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半點不敢猶豫,扒了三人的褲子按在路邊就打,正排成長龍進城的安東軍瞧了這般模樣,紛紛好奇地向這邊打量。
不一會便有人認了出來,被打的這三位正是陸副都護的三名親信!
於是一個個暗自咋舌,私底下議論起來,都說陸副都護果然軍紀嚴明……
“噼裡啪啦”的棍棒聲響好似雨點般落下,隨着最後一棍打完,陳三流的屁股已經腫成了兩片大西瓜,另外兩個也好不到哪裡去。
陸鴻聽着棍棒音聲,便知是侍衛們手下留情,最後果然連皮肉都完好無損——這幫人缺斤短兩的本事可有些過分了……
不過他也是略施懲戒,因此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草草打完了事。
小金子倒是一聲不吭,他自己做錯了事,打也是該打。喜子卻在那一陣陣殺豬般的慘叫,把陸鴻吵得心煩意亂!
陳三流打完之後便叫人把他褲子提上,哼哼唧唧地勾着動手的那兩名侍衛,忍痛咬牙抽着涼氣說道:“多謝兩位弟兄,沒失手打到我的卵蛋,不然以後傳宗接代可懸了!”
旁邊人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努力憋着,發出一陣陣吭吭哧哧的聲音。
陸鴻見使完了刑,便哼了一聲帶着張沖和其他侍衛往黃州城衙門走去。
喜子見陸鴻走遠,連忙招呼左右架着他的弟兄說道:“快快快,嗬!疼喲!快帶我們找軍醫去,這屁股扔水裡都淹不死了……”
幾個侍衛這才醒悟,連忙帶着三人往軍醫營奔去。
黃州城的衙門不大,只有陸鴻在平州副都護府的大小。衙門裡幾員官吏早已投了降,恭恭敬敬地排了一長龍,站在門外迎接。
陸鴻照着幾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番,那些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個個都唬得瑟瑟發抖,卻又不敢造次,只得強忍着儘量站穩身子,那模樣就好似一羣得了羊癲瘋的病人發病一般,叫人瞧了彆扭。
陸鴻只好和顏悅色地說道:“大家不必驚慌,我軍此來絕不濫殺無辜,今日就煩請各位暫且留在衙門裡,家中儘可派人回去報個平安,只是本人不得妄動,隨時等待傳問。”
其中一個似乎是黃州城守,還算鎮定一些,連忙做了個揖,說道:“多謝將軍仁義……”
陸鴻擺擺手,說道:“前頭駐紮在黃州城那部兵馬的將軍居於何處?”
那人低着頭與左右面面相覷,見大家都有鼓動的眼色,便無奈地站了出來,指着後進院門的方向,說道:“將軍請隨某來。”
陸鴻跟着此人一路進了後院,但見此處景緻與前院大不相同,整個院子裡除了一座石桌、四隻石凳,其餘幾乎是空空如也,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陸鴻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又跟着那城守一路走到一間屋子門前。
那城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咬咬牙推開了大門,說道:“這就是金太府的住所……”
房門大開之處,陸鴻只見屋內更無長物,一張書桌、簡簡單單文房四寶,牆上掛着一張舊弓、半截斷了的馬槊,以及一套蓑衣斗笠。
此外便只是一張牀,一條凳,都是些灰黑樸素的顏色,可以想見,住在此處的顯然是個單調得有些乏味之人!
可是那金太府明明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如何過得來這般寡淡的生活?
陸鴻一面打量着屋中的陳設,一面隨口便問:“金太府叫甚麼名字,你們新羅國這‘太府’又是個甚麼官兒?”
城守這回沒再猶豫,乾脆利落地說:“金太府名諱叫做金仁汶,太府就是鄙國太府令,正三品……”
“大官兒啊!”陸鴻笑着說道,“比我的品階都高,厲害了!”
不過他隨即想到,在新羅,能夠有姓氏,並且姓金的,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他猛然回頭瞪着那城守。
城守果然說道:“金太府是當今新羅王的親兄弟……”
陸鴻頓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一會他忽然雙眼一亮,向那城守揮揮手,說:“好,多謝。你去休息罷,我自己看看。”
那城守往桌上幾本書瞧了一眼,默然不語,便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陸鴻見他出了門,立即指着一名侍衛,說道:“你,立即把金仁汶給我帶來,就是早上與賀將軍動手的那位小將軍俘虜!”
那侍衛領命去了,陸鴻便坐到書桌後面,隨手從翻開的書頁當中抽出一封信來,展開一念,不禁眉頭大皺。
只見信中老氣橫秋地寫道:吾弟仁汶啓之:今以樸氏爲帥,乃不得已之舉,實因朝中無人也!今賜汝虎符,樸氏若有不臣之心,即可取而代之矣。……取代之日,需殺樸氏以絕後患!
最後落款是:兄仁義。
陸鴻讀罷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道:“這新羅王也狠毒了罷!虧得他還有臉叫做金仁義……”
不過這人倒真有幾分攻心之法,輕飄飄一句“實朝中無人也”,便使了個激將法,激他這位頗有才幹的兄弟出手將兵。同時話裡話外,都在攛掇金仁汶奪權殺人,用心不可謂不毒!
