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袁崇煥

【猶豫的人】

在東林黨裡,有一個特殊的人,此人既有皇帝的信任,又有足以扳倒魏忠賢的實力——孫承宗。

在得知楊漣被抓後,孫承宗非常憤怒,當即決定彈劾魏忠賢。

但他想了一下,便改變了主意。

Wшw ▪ттκan ▪C○ 孫承宗很狡猾,他明白上書是毫無作用的,他不會再犯楊漣的錯誤,決定使用另一個方法。

天啓四年(1625)十一月,孫承宗開始向京城進發,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皇帝上訪告狀。

對一般人而言,這是不可能的,因爲朱木匠天天干木匠活,不大見人,還有魏管家幫他閉門謝客,想見他老人家一面,實在難如登天。

但孫承宗不存在這個問題,打小他就教朱木匠讀書,雖說沒啥效果(認字不多),但兩人感情很好,魏公公幾次想挑事,想幹掉孫承宗,朱木匠都笑而不答,從不理會,因爲他很清楚魏公公的目的。

他並不傻,這種借刀殺人的小把戲,是不會上當的。

於是魏忠賢慌了,他很清楚,孫承宗極不簡單,不但狡猾大大的,和皇帝關係鐵,還手握兵權,如果讓他進京打小報告,那就真沒戲了,就算沒告倒,只要帶兵進京來個武鬥,憑自己手下這幫廢物,是沒指望的。

魏忠賢正心慌,魏廣微又來湊熱鬧了,這位仁兄不知從哪得到的小道消息,說孫承宗帶了幾萬人,打算進京修理魏公公。

爲說明事態的嚴重性,他還打了個生動的比方:一旦讓孫大人進了京,魏公公立馬就成粉了(公立齏粉矣)。

魏公公瘋了,二話不說,馬上跑到皇帝那裡,苦苦哀求,不要讓孫承宗進京,當然他的理由很正當:孫承宗帶兵進京是要幹掉皇帝,身爲忠臣,必須阻止此種不道德的行爲。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大人毫不慌張,他還安慰魏公公,孫老師靠得住,就算帶兵,也不會拿自己開刀的。

這個判斷充分說明,皇帝大人非但不傻,還相當地幽默,魏公公被涮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話說完,皇帝還要做木匠,就讓魏公公走人,可是魏公公不走。

他知道,今天要不討個說法,等孫老師進京,沒準就真成粉末了。所以他開始哭,且哭出了花樣——“繞牀痛哭”。

也就是說,魏公公賴在皇帝的牀邊,不停地哭。皇帝在牀頭,他就哭到牀頭,皇帝到牀尾,他就哭到牀尾,孜孜不倦,鍥而不捨。

皇帝也是人,也要睡覺,哭來哭去,真沒法了,只好發話:

“那就讓他回去吧。”

有了這句話,魏忠賢膽壯了,他隨即命人去關外傳令,讓孫承宗回去。

然而不久之後,有人告訴了他一個消息,於是他又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孫承宗若入九門,即刻逮捕!”

那個消息的內容是,孫承宗沒有帶兵。

孫承宗確實沒有帶兵,他只想上訪,不想造反。

所以魏忠賢改變了主意,他希望孫承宗違抗命令,大膽反抗來到京城,並最終落入他的圈套。

事實上,這是很有可能的,鑑於地球人都知道,魏公公一向慣於假傳聖旨,所以憤怒的孫承宗必定會拒絕這個無理的命令,進入九門,光榮被捕。

然而他整整等了一夜,也沒有看到這一幕。

孫承宗十分憤怒,他急匆匆地趕到了通州,卻接到讓他返回的命令。他的憤怒到達了頂點,於是他沒有絲毫猶豫——返回了。

孫承宗實在聰明絕頂,雖然他知道魏忠賢有假傳聖旨的習慣,但這道讓他返回的諭令,卻不可能是假的。

因爲魏忠賢知道他和皇帝的關係,他見皇帝,就跟到鄰居家串門一樣,說來就來了,胡說八道是沒用的。

然而現在他收到了諭令,這就代表着皇帝聽從了魏忠賢的忽悠,如果繼續前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跑路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一,回去睡覺,老老實實呆着。

