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主(搶婚的那個)

清晨,細雨霏霏,涼風爽爽,雨水浸潤縷縷苔香。

昨夜月華皎皎,星輝燦燦,今晨雲空濛蒙,霏雨飄飄。

沈妍站在窗前,凝望細雨,心情失落,感嘆氣候如人生一般無常。

想起徐慕軒,她心頭就擰起了一個疙瘩,疑慮越深,猜忌就越深。心思輾轉之間,她也暗暗責怪自己太過小氣,不就是徐慕軒被皇上召見、賜了臨風公子的稱號,又要來參加聚會的事沒告訴她嗎?也值得這樣鬱結於心?

她認識徐慕軒時正值少年,一起生活了將近一年,自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青澀情懷。直到現在,她從沒想過徐慕軒會騙她,會有事情對她隱瞞。

端寧公主要擇婿,恰巧徐慕軒要來參加聚會,沈妍就被一種強烈的患得患失的感覺左右。她也知道自己從來沒想過要失去,一旦有苗頭,她又擔心又害怕。

“姑娘,洗漱更衣吧!”雪梨給她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風。

沈妍揉了揉雙額,說:“我再躺一會兒,有人找我,你就說我着涼了。”

雪梨點頭,扶着沈妍躺到牀上,就出去了。

一會兒,沐元澈就派人來找沈妍,聽說她着涼了,懷疑她昨夜喝多了酒,很自責。沈妍正睡得迷迷糊糊,東道主就親自送來了許多藥物湯水。

一覺醒來,沈妍適當服用了驅寒的藥物和湯水,暖意很快浸透全身,很舒服。

“姑娘,今天的天有點涼,您想穿哪件衣服?”

“就穿那套銀紅色的月華錦扣身中襖,換一雙高筒的鞋子。”

雪梨應聲,拿出衣服,伺候她換好,又給她梳好髮髻,戴了幾隻精緻的銀飾。

沈妍主僕收拾完畢,到餐堂用餐。餐堂的管事婆子陪着笑臉說沒給她格外準備吃食,端寧公主讓她到招待皇族宗室貴女的餐堂去用餐。沈妍來得晚了,端寧公主和蕭水葳已用過飯回房了,還讓她一會兒到菊陌,說是有事商量。

用完早餐,沈妍到菊陌去給端寧公主請安並謝恩。

清風吹破厚重的雲層,雨過天晴,絲絲縷縷的光芒灑向天地萬物,清新如洗。

端寧公主身穿藍白底子緙金絲紅牡丹花蜀錦宮裝,乳黃色雪綢繡蘭花百褶裙。宮裝樣式繁瑣,穿上顯得雍容華貴,給人一種只可遠觀的莊重。但端寧公主的宮裝顏色素雅,配飾極少,再配上她簡約的髮髻,令她典雅而不失尊貴。

蕭水葳身穿淡青底子繡黃薔薇滾邊圓領袍,淺紫色長裙。烏亮的頭髮分成兩層,上面一層編成髮辮盤在頭上,下面一層自然披散,配上紫金髮卡釵環,清雅爽利。髮型和衣飾搭配得恰到好處,無半點贅飾,颯爽英姿自然而生。

兩人正在暖閣的軟榻上商量此次聚會的活動,邊說邊笑。見沈妍進來,端寧賜座,也給了沈妍一份來參加聚會的人員的名單,還有各種活動的順序和要求。

武烈侯府排在名單的第一位,要來包括徐慕軒在內的七個人。上面還格外註明徐慕軒擅長吟詩做賦,此次做詩比賽,他也是第一個要參加的人。

沈妍仔細看了名單,要來參加此次聚會的除了皇室宗親的貴子貴女,還有二十多個家族的公子小姐,大概有二三百人之多。活動也很多,賽馬劃舟、比武打獵、琴棋書畫、詩詞歌會等節目都做足了充分準備,可見此次聚會空前盛大。

“沈姑娘,你擅長什麼,本宮給你登記,讓你一展身手。”

“多謝公主垂問,臣女一無所長。”沈妍說的是實話,她平日感覺自己好象什麼都會做,可這上面列出來的項目,她不能說一竅不通,但也通竅不多。

蕭水葳拍了拍額頭,嘆氣說:“妍兒,跟你認識這麼久,我還真不知道你會什麼。琴棋書畫、針鑿女紅你好象都不通,騎馬射獵你也不會吧?”