看來自己捉了樸仲憂,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反而是救了他了……
因爲照這個情形看,樸仲憂即便逃脫回去,也絕對是死路一條!
果然,他再度翻找,又發現兩封信,都是大軍軍官狀告樸仲憂的。
頭一封信是說樸仲憂在浿水東岸踟躕不前,居心難測!
發信時間是十月廿八,也就是十萬大軍剛剛陳兵浿水東岸沒兩天。
後一封則是說樸仲憂藉口敵陣難破,久不進軍,空耗糧草士氣,若非無能,便有異心!
發信時間是十一月初五,也就是前天,樸仲憂即將下令進攻。
這兩封信中句句誅心,字字都在請金仁汶出手殺樸仲憂,看來必是新羅王早早安排下來,只爲對付樸老將軍的。
陸鴻頓時怒從心來,重重地在桌上一拍,罵道:“如此君、如此將,焉能不敗?”
他再往下翻,卻找到半封沒寫完的回信,只見信中寥寥幾句,都是要求衆將服從指揮,“衆志成城、可破金湯也”……
署名就是金仁汶。
看來這個國家也不都是糊塗蛋,至少這位金太府,頭腦還是十分清醒的!
就在他翻看信件的時候,金仁汶被帶到了。
安東軍遵守陸鴻的要求,沒有給金仁汶與樸仲憂戴鎖鐐,押送他來時兩名侍衛也與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基本上沒有對他產生一點兒人身傷害。
那金仁汶也是條好漢,沒想着逃跑,給他飯就吃,給他水就喝,因爲安東軍始終沒有對他進行審問,倒省
了他不少的擔憂麻煩。
現在聽說陸副都護有請,他也是想都沒想,站起身便走,只是沒想到,侍衛們竟帶着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來……
“坐。”陸鴻見到了此人,神情不卑不亢,既沒有因心虛而過了頭的倨傲之色,也沒有一絲恐慌畏懼之情,聽見陸鴻請他坐落,便搬了那條長凳,與陸鴻面對而坐。
金仁汶首先擺足了禮數,向陸鴻微微彎腰拱手。
陸鴻也還了他的禮,便開門見山地問:“新羅王是你的兄長?”
金仁汶說:“正是!”
他雖然照實作答,那也是猜到對方早已知曉了他的身份,沒必要隱瞞。不過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陸副都護若想以他爲要挾,從新羅身上得到甚麼好處,那是絕無可能!
到時候他自然會尋個機會自行了斷!
況且,以他兄長六親不認的性格,也絕不會爲了自己而受到別人的要挾……
誰知道陸鴻半點兒也沒提以他爲質的事情,而是點了點頭,說:“那好,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答得好,那我可以立即從新羅撤軍,並且放了你和樸老將軍,以及所有的俘虜!”
金仁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對方——竟然有這等好事?
不過他也明白,對方將要提問的問題絕對非比尋常,他能不能答得上來暫且兩說,萬一對方要問一些新羅的機密,那麼說還是不說?
說了他就將成爲國家的罪人,必將被他的兄長處死;不說的話數萬將士很可能就得跟他一起陪葬!
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他想了想,緩緩地說:“你可以先問,看我能否回答……”
陸鴻眉頭一皺,不悅地說:“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俘虜!尊重已經給足你了,條件也是我能開的最大限度,你只用告訴我行不行,行就作答,不行我自有安排!如果你還有甚麼其他的想法,我可以全部視作‘不行’!”
金仁汶頓時被他強硬的氣勢所攝,平日裡的威風意氣竟半點兒也使不出來,於是便軟了三分,沒敢再多猶豫,說道:“行,請問罷。”
陸鴻點點頭,說出了一直困擾他的第一個問題:“白衣山神到底是甚麼人?”
金仁汶悚然一驚,他以爲對方要問的,無非就是新羅的軍力、人口、要塞以及文武官員等等,誰知道這陸副都護竟然劍走偏鋒,頭一個問題便讓他陷入了難以抉擇的困境!
事實上,在整個新羅,白衣山神幾乎是家喻戶曉,但是此山神非彼山神,真正清楚那位“山神”的身份的,只有寥寥幾人——而他,因爲需要與那山神配合援助的關係,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陸鴻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使得金仁汶心中一陣發毛,只得嚥了兩口唾沫,溼潤了一下乾燥得幾乎起火的嗓子,緩緩說道:“咱們新羅人喜穿白衣、祭祀山神,因此白衣山神的傳說在我國爲數不少。但是閣下說的那位卻與這些統統無關——這麼說罷,此人並非新羅人,而是南唐來的,姓李……”
“李公子?李鈺?”陸鴻突然問道。
金仁汶渾身一震,頹然垂下了腦袋:“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可笑兄長還以爲此事極爲隱秘。當年所謂白衣山神手下的山賊,都是新羅士兵假扮,意圖潛入安東幫助成凹鬥反叛自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