二,索性帶兵進京,幹他娘一票,解決問題。

孫承宗是一個幾乎毫無缺陷的人,政治上面很會來事,誰也動不了,軍事上穩紮穩打,眼光獨到,且一貫小心謹慎,老謀深算,所以多年來,他都是魏忠賢和努爾哈赤最爲害怕的敵人。

但在這一刻,他暴露出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大弱點——猶豫。

孫承宗是典型的謀略型統帥,他的處事習慣是如無把握,絕不應戰,所以他到遼東幾年,收復無數失地,卻很少打仗。

而眼前的這一仗,他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他放棄。

無論這個決定正確與否,東林黨已再無回天之力。

三十年前,面對黑暗污濁的現實,意志堅定的吏部員外郎顧憲成相信,對的終究是對的,錯的終究是錯的。於是他決心,建立一個合理的秩序,維護世上的公義,使那些身居高位者,不能隨意踐踏他人,讓那些平凡的人,有生存的權利。

爲了這個理想,他勵精圖治,忍辱負重,從那個小小的書院開始,經歷幾十年起起落落,堅持道統,至死不渝。在他的身後,有無數的追隨者殺身成仁。

然而殺身固然成仁,卻不能成事。

以天下爲己任的東林黨,終究再無回天之力。

其實我並不喜歡東林黨,因爲這些人都是書呆子,自命清高,還空談闊論,缺乏實幹能力。

小時候,歷史老師講到東林黨時,曾說道:東林黨人並不是進步的象徵,因爲他們都是封建士大夫。

我曾問:何謂封建士大夫?

老師答:封建士大夫,就是封建社會裡,侷限、落後,腐朽的勢力,而他們的精神,絕不代表歷史的發展方向。

多年以後,我親手翻開歷史,看到了另一個真相。

所謂封建士大夫,如王安石、如張居正、如楊漣、如林則徐。

所謂封建士大夫精神,就是沒落,守舊,不懂變通,不識時務,給臉不要臉,瞧不起勞動人民,自命清高,即使一窮二白,被誤解,污衊,依然堅持原則、堅持信念、堅持以天下爲己任的人。

他們堅信自己的一生與衆不同,高高在上,無論對方反不反感。

堅信自己生來就有責任和義務,去關懷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無論對方接不接受。

堅信國家危亡之際,必須挺身而出,去捍衛那些自己不認識,或許永遠不會認識的芸芸衆生,併爲之奮鬥一生,無論對方是否知道,是否理解。

堅信無論經過多少黑暗與苦難,那傳說了無數次,忽悠了無數回,卻始終未見的太平盛世,終會到來。

【遺棄】

孫承宗失望而歸,他沒有能夠拯救東林黨,只能拯救遼東。

魏忠賢曾經想把孫老師一同幹掉,可他反覆遊說,皇帝就是不鬆口,還曾經表示,如果孫老師出了事,就唯你是問。

魏公公只好放棄了,但讓孫老師呆在遼東,手裡握着十幾萬人,實在有點睡不安穩,就開始拿遼東戰局說事,還找了幾十個言官,日夜不停告黑狀。

孫承宗撐不下去了。

天啓五年(1625)十月,他提出了辭呈。

可是他提了N次,也沒得到批准。

倒不是魏忠賢不想他走,是他實在走不了,因爲沒人願意接班。

按魏忠賢的意思,接替遼東經略的人,應該是高第。

高第,萬曆十七年進士,是個相當厲害的人。

明代的官員,如果沒有經濟問題,進士出身,十幾年下來,至少也能混個四品。而高先生的厲害之處在於,他混了整整三十三年,熬死兩個皇帝,連作風問題都沒有,到天啓三年(1623),也才當了個兵部侍郎,非常人所能及。

更厲害的是,高先生只當了一年副部長,第二年就退休了。

魏忠賢本不想用這人,但算來算去,兵部混過的,閹黨裡也只有他了。於是二話不說,把他找來,說,我要提你的官,去當遼東經略。

高先生一貫膽小,但這次也膽大了,當即回覆:不幹,死都不幹。

爲說明他死都不幹的決心,他當衆給魏忠賢下跪,往死了磕頭(叩頭豈免):我都這把老骨頭了,就讓我在家養老吧。

魏忠賢覺得很空虛。

費了那麼多精神,給錢給官,就拉來這麼個廢物。所以他氣憤了:必須去!