“不會。”沈妍很慚愧地低下了頭,象她這樣的穿越女真是越活越丟人哪!

端寧公主拍了拍蕭水葳的手,“你總是這麼真率的性子,說得沈姑娘都不好意思了。本宮聽說徐四公子不只文章做得好,還詩詞歌賦皆通,真是青年才俊。”

聽到端寧公主誇讚徐慕軒,沈妍心裡很不舒服,強作歡喜,應付了幾句。

“皇上封徐四公子爲臨風公子,聽說他真是玉樹臨風、英姿瀟灑,沈姑娘真是好福氣。”端寧公主的眼神裡充滿豔羨,語氣中透出淡淡的失落。

蕭水葳本是心直口快的人,聽到端寧公主的話,不由擡起頭,疑惑的目光在沈妍和端寧公主之間遊移,似乎也在奇怪端寧公主的話氣和神色。

端寧公主的下人都低垂着頭,眼底透出瞭然的神情,看向沈妍的目光責隱含嘲笑和敵意。好象沈妍半路殺出,橫刀奪愛,搶了她們主子的心上人一樣。

沈妍輕籲一口氣,站起來行禮,淡淡一笑,說:“多謝公主誇讚,皇上慧眼識人,這是徐四公子的福氣,也是武烈侯府的榮光,臣女不敢僭越居福。”

“沈姑娘太客氣了。”端寧公主笑了笑,差開話題,說:“本宮知道沈姑娘不會一無所長,你也要挑一項活動展露才華,爲咱們女隊增光添彩。”

“妍兒,你說說你喜歡什麼,我幫你參考。”

沈妍想了想,說:“那就做詩吧!”

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前世從幼兒園開始唸詩,十幾年的求學路,會背的詩遠遠超過三百首,不會自己做詩,還不會抄詩嗎?其實這也叫學以致用,剽竊就剽竊吧!沽名釣譽就沽名釣譽吧!這不也是被逼無奈嗎?

“太好了,給你一本詩集,你先看看。”蕭水葳讓丫頭拿給沈妍一本詩集。

“會做詩就好,本宮給你記上。”端寧公主讓貼身宮女在名冊上做了記錄。

沈妍打開詩集一看,就吸了一口冷氣。穿越前輩真不給她留活路,她會背的那些詩全在這詩集上,不就是晚穿了百八十年嗎?前輩們至於連詩都寫絕了嗎?

她心裡埋怨,但表面上不能顯露出來,要是連抄詩都做不成,她可丟大人了。

太監傳報說有幾個家族的公子小姐到了引鳳山莊,要給端寧公主行禮。端寧公主起駕,帶蕭水葳和沈妍一起到了前院,在佈置好的廳堂內落座。

端寧公主坐在廳堂正中,前面隔起一面輕紗珠簾,隔簾接受公子小姐們的參拜。沈妍和蕭水葳都坐在端寧公主身後,正好可以目睹這些公子小姐們的風采。

最先到達引鳳山莊的是武烈侯府的人,徐瑞雲帶隊,同行的有徐慕軒和徐五公子、徐六公子,還有徐慕繡、徐慕緗、徐慕絨三位小姐。

徐慕軒身穿青白色繚綾滾邊交領長衫,腰繫玉帶,垂下一隻流蘇羊脂玉的掛飾。他黑髮盤起,用金鑲玉的發冠固定,更映襯他面如冠玉,俊美儒雅。他緩步行來,青白色的衫袂隨步伐擺動,如行雲流水、玉樹拂風。

徐瑞雲梳了未嫁女的髮髻,衣飾鮮豔、妝容精緻,比徐家三位小姐更顯得貌美如花。徐五公子和徐六公子也一身光鮮,但氣度比起徐慕軒卻差了很遠。

徐家衆人給端寧公主行禮請安,禮畢,端寧公主隨便問了幾句家常閒話,就準他們告退了,又吩咐隨從帶他們各自回房休息,妥善安頓他們。

“臨風公子果然溫爾儒雅,如玉樹臨風。”端寧公主嘴角挑起別意味的笑容。

“確實不錯。”蕭水葳看了沈妍一眼,又補充說:“我是說他的衣服,人配衣妝馬配鞍,繚綾面料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就是能彰顯與衆不同的氣質。還好今天天涼,我沒穿那件青白色的繚綾袍子,要不人家還以爲我跟他……嘿嘿。”

