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奶茶店找到寧悅她們的。熱奶茶冒着煙飄散着香氣,在寒冷的夜裡顯露出一絲溫暖。看到我們,寧悅招着手讓我們過去,小妖精看到我,一臉的不甘心。我們在空位上坐下,要了兩杯熱奶茶。小妖精悶着頭喝奶茶,不願與我們多說話,倒是寧悅,關心的查看我們的傷勢。
看着我們如此要好,小妖精用小勺攪動着奶茶發出聲響,以表達她的不滿。暮日看向她,臉上的表情是明顯的不耐煩,小妖精看到他這副表情,也沒敢再有太大的動作。儘管心有不悅,暮日還是關心的問到,你的傷,還好吧?小妖精摸了摸臉上的傷,自嘲的笑了一下,故作輕鬆的搖了搖頭說,沒事啊。
看她這個樣子,暮日有些厭煩的說到,你能不能每次不讓人那麼操心?
小妖精像受了委屈似的,不再說話,只低頭咬着奶茶吸管。
暮日看她這幅可憐樣子,也捨不得多加責罵,倒是問了一句,對了,剛纔那些,是什麼人?
小妖精沒有回答,仍舊低頭喝她的奶茶。暮日顯然已沒了耐心,皺着眉,等她的答案。看到暮日這樣子,我忍不住拍了桌子,大聲追問到,喂,問你呢!她只翻了翻眼皮,給了個多管閒事的眼神,看得我連氣勢都弱了下去。過了好半晌,她才鬆開已經被咬得不行的吸管,低着頭,平靜的告訴我們:他是我哥。
我看了一眼暮日,顯然,他也未曾知曉,小妖精有一個哥哥,或許,他連小妖精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小妖精用勺子攪動着奶茶,低垂的眉眼,看不清臉上的表情。等她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顯出隱隱的憂傷。
在這個不平靜的夜裡,我們知道了關於小妖精的故事,才懂得,不幸的,又何止我們。
十四歲的小妖精左昀,從有記憶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媽媽從不告訴她,爸爸是誰,去了哪裡。
當左昀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她總是被院子裡的鄰居直直點點,說她沒有爸爸,是個不知道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孽種,是野孩子,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甚至有人說,媽媽的私生活亂得很,在自己出生以前,不知道和多少男人有過私交,所以小孩的父親到底是誰,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小左昀一開始只是哭,沒有人願意和她做朋友,沒有小朋友願意帶着她玩,她被他們扔小石頭,被他們推推搡搡,被他們弄亂頭髮,甚至被他們扯破衣服。她每次都只能是流着淚哭,因爲沒有人喜歡她。
每次她哭着回家,媽媽都只是嘆着氣搖頭,一句話不說。她巴巴的看着媽媽,卻得不到半點的安慰。
後來,左昀學會了不再哭泣。因爲哭泣不能讓她免受欺負,不能讓她得到媽媽的安慰,小朋友們看到她哭,反而變本加厲的欺負她。於是她開始反抗,她對嘲笑她的小孩子扔石頭,扔樹枝,她衝上去和他們打架,儘管嘲笑她和打她的都是男孩子比較多,可她仍然不管不顧,哪怕每次都是遍體鱗傷。她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媽媽,反正那種媽也從來沒有一天管過自己,但是,他們不可以說她,不可以侮辱她,更不可以打她,否則,就算拼盡所有力氣,她也要和那些人對抗到底!
直到七歲上小學那年,她遇見了比她大三歲的曲澤龍,那個承諾不會再有人可以欺負她,會保護她的男孩,她的守護者。
那個炎熱的午後,一個陌生的男人,帶着比左昀高半個頭的男孩子,出現在她家門口。她停下寫作業的手,側頭看到門外的男孩。他並不黏着那個和他一起來到這裡的叔叔,也沒有很怕生的樣子,雙手插在口袋裡,就那麼酷酷的出現在左昀的視線裡。
就在左昀看得出神的時候,媽媽豔蓉熱情的招呼聲傳進了耳朵裡。她幾乎沒有聽過媽媽那麼愉悅的聲音,從她懂事起,媽媽的臉上就從來沒有出現過笑容,她總是滿臉的憂傷,很少說話。家裡也從來沒見有客人來過,她知道,根本不會有人想要到她家裡來,沒有人會到一個出賣皮肉的不知羞恥的女人家裡來做客,那簡直噁心到不行。
於是,她的生活中,除了媽媽滿面愁容的臉,就只有冷冷清清的家。
現在,這個家裡突然熱鬧了起來,她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媽媽看到她鋪得滿桌的作業本,就趕緊胡亂的收一收,拿回房間裡去了。左昀跟在媽媽屁股後面,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看到左昀跟在自己後面也回了房間,豔蓉看到女兒跟着自己回到了房間,把作業本和抓在左昀手上的鉛筆往牀上一扔,就推着她往大廳裡去。
左昀被媽媽推着回到大廳裡,男孩和那個叔叔已經在家裡的沙發上坐下了。媽媽高興的介紹她跟叔叔認識,她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只不過是家裡來了兩個陌生人而已,她“哦”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了。叔叔也伸手去拉坐在沙發一頭的男孩,想要讓他和我們互相認識,不過,男孩似乎和左昀一樣,對於認識陌生人來說,並沒有提起太大的興趣,仍舊固執的坐在他的位置上,扭頭看向一邊。叔叔似乎覺得有些尷尬,連說“不好意思”,媽媽也客氣的跟他說着“沒關係”。
直到此時,她纔有機會看清那個叔叔和男孩子的臉。叔叔看起來很斯文,秀氣的臉,高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倒是顯得他不算大的眼睛看起來更小了,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眼睛裡透出來的睿智。他穿着條紋的白襯衫,配上他乾淨的臉和那副黑框眼睛,看起來很有文化的樣子。
而和他一起來的小男孩,穿着打扮上就隨意得多,簡單的t恤搭配黑色休閒褲,腳上穿着深藍色的帆布鞋。吸引左昀的是他那一頭稍顯得有些長的劉海,從側邊看,有漂亮的弧度。她忍不住走到男孩子面前,蹲下來看他。她發現,這實在是一張漂亮到讓人羨慕的臉,白淨的皮膚,秀氣的輪廓,長劉海斜斜的梳往左邊,微微遮住一些眼睛。和那個叔叔不同,他有着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倔強。很顯然,他並不高興來到這裡。
他也有英挺的鼻子,輕斜的嘴角帶着一絲邪氣,讓小小年紀的他,有一種不可一世的孤傲。
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男孩的心竟然不自覺的柔軟了一下。他看着她,這就是以後要叫做妹妹的人嗎?爲什麼會用那種悲傷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回頭看了一下聊得正起勁的兩個大人,牽起左昀的手,站了起來。
拉着左昀到了門外,兩個孩子又猛然收回了手,左昀靠牆站着,男孩卻坐在了樓梯上。沉默了一陣,男孩子先開了口:“你知道,我爸要和你媽結婚了嗎?”