混吃等死不可能了,高第擦乾眼淚,打起精神,到遼東赴任了。

在遼東,高第用實際行動證實,他既膽小,也很無恥。

到地方後,高先生立即上了第一封奏疏:彈劾孫承宗,罪名:吃空額。

經過孫承宗的整頓,當時遼東部隊,已達十餘萬人,對此高第是有數的,但這位兄弟睜眼說瞎話,說他數下來,只有五萬人。其餘那幾萬人的工資,都是孫承宗領了。

對此嚴重指控,孫承宗欣然表示,他沒有任何異議。

他同時提議,今後的軍餉,就按五萬人發放。

這就意味着,每到發工資時,除五萬人外,遼東的其餘幾萬苦大兵就要拿着刀,奔高經略要錢。

高第終於明白,爲什麼東林黨都倒了,孫承宗還沒倒,要論狡猾,他纔剛起步。

但高先生的劣根性根深蒂固,整人不成,又開始整地方。

他一直認爲,把防線延伸到錦州、寧遠,是不明智的行爲,害得經略大人暴露在遼東如此危險的地方,有家都回不去,於心何忍?

還不如放棄整個遼東,退守到山海關,就算失去縱深陣地,就算敵人攻破關卡,至少自己是有時間跑路的。

他不但這麼想,也這麼幹。

天啓五年(1625)十一月,高第下令,撤退。

撤退的地方包括錦州、松山、杏山、寧遠、右屯、塔山、大小淩河,總之關外的一切據點,全部撤走。

撤退的物資包括:軍隊、平民、槍械、糧食,以及所有能搬走的物件。

他想回家,且不想再來。

但老百姓不想走,他們的家就在這裡,他們已經失去很多,這是他們僅存的希望。

但他們沒有選擇,因爲高先生說了,必須要走,“家毀田亡,嚎哭震天”,也得走。

高第逃走的時候,並沒有追兵,但他逃走的動作實在太過逼真,跑得飛快,看到司令跑路,小兵自然也跑,孫承宗積累了幾年的軍事物資、軍糧隨即丟棄一空。

數年辛苦努力,收復四百餘里江山,十餘萬軍隊,幾百個據點,就這樣毀於一旦。

希望已經斷絕,東林黨垮了,孫承宗走了,所謂關寧防線,已名存實亡,時局已無希望,很快,努爾哈赤的鐵蹄,就會毫不費力地踩到這片土地上。

沒有人想抵抗,也沒有人能抵抗,跑路,是唯一的選擇。

有一個人沒有跑。

他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羣,無法控制的混亂,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是寧前道,必與寧前共存亡!我絕不入關,就算只我一人,也要守在此處(獨臥孤城),迎戰敵人!”

寧前道者,文官袁崇煥。

【袁崇煥】

〖若夫以一身之言動、進退、生死,關係國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於古未始有之。有之,則袁督師其人也。

——梁啓超〗

關於袁崇煥的籍貫,是有糾紛的。他的祖父是廣東東莞人,後來去了廣西滕縣,這就有點麻煩,名人就是資源,就要猛搶,東莞說他是東莞人,滕縣說他是藤縣人,爭到今天都沒消停。