端寧公主笑了笑,說:“臨風公子的衣服確實不錯。”

“那塊布料是妍兒送給他的,今年最新的顏色和織工,金家布藝坊壓箱底的寶貝,只讓人看,根本不外賣。你們皇宮裡看到這樣的料子,也要等到今年年底了。”蕭水葳心直口快,根本無所顧忌,也不看沈妍的眼色,就把話全說透了。

“是嗎?”端寧公主隨口一問,就有很深的暗意。

沈妍微微皺眉,暗歎一聲,無奈嗔怪的目光掃過蕭水葳。突然間,她感覺自己很傻,就象她前世最輕視的那一類傻女人一樣。傻女人千方百計、省吃儉用把自己的男人打扮得光鮮體面,是想讓他在外面立足,不成想卻被別的女人覬覦了。

不知不覺中,她也成了這一類傻女人,還自以爲付出很值。如果男人因此而背叛,這一類女人就是這世間比竇娥還冤的冤大頭,不知不覺,她成了其中之一。

“沈姑娘,本宮看你心不在焉,不如你先告退休息吧!”

“多謝公主,臣女告退。”沈妍如遇大赦,匆匆行禮,就出來了。

男子居住的院落在廳堂左邊,與廳堂隔着一座湖溏,有玉橋曲廊相連。沈妍從廳堂出來,緩了一口氣,就匆匆向來參加聚會的男子居住的院落走去。

“沈妹妹,你步履匆忙,這是要去哪裡呀?”大皇子從曲廊拐角處的涼亭走出來,擋住沈妍的去路,別有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嘴角挑起譏嘲。

沈妍突然停腳,拉住曲廊的欄杆,纔沒撞到大皇子身上。她觸到大皇子嘲笑的目光,心裡一陣翻騰,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惡感。再看到湖面上自己的倒影,凌亂的頭髮、狼狽的神情,她突然萌生出想打自己耳光的衝動。

徐慕軒只是對她隱瞞了一些事情,端寧公主只是對徐慕軒有好感。就算此次聚會是爲端寧公主擇婿,可八字還沒一撇,也值得她如此慌亂失常嗎?有些事情她意識到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巴不得馬上見到徐慕軒,把事情問清楚。

她也知道,問題歸根結底就因爲她太在乎徐慕軒,太在乎這樁婚事了。可有時候,有些東西越想抓緊,就越容易失去,真到那一步,劇痛更會刻骨銘心。

她緩了一口氣,強忍心中厭惡,給大皇子行禮,說:“臣女只是隨便走走。”

大皇子靠近沈妍,曖昧一笑,說:“徐四公子是皇上關注的治世之才,又新得了御賜臨風公子的稱號,榮耀自非一般人可比。本王嫌後面的院子太簡陋,就留他同本王住一座院落裡,就在西院,沈妹妹要找他,本人可派人通傳。”

沈妍點點頭,“有勞仁郡王,臣女拜謝。”

大皇子衝隨從擺了擺手,就有人回院子去給徐慕軒傳話了。沈妍的目光追着隨從,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她纔回過神來,暗暗責怪自己又失態了。

徐家是六皇子的外祖家,徐慕軒是徐家最有前途的子孫。可他現在卻毫不避嫌地住到大皇子的院落,人們會認爲他歸入了大皇子的陣營,這樣很容易招人猜忌。他的才學剛得到皇上的肯定,就流露出結黨的苗頭,定會給自己惹下麻煩。

其實徐慕軒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大皇子盛情邀請,他難以推卻,根本不會想這麼多。而大皇子讓他同住就有目的,這等於把他拉進了一個很深的坑。

“臨風公子博學多才,儀表不凡,是太學院幾位博士公認了儲相之才。”大皇子眼底閃過陰澀的光芒,停頓片刻,低聲說:“皇上愛才心盛,想格外封賞臨風公子,不瞞沈妹妹,皇上有意招他爲婿,不知沈妹妹以後該如何自處。”

沐元澈快步走來,衝沈妍眨了眨眼,又轉向大皇子,說:“那天,臣和仁郡王都在御書房,在場者還在其他人,皇上考校了臨風公子的學問,加以褒獎,什麼時候流露出要招他爲婿的意思了?仁郡王這不是妄猜聖意嗎?”

