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液

雲起,月掩。

鎖驪山腳似乎一切未曾發生過一般,蟲鳴雀啼,偶有晚風拂過拔天的水杉樹林,卻也難以撼動這份安詳的寧靜。

而在樹下一塊巨石上,雙目猩紅的厲九道睥睨着下方紅霧瀰漫的樹林。

屍橫遍野,皆是失了心智而瘋魔,自相殘殺的光頭一行人。而這些屍首卻又奇詭的倒成一個圓形,厲九道卻是面無表情的縱身躍入其中。

一個滿身浴血神志瘋癲的***在他面前手舞足蹈,嗷嗷怪叫着:

“嗚啊啊啊!你們都想害我!全去死吧!都想害我,哈哈哈!都死!都去死!”

厲九道伴着驚恐的眼神,奪步上前一掌擊出,只聽聞一陣低沉的爆鳴,那個瘋癲的男子瘋言瘋語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塌陷的胸膛,心有不甘的緩緩倒下。

“你給我滾出來!”

厲九道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腦袋,絕望的嘶吼着。

他殺人了,雖然並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但他確確實實已經殺了三個了。

“不要抗拒你內心的真實思想,厲九道!這是你的意志,而我,不過是幫你完成了意願而已。”

一陣令人作嘔的腥風襲來,厲九道周身的血紅迷霧圍着他逐漸縮小,最終凝聚爲一顆殷紅珠子。在那漆黑的樹林中,一隻滿身腥味的巨大赤狼躥將出來,足有九丈長,腥目狡詐的盯着厲九道,邁着不急不緩的步伐在他身邊踱來踱去。時而噴出一縷腥氣,巨口中低語着什麼;時而望向那枚殷紅珠子,冷笑兩聲,隨之厲九道的神色開始變得掙扎而迷茫。

“滾開!我不要你的幫忙!”最終,厲九道一把撥開那枚珠子,捂着腦袋慘痛的叫着,偶而睜開的雙眸中透露出七分恐懼,兩分迷茫以及一分厭惡。

對自己無能的厭惡,對自己無意識中以如此殘忍的手法殺了兩人的厭惡,對自己對那怪物所說的話而產生動搖的意志的厭惡。

“厲九道,吃了它,從此往後便再無一人可欺你、騙你、辱你。”

“遠離苦痛。”

“將你血液中所蘊含的力量完全釋放,讓寶珠不再蒙塵,光芒不再遮掩,神龍不再困頓淺灘!”

“讓所有人尊你、敬你、畏你!臣服於你!”

赤狼以誘騙凡人簽訂契約的魔鬼口吻誘惑道。

可它此時卻是“一臉驚愕”,他無法想象十年來不斷遭受他人欺侮踐踏的這個可悲懦弱的人,居然會拒絕這樣的請求。

厲九道捂着胸口,一股可怖的能量在他胸口竄動,似乎想要打開他的喉嚨,將那枚珠子拽入其中,瘋狂與貪婪在吞噬他的意志,將他逐漸拉入深淵。

感受着逐漸迷糊的意識,這個可悲的弱者卻捂着胸口倔強,雙目愈發猩紅的說着:“即使是地上的螻蟻也有自己活着的方式,他們或許不懂人類的昌盛,不懂巨龍的高傲,不懂得神仙的與天地同歲。”

“可是這又怎麼樣呢?這不重要,他們卑賤的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卻成爲這天上地下最龐大的族羣。可你們爲什麼認爲螻蟻一定要追尋巨龍的腳步,一定要做那遙不可及的夢,難道螻蟻就一定要成爲巨龍?” щшш •Tтkд n •℃o

“我厲九道偏要以自己所謂卑微的方式,照樣可以超越你們,即使活的像條狗,我依舊要去噁心那些覺得自己活的如同人中之龍的人!”

說罷,他踉蹌着奔向一具屍體:那個之前刺死同伴不讓其發出聲音,此刻卻同樣死在同伴手下的男人,從他手中扣出那把佈滿凝固的血液,一度讓他倍覺安全感的小刀。

厲九道將那把刀拿起,豎在自己那張掙扎着的臉面前,端詳片刻,毫不猶豫的閉上飽含畏懼的雙眼,直刺心窩。

“我厲九道就算活得再卑微,也不會任他人擺佈!你休想再控制我的意志!”

一刀又一刀,刀刀割在自己心窩、血管之上,頃刻間厲九道血濺五步,遍體淋血。

伴隨着失血過多帶來的失力感,厲九道咧了咧嘴,逐漸失去意志,緩緩倒下。

那頭狼滿臉人性化的驚愕,喃喃的唸叨一句:“真是個瘋子。”

但他卻絲毫不擔心厲九道會死,饒有深味的低頭看了看厲九道四濺的血液,輕輕一笑,將那枚血珠砸碎到厲九道的血泊中,取笑般的自言自語着:

“臭小子,這就是命啊!命你是躲不掉的!”

“你倒是有種,老子很欣賞你。不過你沒想到自己這樣做,反而加速了霸血的覺醒吧?”