但無論是東莞,還是滕縣,當年都不是啥好地方。

明代的進士不少,但廣東和廣西的很少,據統計,70%以上都是江西、福建、浙江人。特別是廣西,明代二百多年,一個狀元都沒出過。

袁崇煥就在廣西讀書,且自幼讀書,因爲他家是做生意的,那年頭做生意的沒地位,要想出人頭地,只有讀書。

就智商而言,袁崇煥是不低的,他二十三歲參加廣西省統一考試,中了舉人,當時他很得意,寫了好幾首詩慶祝,以才子自居。

一年後他才知道,自己還差得很遠。

袁崇煥去北京考進士了,不久之後,他就回來了。

三年後,他又去了,不久之後,又回來了。

三年後,他又去了,不久之後,又回來了。

以上句式重複四遍,就是袁崇煥同學的考試成績。

從二十三歲,一直考到三十五歲,考了四次,四次落榜。

萬曆四十七年(1619),袁崇煥終於考上了進士,他的運氣很好。

他的運氣確實很好,因爲他的名次,是三甲第四十名。

明代的進士錄取名額,大致是一百多人,是按成績高低錄取的,排到三甲第四十名,說明他差點沒考上。

關於這一點,我曾去國子監的進士題名碑上看過,在袁崇煥的那科石碑上,我找了很久,纔在相當靠下的位置(按名次,由上往下排),找到他的名字。

在當時,考成這樣,前途就算是交代了,因爲在他之前,但凡建功立業、匡扶社稷,如徐階、張居正、孫承宗等人,不是一甲榜眼,就是探花,最次也是個二甲庶吉士。

所謂出將入相,名留史冊,對位於三甲中下層的袁崇煥同志而言,是一個夢想。

當然,如同許多成功人士(參見朱重八、張居正)一樣,袁崇煥小的時候,也有許多徵兆,預示他將來必定有大出息。比如他放學回家,路過土地廟,當即精神抖擻,開始教育土地公:土地公,爲何不去守遼東?!

雖然我很少跟野史較真,但這個野史的胡說八道程度,是相當可以的。

袁崇煥是萬曆十二年(1584)生人,據稱此事發生於他少年時期,往海了算,二十八歲時說了這話,也才萬曆四十年,努爾哈赤先生是萬曆四十六年纔跟明朝幹仗的,按此推算,袁崇煥不但深謀遠慮,還可能會預知未來。

話雖如此,但這種事總有人信,總有人講,忽悠個上千年都不成問題。

比如那位著名的預言家查諾丹馬斯,幾百年前說世紀末全體人類都要完蛋,傳了幾百年,相關書籍、預言一大堆,無數人信,搞得政府還公開闢謠。

我曾研習歐洲史,對這位老騙子,倒還算比較瞭解,幾百年後不去管它,當年他曾給法蘭西國王查理二世算命,說:國王您身體真是好,能活到九十歲。

查理二世很高興,後來掛了,時年二十四歲。

總之,就當時而言,袁崇煥肯定是個人才(全國能考前一百名,自然是個人才),但相比而言,不算特別顯眼的人才。

接下來的事充分說明了這點,由於太不起眼,吏部分配工作的時候,竟然把這位仁兄給漏了,說是沒有空閒職位,讓他再等一年。

於是袁崇煥在家待業一年,萬曆四十八年(1620),他終於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職務:福建邵武知縣。

邵武,今天還叫邵武,位於福建西北,在武夷山旁邊,換句話說,是山區。

在這個山區縣城,袁崇煥乾得很起勁,很積極,豐功偉績倒說不上,但他曾經爬上房樑,幫老百姓救火,作爲一個縣太爺,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容易的。

至於其他光輝業績,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是個縣城,要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好事,很難。

天啓二年(1622),袁崇煥接到命令,三年任職期滿,要去北京述職。

改變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明代的官員考覈制度,是十分嚴格的,京城的就不說了,京察六年一次,每次都掉層皮。即使是外面天高皇帝遠的縣太爺,無論是偏遠山區,還是茫茫沙漠,只要你還活着,輪到你了,就得到本省布政使那裡報到,然後由布政使組團,大家一起上路,去北京接受考覈。

考覈結果分五檔,好的晉升,一般的留任,差點的調走,沒用的退休,亂來的滾蛋。

袁崇煥的成績大致是前兩檔,按常理,他最好的結局應該是回福建,升一級,到地級市接着幹慢慢熬。

但袁崇煥的運氣實在是好得沒了邊,他不但升了官,還是京官。

因爲一個人看中了他。

這個人的名字叫侯恂,時任都察院御史,東林黨人。

侯恂是個不出名的人,級別也低,但很擅長看人,是騾子是馬,都不用拉出來,看一眼就明白。

當他第一次看到袁崇煥的時候,就認定此人非同尋常,必可大用,這一點,袁崇煥自己都未必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的職務雖不高,卻是御史,可以直接向皇帝上書。所以他隨即寫了封奏疏,說我發現了個人才,叫袁崇煥,希望把他留用。