妄自猜測皇上的意思就有欺君之嫌,一經查證,就是重罪。做爲奪嫡爭儲最有希望的人選,大皇子即使得聖寵,也不願意背上這樣一重罪名。

大皇子臉色一暗,眼底閃過怨恨,又擠出幾絲尷尬的笑容,說:“本王只是和沈妹妹開個玩笑,幾句閒話而已,沐統領何必這麼認真呢?”

“這種玩笑不能隨便開,若讓皇上知道,仁郡王可就說不清了。”沐元澈根本不把大皇子的臉色放在心上,又義正言辭提醒了他幾句。

大皇子趕緊陪笑說:“沐統領箴言,本王受教,本王還有一點小事,告辭。”

“恭送仁郡王。”沐元澈抱了抱拳,目送大皇子等人走遠,他輕嘆一聲,轉向沈妍,說:“別把仁郡王的話放在心上,他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軒兒還沒參加鄉試,皇上就是有愛才之心,也不會以賜婚聯姻網羅人才。”

“我知道,謝謝你。”沈妍衝沐元澈淺淺一笑,心中的感激深刻真誠。

徐慕軒要參加今年的秋闈,這只是鄉試,接下來還有會試和殿試。他現在只是寫了幾篇文章,得到了皇上的關注,受到褒獎賞賜。文章寫得好,在幾次考試中成績不理想的也大所人在,皇上就是愛才,也不會現在給他賜婚。

她聽到一些小道消息,又覺察到端寧公主愛慕徐慕軒,聯想到皇上愛惜徐慕軒的才學,就鑽進了牛角尖,把自己繞到裡面了,仔細想想,真是很蠢。

沐元澈一番話點醒了她,她確實需要認真想想,調整情緒,認真客觀地對待感情問題。若因爲一時衝動,授人以柄,對她、對徐慕軒都會形成隱患。

“軒兒來了,你們聊吧!”沐元澈丟下一句話,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沈妍聽出沐元澈語氣裡的拈酸惆悵,重嘆一聲,心裡隱隱不安,又自責。她厭煩徐慕軒被人覬覦,可她自己呢?若徐慕軒知道她和沐元澈的事,又會做何感想呢?人與人之間總要將心比心,若一板一眼比較,反而是她有負于徐慕軒。

沐元澈對她癡心一片,處處照顧,這令她感動的同時,也感覺到很沉重。她小時候對沐元澈惱恨厭煩,可現在她自己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她樂得享受沐元澈對她的關愛呵護,卻不敢讓自己的感情氾濫,因爲她不能將自己一分爲二。

午夜夢迴,她也常常爲此自責難安,她無法承受這份感情,卻沒有勇氣說清楚。不管說與不說,結局都是對沐元澈的傷害,她因此而害怕、而愧疚。

“妍兒,我剛纔還想收拾好了就去找你,沒想到你早來一步。”徐慕軒的俊臉上盪漾着濃濃的笑意,能與沈妍拋開書信的方式傾談,他由衷高興。

“找我做什麼?”沈妍的臉色異常沉靜,語氣也很淡漠。

“去那邊說。”徐慕軒拉了拉沈妍的手,指了指湖溏對岸花木掩映的涼亭。

沈妍輕嘆一聲,沒理會徐慕軒,大步朝對岸的涼亭走去。見徐慕軒神色情態一如既往,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已蠢到庸人自擾,真是可笑至極。

