架後,練大寨主的心情也並未好轉,當看見貞乾老道死狀扭曲的屍體時她多少有點不忍,這個之前還說着義不容辭定會給老友一個交代的老道兒就這麼死了,難免令人嘆息,可這一點不忍嘆息旋即就被劍譜丟失的消息給衝得一乾二淨——我就知道,練寨主忿忿忖着,我就知道那嶽鳴珂也不怎麼樣,之前竟還敢說我什麼靠不住,分明他自己最靠不住!

如今凝了師父一生心血這種至關重要的東西丟了,做弟子的自然義不容辭要尋回來,而線索就擺在眼前,旁人怎麼勸也沒用,什麼從長計議知己知彼,聽着雖有點道理,但說到底這等旁人怎能懂做弟子的心情?凌慕華唯有兩個徒弟,一個既着急催促,另一個就再不猶豫,拉了人便告出發!

不過這次出發前,寨主大人沒再忘記什麼,先把該做的都做好了,方纔心滿意足地動身起程。

事實上,從此,她也再沒忘記過。

作者有話要說:7號也算國慶更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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