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材

藥材

說起來,此症本應該十分兇險,至少也是極其難受的,尤其這後一點,無論是從旁人各種憂心忡忡的囑咐中,還是自己記憶裡殘留不多的印象中,都是肯定非常的。

可偏偏有人就是能將難受不當一回事,活得好似一點也不難受。

按那醫者所言,患了這種病平素全身乏力,頭暈頭痛,肢體發緊也就算了,其中最是忌諱驚擾,哪怕一點點風吹草動的刺激沒準也會誘使搐搦發作,而若搐搦越是頻頻發作那就越是糟糕,所有兇險都是在這時激出來的。

因這麼聽說了,自己一直是如臨大敵,甚至做了練兒好轉前都不准她離牀半步的打算,不可否認的我怕她發作,發作時神智是清醒的,她這樣驕傲的人不應該經歷這種痛苦,而我也不願見。

可事實上,練兒卻根本沒有自己得了重症的自覺,或者說對她而言,病就病了,卻沒必要表現出一副病怏怏的懨懨模樣,所以之後養病的日子裡,還是一如既往的慵懶過活,即使當最難以自控時,眼中也見不到被折磨的痛苦,反而常常閃爍過一絲譏嘲和不屑的笑意,彷彿對這樣一種發作方式十分嗤之以鼻。

而當這種發作沒有襲來時,她更是會時不時起身走動,甚至不顧反對,會偷偷在夜裡推開窗戶乘涼觀月,全然不把那不可受風的重要醫囑放在眼裡。

好在此時尚屬夏末時節,本就多少有些氣悶,而自己也知道此症屬於細菌感染,並非所謂的什麼“風邪”引發,所以只要是一點點微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她去透一口氣也好,畢竟放鬆心情纔是最重要。

除此以外,大多數情況下練兒還是很配合的,尤其是服藥,每隔三個時辰一海碗濃濃的苦湯,外頭風雨無阻地準時送來,她便眉頭也不皺的準時嚥下,若是遇到發作前後肢體不便,就是由我幫她,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以至於後來自己對她玩笑道若是分開一次咬一次,那這回積累的次數足夠將來消賬用得了。

不過,每每這麼打趣時,得到的無不是哼哼兩聲笑,還有練兒那不咬出血就不算的反駁。

也是,除了第一次這麼做時被咬破皮了外,之後幾次都只不過是有些痛而已,甚至連痛感都在漸漸減輕,這或者是巧合,但也可以解釋爲練兒漸漸奪回了一些自控能力,所以能嘴下留情了,我倒希望是後者,這至少能證明她的病症在漸漸減輕中。

而這猜測隨後就得到了證實,當那位學醫的寨中婦人再一次來看診號脈時,也顯出了驚訝之色,道寨主果然不凡,本以爲這段時間內能控制住病勢就屬大幸了,如今看來,卻分明已經顯出了好轉的跡象,看來只要定時服藥,繼續如這般調養,不發生特殊情況的話,距離痊癒也只不過是早晚問題而已。

這時候相較練兒第一次發病剛剛過去十日,比原先預估的最順利發展也整整提前了一半時間,所以聽到大夫這麼說時,由不得自己不喜出望外,原本是鄭重其事做好了打一場戰役的準備,接觸下來卻發現只是小小衝突,任誰都會如釋重負眉開眼笑的。

只是可惜,世事的發展,往往總是不會讓人稱心如意。

“你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這天一如既往的出來透口氣,卻發現小徑邊的看守在遠遠對這邊招手,她們是鐵珊瑚安排的臨時守衛,那領頭也算我所熟悉的,正是當初在定軍山時負責照顧我的矮小女兵,她性喜喧譁,如今卻連站崗守衛都安安靜靜,喚人時也是用肢體語言示意,直到走近了纔過來附耳幾句,領我去到熬藥的小廬中,鐵穆二人連同那醫者都聚在此處心事重重的候着,一見她們如此,心中就隱約知道有事且不是什麼好事,可當真正聽完後,還是忍不住大皺眉頭,語帶不滿的反問了一句。

“竹姑娘,你先別急,這事誰也不想的。”受先開口打圓場的是穆九娘,她不若鐵珊瑚難堪,也不會如那大夫嚇到唯唯諾諾,只好聲好氣勸道:“要說有錯,那也是我家阿瑚不好,要是她早些察覺,咱們也能早些應對,不至於變成今日的麻煩。”

她這麼一數落,鐵珊瑚滿面不忿,似想爭辯些什麼,卻被穆九娘連使眼色,只得退到一旁嘟着嘴,嘀嘀咕咕自語了幾句。

其實自己也是一時錯愕之下難抑情緒,緩上一緩後已不再那麼氣急,卻依然擔心不已,也顧不得替鐵珊瑚說什麼,忙追問道:“鎮上每一個醫館藥房都打聽過了?會不會有遺漏的?我知道有幾個大夫是不掛牌的,家裡卻有藥,你們去那裡問過沒有?”