徐慕軒搖頭一笑,跟在沈妍身後,朝涼亭走去。兩人一前一後剛走上通往涼亭的小路,就看到徐慕繡和徐慕緗迎面走來。

徐慕繡冷哼一聲,沒理會沈妍,徑自朝徐慕軒走去,跟他低聲說話。徐慕緗把沈妍拉到一邊,把武氏寫的信轉交給她,替武氏傳了話,又跟她說了幾件閒事。

“別忘了祖父祖母跟你說的話,那可是關係到徐家命運的大事。”徐慕繡擡高聲音,好象故意說給沈妍聽一樣,丟下這句話,轉頭就同徐慕緗走了。

徐慕軒微微怔神,臉龐閃過凝重,見沈妍看他,馬上又恢復如常了。他拉起沈妍就向涼亭走去,那一瞬間熱情如火,吞沒了他們之薄淡的隔閡。

沈妍坐到涼亭的木椅上,半嘲弄半認真地問:“侯爺和郡主跟你說了什麼?竟然是關係到徐家命運的大事,難道他想直接立你爲世孫,把侯爵傳給你?”

“不是,我……”徐慕軒不善於說慌,尤其是在沈妍面前,但他不敢把徐秉熙和松陽郡主交待的話告訴沈妍,害怕引起誤會,再也無法解釋清楚。

不知是誰傳言說端寧公主要在此次聚會時擇婿,事關皇族顏面,這就成了各大家族私下密議的話題。皇上欽點徐慕軒來參加聚會,徐秉熙和松陽郡主認爲這是皇上想給徐慕軒機會,讓她先入端寧公主的眼,招爲駙馬自是順理成章。

徐慕軒一則與沈妍有婚約,二則他對做駙馬也沒興趣,被逼無奈,他纔來參加聚會。徐慕繡當着沈妍提起徐秉熙和松陽郡主交待的話,令他很反感。就好象一塊巨石壓在他心裡,面對最能替他分憂解難的沈妍,他卻不敢一吐爲快。

“他們到底跟你說了什麼?爲什麼吞吞吐吐不敢說?”

“也沒說什麼,就是讓我努力連中三元,光復家業。”徐慕軒的語氣很勉強。

沈妍暗哼,連中三元這麼容易嗎?徐秉熙和松陽郡主把希望寄託在徐慕軒身上,給了他巨大的壓力,根本就不考慮他是不是吃得消。哪個學子不希望考出好成績,可連中三元是一個奇蹟,也虧徐秉熙這文不成、武不就的人說得出口。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盡最大的努力就行,別太在意成績。”沈妍很體諒徐慕軒的辛苦,在那樣的家族中,想平安長大不容易。她不想再給他增加精神負擔,連端寧公主傾慕他的事都不想再提了,只溫言軟語安慰他。

“妍兒,說實話,我不想襲爵,也不想……”徐慕軒欲言又止,停頓片刻,又說:“我只想明年能考中,打點打點,放個外任,帶你和娘離開京城。”

“好,我等着,我天天燒香拜佛,希望你能高中,能放外任,然後我們離開京城。”沈妍輕咬嘴脣,心中泛出酸甜交織的暖流,激動、感動,難以言喻。

其實,她對生活要求得很簡單,她想要一種能把控的安逸和幸福。她瞭解徐慕軒,知道他能給她這種生活,這就是她的選擇,除此再無所求。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就說起家常閒話,都儘量選了一些輕鬆開心的話題。

“你在大皇子的院子裡住?”

徐慕軒點點頭,“我不想和五弟、六弟一起住,正爲難呢,大皇子就邀請住到他的院落裡,還送了我很多東西,我也知道不好,可我不知道該怎麼推。”

“你爲什麼不願意跟五公子、六公子一塊住?”

“他們帶來了幾個丫頭,還說有兩個是專門爲我準備的,我……”

“原來如此,有豔福就享唄!”沈妍知道自己誤解的徐慕軒,抱歉一笑,跟他說起與大皇子來往緊密可能帶來的麻煩,讓他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搬回去或另找院子居住。要搬出去還不能讓大皇子猜忌,否則會多面不討好。

徐慕軒點頭輕嘆,“我回去找澈兒,他是東道主,肯定會幫我安排。”

沈妍和徐慕軒剛要再聊別的話題,就聽到太監扯着公鴨嗓喊“端華公主駕到”,讓衆人去接駕。兩人都無奈一笑,匆匆說了幾句,就要各自離開了涼亭。

“妍兒,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徐慕軒從袖袋裡掏出一疊萱紙,遞給沈妍,說:“皇上讓我寫幾篇關於開海禁的文章,我翻閱了很多書籍,總覺得還差一些,你幫我看看。你是見多識廣的人,每次聽你幾句話,我就能文如泉涌,讓我自己寫,我就覺得不深刻。”