左昀安靜的搖頭,她是不知道的。關於媽媽的傳言已經太多太多了,多到即使媽媽現在拉着一個陌生的男人,讓她喊他爸爸,她都覺得沒什麼好驚訝的。
所以媽媽要跟誰結婚,她一點也不在意,反正本來就沒有爸爸,誰當自己的爸爸又有什麼關係,“爸爸”這個詞只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叫誰不都一樣嗎?
男孩看到左昀默默的搖頭,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種憂傷。他再一次過去拉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到了院子裡。
週末的院子有些熱鬧,孩子們都不用上課,你追我趕的在院子裡鬧得歡騰。左昀的出現,打破了原有的熱鬧。就像一幅畫裡出現的極不和諧的一個污點。孩子們停下了正玩得起勁的遊戲,開始朝着她聚攏過來,而不知情的男孩,仍然拉着左昀的小手。
這樣的場景,左昀不知道見過了多少遍。她一下從男孩的掌心裡抽出了被牽得有些發燙的手。男孩握空的手讓他感到有些驚訝,他看着左昀,發現她的視線不再聚集他的身上,而且眼神也慢慢變得銳利兇狠。他看順着她的視線,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和她陷入了一個由孩子們組成的包圍圈。
孩子們越走越近,她並沒有要退縮,只是惡狠狠瞪視這羣以欺負她爲最大樂趣的小壞蛋們。
男孩來不及多問,看左昀的架勢,沒有半點的害怕,甚至目露兇光,像頭小野獸一樣,隨時準備回擊。似乎這樣的場面對她來說,已經司空見慣,孩子們又開始嘲笑她。
他們開始陰陽怪氣,各種難聽的話從這些小孩的口中說出。
小野種,你媽真賤,那個男的帶着那麼大個拖油瓶她都要。
你媽這倒貼可貼得真夠大方啊!
你媽媽會不會再給你生一個小弟弟啊?
她連她爸爸是誰都不知道,她媽媽可能在外面給她生了好多的小弟弟呢。
你媽是不是在外面給人家當小老婆啊。
真不要臉,還帶着那麼大個你。
…………
左昀皺着眉頭,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她知道,這些話根本就是那些家長們胡亂說的,小孩子們還根本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話裡的意思,他們只是有樣學樣的說出來而已。可是,她還是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
她握緊小拳頭,很突然的就衝出去,朝圍着他們的小孩發起了攻擊。
男孩有些錯愕,對於突如其來發生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左昀已經和那些孩子們打了起來。只見她使出渾身解數,踢、咬、抓、打,各種招式都使了出來,可她畢竟還小,又是個女孩子,很快就陷入了不可逆轉的困境。
對於小孩子們來說,把左昀打傷,折磨她,逗她,看她一次次的爬起來反抗又一次次被打趴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孩子們鬨鬧着,圍觀着,起鬨着,看着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左昀興奮的叫着。
男孩子看着那個已經轉移並縮小的包圍圈,那個黑洞洞的圈圈裡,一個弱小的女孩子正在裡面爲了孩子們對她的不公抗爭着。
他暗暗握了握拳頭,
圍攻左昀的圈子忽然引起一陣躁動,伴隨着幾聲不耐煩的聲音。左昀循聲看去,那個之前一直牽着她的男孩出現在視線中,帶着凌厲的氣勢。很快,孩子們又重新聚攏了過來,她馬上擺出開戰的架勢,而男孩子,卻用一種保護的姿態,擋在了她的前面。她站在男孩背後,有些錯愕,男孩回頭,左斜的劉海遮住他的眼睛,只看到他漂亮的嘴角斜斜的向上一揚,帶着滿滿的自信,讓人莫名地就有了安全感。
男孩孤傲而防備的眼神掃過孩子們的臉,身體自動擺出了防衛的姿勢。孩子們有些被嚇到,那種充滿氣勢的樣子,是他們從沒有見到過的。
有幾個看起來和男孩差不多大的孩子,最先在這短暫的安靜之中發出了聲響,他們叫囂着,鼓動那些年紀比他們要小的孩子們,再一次發起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