“都……都問過了,廣元我還是很熟的……”這回接話的是那學醫的婦人,她微微低頭,小聲恭順道:“連幾個採藥的都問了,確實沒有……這廣元鎮畢竟不是大府,藥鋪子就幾家,名貴藥材不多,也不會特意去外面進,像天麻這種東西,一般都是附近藥農偶爾採來賣才收的,囤多了是要虧本的,所以……這次,這次是我疏忽了……”

她越說似乎就越慚愧,聲音也越小,鐵珊瑚在旁看不下去,跳出道:“好漢做事好漢當!疏忽的明明是我,之前買藥都是我去的,誰知道那個破鎮子看着挺大挺繁華,店裡的藥卻說賣完就賣完,其餘兩家還乾脆就沒有!”

沒錯,事情就如此,練兒連日來服用的方子中,有一味名叫天麻的藥材,在小地方來說算是比較名貴的,廣元鎮上的藥鋪都所存不多,鐵珊瑚之前去買時也沒注意問,如今用到差不多了再去,才發現那點存貨已經被買完了。

這一變故誰也沒有料到,蜀路難行,重山相隔,再遣人去別的大鎮採購怕是來去要耽擱近半個月,如今寨中所剩下的一點材料只夠煎兩副藥的,也就是說如果想不出法子,那明日一早就要斷藥了。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說到這裡,那婦人更是慌張,連連擺手道:“用藥如用兵,需前赴後繼,不可予敵喘息之機,寨主她老人家如今正是好轉中,若是斷了一劑,那沒準就是前功盡棄啊,可使不得!”

道理其實誰都明白,可如今光說使不得有什麼用?我蹙眉垂目不語,穆九娘也是愁眉不展,連守在外面聽了一星半點兒的矮個兒女兵都有些惶惶,鐵珊瑚大約是耐不住氛圍,嚷道:“你們別都不說話啊,快想主意纔對,要不這樣如何?我看那廣元鎮上也有幾戶高牆大院的大戶人家,有錢人都惜命,家中多存有各種好藥材,要麼今夜我和九娘去做個樑上君子,探探看有沒有咱們需要的,沒準就能摸到幾副。”

那穆九娘聞言先點點頭,說:“嗯,這個法子倒說得通。”之後卻又發愁道:“可是這也說不準啊,別說可能一場空,就算是有怕也不多,能頂幾劑的量,也是治標不治本的。”

“先把標治住了也好啊!”鐵珊瑚撅嘴跺了跺腳。

待到她們說得差不多了,自己才擡起頭來,就剛剛這片刻時間裡,腦中已經是千迴百轉,再三思量之下,彷彿也想不出什麼更好一點的法子了,這才嘆了一聲,開口道:“別爭了,如今買是來不及,盜也不能保障,其實珊瑚的法子未嘗不可一試,但九娘也說得對,治標還要治本,這標,就照珊瑚的主意,若能緩上一時也好,這本麼……恐怕,求人不如求己。”

“這話什麼意思?”鐵珊瑚疑惑道,我也沒空去回和她解釋,只轉頭去問那婦人道:“沒聽錯的話,剛剛你有說過,像天麻這種東西,都是附近藥農採來賣給藥鋪的,那既是說,附近山中就有囉?”

“嗯,山中就有,而且現在這個時節就有!”這句話似乎令對方明白了什麼,那婦人趕緊回答道:“這天麻要數冬天的冬麻最好,但春秋之際也是不錯的,新鮮採來的和乾貨一樣能入藥,可是……”說到一半,聲音卻又低了下去:“可是,這附近可不好找啊,據說就是老藥農也偶爾才能挖到,莽莽大山,哪裡能那麼容易尋,就算尋得到,怕也給他們挖去了。”

這樣的擔憂不是沒想過,所以自己只是笑了笑,道:“是啊,他們能去的地方,怕是都沒了,只是這莽莽大山,卻總有一般人去不了,不敢去的地方。”

之後商議了一陣,直到吩咐妥了一切,才慢慢獨自走回那間位於高處的靜室居所,出來之前練兒剛剛發作過一次,如今應該仍是在小憩休息,自己未與她商議擅自就做了個決定,雖說是情非得已,也別無他法了,但還是擔心她會聽不得,發脾氣什麼的,平時倒也沒大礙,只是現在卻怕刺激了病情。

這般帶着擔憂磨磨蹭蹭往前,轉念一想到時間寶貴,又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輕輕推開厚重的木門,進入,闔好,再挑開厚重的簾子,若非如此,外面強烈的日光投進來,也會對患者照成不小的影響。