“我算什麼見多識廣?”沈妍有些無奈,但還是願意幫徐慕軒。

她前世二十八年的歲月在一個相對文明、進步、發達的時空渡過,或許論心計、比手段、造陰謀,她比這個時空的人差一些,全思路肯定比他們而開闊。

徐慕軒總覺得她見多識廣,這也給了她壓力,她前世留在腦海的東西總有用盡的時候。到那時候,她沒的見識,會怎麼樣?這又成了她心中一個沉重的問題。

兩人走遠,涼亭頂部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長長嘆息異常清晰。

“伯爺,咱們該下去了吧?還好今天沒太陽,要不非曬暴了皮不可。”

“在瓦上趴着,還要閉氣,真夠難受的,還以爲他們會親熱呢,白等了。”

“你們倆很願意說話是不是?”沐元澈冷笑幾聲,又說:“那好,你們倆兒就在這上面對着說,互相侮罵或恭維都行,誰先口吐白沫,誰就可以下去了。”

“伯爺、伯爺,你饒了我們吧!伯爺……”兩個隨從齊聲哀求。

沐元澈輕飄飄跳下涼亭,說:“有人問到我,就說我到後山打獵去了。”

“伯爺,你一個人別去後山,奴才們貼身伺候你。”

“再廢話我就把你們綁在上面三天三夜。”沐元澈沿着花木掩映的小徑向後山走去,邊走邊搖頭,心中堆起如山嶽一般沉重的心事,似乎永遠不會再輕鬆。

沈妍和徐慕軒都對將來的生活有長遠的打算,可他呢?他一廂情願,真心實意想看到沈妍幸福,可這樣偷偷摸摸又算什麼?他有將來嗎?

每次因爲強吻了沈妍,他都會回味好長時間,夢裡都能笑醒,那樣的滋味甜蜜而酸澀。而此時,他感覺自己很傻很天真,一直在覬覦、在奢望根本不屬於他的東西。他也知道,再這樣下去,就是對自己、對別人莫大的傷害。

……

徐慕軒回到房裡,簡單收拾梳洗,就要去拜見端華公主。他剛到門口,就被大皇子的親隨攔住了,說是大皇子有事請教他。徐慕軒受寵若驚,趕緊同親隨來到大皇子居住的正院。大皇子聽到傳報,迎出來,把他請進外廳,賜座奉茶。

外廳正中垂下兩簾輕紗,將外廳一分爲二,裡外朦朧可見。徐慕軒和大皇子在外面討論太學裡的課程,這是徐慕軒的專長,他自然對答如流。

兩簾輕紗裡面玉影香風,人頭攢動,不時傳出女子低低的說笑聲。大皇子見徐慕軒很緊張,往裡面看了一眼,就藉口出去散步,和徐慕軒離開了外廳。

輕紗裡面,一個身穿銀紅色月華錦宮裝的年輕女子端坐在軟椅上,朱脣挑起高傲的笑意。她頭上梳着朝天髻,戴着鑲珠點翠九翅鳳冠,與衣飾相映,華貴嬌豔。她姣美的臉龐妝容精緻,微微挑起的鳳眼在言談間帶出幾分張揚霸氣。

這人就是端華公主,龐貴妃所出,大皇子的同母胞妹。因龐貴妃得皇上寵愛,端華公主除了沒有帶“寧”字的封號,皇上對她的封賞比端寧公主更勝一籌。

“他們走了?”端華公主站起來,隔簾張望,眼底流露出亮晶晶笑意。

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太監臉笑成了一朵花,早就猜透了端華公主的心思。

“回公主,走了。”

端華輕哼一聲,說:“臨風公子果然英俊儒雅,儀表不凡,難怪端寧會對他動心。只可惜武烈侯府大不如前,他又是外室庶出,秋闈春闈都沒參加,現在判斷他的前程還爲時過早。張公公,你說端寧到底怎麼想的,她不知道這些嗎?”