“如果你能撐到下一步,還活着,老子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教你點東西。”

“起!”

隨着他一聲大吼,他那由血霧組成的身軀轟然炸裂,化成點點紅光浸入厲九道的那汪血泊中。

“接下來看你自己了,老子累了。”

只發出一聲低語,這一切便再一次重歸黑暗寂靜……

過了半晌,厲九道濺於地面四散的血液卻還沒有凝固,卻是如同壺中燒開的水一般,漸漸沸騰起來。從血液中蒸騰着的氤氳暗紅霧氣,如同龍行蛇走,縈繞在那倒在樹下遍體鱗傷的厲九道周身。

霧氣漸濃,紅霧化爲一條又一條遊蛇,朝着厲九道每一道傷口鑽去。而每鑽入一條,他身上的傷口便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着,卻也伴隨着如同刀割一般的劇痛,肌肉下意識的引起痙攣。

而另一邊,地面之上,伴隨着一陣低不可聞的輕聲,地面竟裂開一絲極小的縫隙,直通地心!那灼熱的岩漿在其中翻騰跳躍,伴隨着刺鼻的硫磺味,灼熱逼人的溫度炙烤着厲九道的獻血。而他的血液不僅沒有蒸發凝固,卻是愈發暗紅,如同那地底的熔漿一般。

血液逐漸開始緩緩流動,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繼而從四濺開來的四面八方聚攏起來,流淌至厲九道腳下方纔止住。

至此,厲九道之前自損身軀所造成的傷口居然全都與那紅霧消失不見,如同今晚這一切未曾發生過一般。

如果不是地上那汪血泊如同蛇一般纏繞到厲九道身上的話。

它從血泊中伸出一點點,抓住厲九道的腳踝,打蛇上棍般的扶搖而上,每攀附上一點,厲九道便會被那灼熱的血液燙的慘痛嘶吼。

從昏死中被強迫痛的剛剛恢復了點意識,一股又一股疼痛如同潮水般驟然涌來,而他卻如同屹立於大海中的礁石一般,被宛如海水的痛苦層層包裹。

厲九道感覺自己的意識一片黑暗,而自己就漂浮在這片黑暗中,如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他的皮膚已經被灼燒的沒有一點是完好的,而他的血液此時則像是水蛭,在他體內無時無刻不給他帶來巨大的折磨與痛苦。

而他體內的血液在此刻竟與外面的血液引起了共鳴,不斷攻擊着他的五臟六腑。

他隱約感覺到了自己的肌肉、血管、骨骼、五臟六腑,在此刻都被血液毫不留情的滲透、碾碎。

而每當他認爲痛苦結束時,他的身體又不可思議的恢復,繼續遭受這折磨。

對此他除了像條狗一般的痛苦低吼,無可奈何的捶擊地面、翻身打滾、砸石拔樹外,毫無作爲。

但厲九道卻絕不會放下某些,他所謂的底線。

於是他伸手死死的扼住自己的喉嚨,不讓其發出投降的慘叫。

因爲他不會向這種可笑的東西屈服。

但就在這個循環進行到第八次時,戛然而止,痛苦亦如同海水般退潮。雖依舊殘留了些許疼痛,不過比起之前卻算不得什麼。

這一切快速的連厲九道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又要伴隨着不解再昏倒之時,一陣奇癢隨着劇烈的疼痛涌來——他全身的皮膚居然詭異的開始恢復了。

“啊啊啊!”

終於,這個倔強的少年還是投降了,在痛苦面前。

他瘋癲般的抓撓着自己的身體,不一會他的全身便被自己撓的鮮血淋漓,即使是這樣也絲毫組織不了他手上的動作,更組織不了血液的暴走,那血液開始隨着修補的皮膚再度回到他的身體。

疼痛有上限,而癢卻沒有。

在過了不久的某個瞬間,厲九道倏然睜開雙眼,目眥欲裂,一道道血絲布滿了他的雙眼。他如同一個瘋子般不斷叫着:

“殺了我!殺了我!”

聲音卻愈來愈小,意識越來越迷糊。

一幕又一幕場景在他腦海中如同走馬觀花般掠過,最後定格在一個女孩的俏臉上。

他閉上了雙眼,逐漸失去意識,如同墜入無盡的深淵,而他卻只有麻木的看着越來越遠的光明。身周,只有永遠的黑暗。

……

“厲!”

“不要放棄!”

一聲呼喊驚得厲九道再度睜開了雙眼,可無論他眼睛睜得再大,視線內卻依舊一片模糊。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背上,緊接着是他滿臉驚愕的被那人抱住,或者說攬入懷中。

感受着一股微小卻冰涼的寒意在他體內遊走,力量雖小,卻是止住了他的痛苦。接着一滴如同水一般的東西落在他肩膀之上,那人溫柔的撫摸着他的頭髮,在他耳邊哽咽着呢喃道:

“答應我,不要死。”

而厲九道兩行清淚在此刻突然非常丟人地落下,滑過他面含微笑的臉龐,落向似是一切未曾發生過般乾淨的地面。

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