練兒果然還在趴在牀上休息,卻沒有睡,或者是淺眠中被吵醒了,如今是睜着眼的,見我進來也沒什麼多餘反應,只懶洋洋轉頭打了聲招呼道:“回來了?怎麼出去那麼長時間?”人卻還是一動不動地散漫伏在枕衾之上。

其實明白,這不是她懶散,而是一段時日的發作漸漸令人有些不堪重負了,即使練兒再不把這病症放在眼裡,但一次次的忍耐,身子卻是實際累積了負擔的,每一回發作都會導致肌肉緊繃,沒完全緩解過來就可能又有下輪,這會令身子越來越痠疼,尤其是四肢和後背,所以到了如今,即使是臥牀休息練兒也喜歡趴伏着,這樣不容易碰到那些痠疼的部分,能更好的放鬆。

於是輕手輕腳走過去,坐在牀沿邊上,伸出手小心揉捏着那即使放鬆着也是僵硬的肢體,這是這段時候以來自己最常做的動作之一,練兒也習慣了,並不在意,仍是抱着枕頭也不擡,只隨着我手中的輕重緩急偶爾似有似無地哼了兩聲,半晌,才道:“怎麼不回答?問你呢,之前出去了好久。”

躊躇了一下,果然不如實回答也不行,我囁囁試探道:“練兒,出了些事情,所以接下來我……大約會離開幾天,可以麼?”

這時就感覺到手心下的肌膚微微一緊,我最不願見的便是刺激到她又發作,所以趕緊柔聲將事情來龍去脈簡化的解釋了一遍,末了道:“寨中本就有幾個出身山裡採藥人家的女兵,當初逃出定軍山時也是露過一手的,我看她們不錯,想召集起來一同去山裡找找,將藥續上,也免得你功敗垂成白吃了這些日子的苦湯,如何?”

解釋的時候,一直在留心,練兒靜靜趴伏着,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待到自己這邊說完了好一會兒,才悶聲道:“那讓她們去就好了,你去湊什麼熱鬧?答應了不離,又趁我不舒服想要跑遠,當真嫌挨咬不夠多麼?”

“怎麼會——”我趕緊賠笑,雖然明知她趴着看不見,還是做了信誓旦旦的神情,保證道:“不跑遠,就在明月峽左右的山頭轉一轉,其實也是附近嘛,這種藥材少見,人跡罕至的地方纔容易尋,還是我領人上去比較方便。”怕她多慮,又補充道:“領人去,只需要輕功好就成,我不是去打架,也不會涉險,這點功力夠用了,要是運氣好的話,沒兩天就能回來,放心吧,嗯?”

煞費苦心的解釋說明,手下之人卻遲遲沒了動靜,也不知道是賭氣還是……“練兒?”我停下動作,疑惑而擔憂地輕喚了一聲,直到她悶悶回答了一句:“說歸說,別停啊,挺舒服的。”才鬆了口氣,又輕輕揉捏起來。

這種揉捏江湖上有個說法,喚作推宮活血,其實於自己而言,不過就是些最簡單皮毛的按摩手勢,曾經身邊大部分的朋友都能做的幾招,不用特意學也會,換成平時是不敢拿出來獻醜人前的,但眼下練兒因爲頻繁的**而無法真正放鬆身體,這才逼得半桶水也派上用場。

即使如此,平時都是幫她活動活動手腳就罷了,今日卻不知是心中有愧還是心生不捨,見練兒伏着不說話了,自己也就將顧忌什麼悉數拋到腦後,認認真真地遵循着記憶中的零星印象,運指運掌,推按捏揉,從脖頸到四肢,從後背到兩肋,一寸寸地碾過,盡一切可能幫她鬆弛舒展。

房中十分安靜,直到最後,輕輕掂起那被褥中赤&裸的雙足,以指關節嘗試着在足心輕抵時,練兒踩撲哧一笑,曲了曲腳趾,終於還是受不住癢,掙脫了桎梏縮起腳,邊笑邊嗔道:“要去就去吧,弄我癢癢做什麼?誰稀罕你照顧似的,哼,小心自己別被蛇蟲鼠蟻咬了就好。”

雖是笑哼小罵,但總算也是一種變相的首肯,心中輕鬆下來,卻又生出了許多不捨,雖說事不宜遲,如今和人約好的時間怕就快過了,可還是忍不住伏低身子,輕輕吻了吻她的發,呢喃細語道:“此去快則兩三日,不超過五日,還有……除了你,我不給別的東西咬。”

到最後不知道在寫什麼了……

對了,明天又要去另一處掃墓,來去一天,必然是沒得更的……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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