張公公低聲細氣,恭維了端華公主一番,又說:“您是聰明有遠見的人,那邊可不一樣,年紀大了,盼嫁,早就按捺不住了。聽說她昨天下午就到了,還召見的臨風公子的童養媳,聽咱們安在那邊的眼線傳報說,她那姿態神情那叫一個下賤。連半點皇后所出的公主的威儀氣度都沒有,跟您比起來,她差得太遠了。”

“童養媳?臨風公子有童養媳,他訂過親?”端華公主眼底閃過鬱色,滿臉不可置信,她覺得徐慕軒不錯,沒想到竟然有童養媳,這令她心生氣惱。

“聽說是在金州訂下的,哎喲,這童養媳可是個人物。”太監把他知道的有關沈妍的生平履歷和重大事蹟全部說出來了,聽得端華公主臉色更加沉鬱。

“就這麼多?”端華公主聽完太監的講述,嘴角挑起一抹冷笑,“難怪端寧對她禮遇在加,原來是看沈駙馬和皇姑母的情面,她可真會見縫插針。”

太監搖頭冷笑,說:“恐怕那邊要錯打主意、白費心思了。”

“怎麼講?”端華公主聽說端寧公主失算了,頓時滿臉興奮。

“沈駙馬曾跟很多人說過這女兒不忠不孝,他決不認這個女兒,還說一有機會就把她亂棍打死,可見父女成仇,恨到了骨子裡。有汪夫人和沈妍姐弟在,慧寧公主永遠是繼室的身份,你說她能不恨他們嗎?只不過是爲一個好名聲罷了。”

太監停頓片刻,又說:“聽說項家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只是礙於情面才收留他們。兩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玩意兒,尤其是那個沈妍,親爹都恨她恨得牙癢,別人會在乎她嗎?端寧公主竟然高看她一眼,那豈不是白費心機?”

端華公主思慮片刻,冷哼說:“你別輕看了端寧,她的心計可不少。”

“唉!再多也比不上您一個小指頭,皇上可最寵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張公公,你說比起慧寧姑母,本宮差在哪裡?”

伺候端華公主的下人都知道,她時刻拿慧寧公主比較,也想將來輔佐大皇子上位,封一個護國長公主,那史冊留名的威儀氣勢可不是普通的公主能比的。

“哎喲,您哪都不差,只不過慧寧公主平過叛亂,打過西魏,還在邊郡困守五年突圍。就是因爲這些,大秦皇朝的百姓和臣子都敬重她,也怕她三分。您要是有機會在戰場上溜達一圈,皇上一高興,說不定會封你爲女王侯,嘿嘿……”

“你可真會說話,難怪母妃信任你。”端華公主眼底充滿希望的光芒,不想自己只會幾招欺負宮女太監的花拳繡腿,倒把自己想面了威風八面的將帥。“不要輕看了端寧,這些年,若不是她這塊絆腳石,母妃不早就達成所願了嗎?”

龐貴妃的心願就是除掉徐皇后,取而代之,這是她不屑於隱瞞的野心。

“再大的絆腳石,您也能一腳踹開。”張公公極盡能事地阿諛奉承。

端華公主越聽越興奮,對張公公已達到百分百的信任,“張公公,你說勝戰伯和臨風公子哪個更好,就假設臨風公子已經中了狀元吧!”

張公公那張笑臉的熱度有增無減,眼底卻閃過幾絲冷冷的嘲弄,“勝戰伯爺是驍勇猛將,臨風公子是儲相之才,這一文一武都是國之棟樑。”

“本宮知道她們都是朝廷棟樑之才,本宮的意思是……”端華公主突然止住言語,她的少女情懷怎麼能跟一個腌臢太監說呢?張公公排山倒海的好話捧得她暈暈乎乎,她竟然忘記張公公來伺候她還不到一個月,又險些忘掉了自己的身份。

大皇子派人來傳話,說參加聚會的公子小姐都到齊了,正等着參拜她呢,讓她趕緊到前院去。端華公主趕緊收拾好,擺駕前院,接受衆人蔘拜。

沈妍主僕正往前院走,聽說端華公主要在此經過,她們趕緊退後幾步,跪地行禮。端華公主看到沈妍,又聽張公公說了沈妍的身份,她臉上浮現陰冷的笑容。

“這三個賤婢衝了本宮的鑾駕,把她們拿下,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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