當時正值東林黨當政,皇帝大人還管管事,看到奏疏,順手就給批了。

幾天後,袁崇煥接到通知,他不用再回福建當知縣了,從今天起,他的職務是,兵部職方司主事,六品。

順便說句,提拔了袁崇煥的這位無名侯恂,有個著名的兒子,叫做侯方域,如果不知道此人,可以去翻翻《桃花扇》。

接下來的事情十分有名,各種史料上都有記載:兵部職方司主事袁崇煥突然失蹤,大家都很着急,四處尋找,後來才知道,剛上任的袁主事去山海關考察了。

這件事有部分是真的,袁崇煥確實去了山海關。但貓膩在於,袁大人失蹤絕不是什麼大事,也沒那麼多人找他。當時廣寧剛剛失陷,皇帝拉着葉向高的衣服,急得直哭,亂得不行,袁主事無非是個處級幹部,鬼才管他去哪。

袁崇煥回來了,並用一句話概括了他之後十餘年的命運:

“予我兵馬錢糧,我一人足守此!”

在當時說這句話,膽必須很壯,因爲當時大家認定,遼東必然丟掉,山海關遲早失守,而萬惡的朝廷正四處尋找背黑鍋的替死鬼往那裡送,守遼東相當於判死刑,闖遼東相當於闖刑場。這時候放話,是典型的沒事找死。

事情確實如此,袁崇煥剛剛放話,就升官了。因爲朝廷聽說了袁崇煥的話,大爲高興,把他提爲正五品山東按察司僉事,山海關監軍,以表彰他勇於背黑鍋的勇敢精神。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紛紛來爲袁崇煥送行,有的還帶上了自己的子女,以達到深刻的教育意義:看到了吧,這人就要上刑場了,看你還敢胡亂說話!

在一片哀嘆聲中,袁崇煥高高興興地走了,幾個月後,他遇到了上司王在晉,告了他的黑狀,又幾個月後,他見到了孫承宗。

且慢,且慢,在見到這兩個人之前,他還遇見了另一個人,而這次會面是絕不能忽略的。

因爲在會面中,袁崇煥確定了一個秘訣,四年後,努爾哈赤就敗在了這個秘訣之上。

離開京城之前,袁崇煥去拜見了熊廷弼。

熊廷弼當時剛回來,還沒進號子,袁崇煥上門的時候,他並未在意。在他看來,這位袁處長,不過是前往遼東挨踹的另一個菜鳥。

所以他問:

“你去遼東,有什麼辦法嗎(操何策以往)?”

袁崇煥思考片刻,回答:

“主守,後戰。”

熊廷弼跳了起來,他興奮異常,因爲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找到了制勝的道路。

所謂主守後戰,就是先守再攻,說白了就是先讓人打,再打人。

這是句十分簡單的話。

真理往往都很簡單。

正如毛澤東同志那句著名的軍事格言: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很簡單,很管用。

一直以來,明朝的將領們絞盡腦汁,挖坑,造槍,練兵,修碉堡,只求能擋住後金軍前進的步伐。

其實要戰勝天下無雙的努爾哈赤和他那可怕的騎兵,只要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他們並非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作爲大明天朝的將領,對付遼東地區的小小後金,即使丟了鐵嶺、丟了瀋陽、遼陽,哪怕遼東都丟乾淨,也要打。

所以就算薩爾滸死十萬人,瀋陽死六萬人,也要攻。

這不是智力問題,而是態度問題。

後金軍隊不過是搶東西的強盜,努爾哈赤是強盜頭,對付這類貨色,怎麼能當縮頭烏龜呢?

然而袁崇煥明白,按努爾哈赤的實力和級別,就算是強盜,也是巨盜。

他還明白,縮頭的,並非一定是烏龜,毒蛇在攻擊之前,也要收脖子。

後金騎兵很強大,強大到明朝騎兵已經無法與之對陣,努爾哈赤很聰明,聰明到這個世上已無幾人可與之抗衡。

抱持着此種理念,袁崇煥來到遼東,接受了孫承宗的教導。在那裡,他掌握勝利的手段,尋找勝利的幫手,堅定勝利的信念。而與此同時,局勢也在一步步好轉,袁崇煥相信,在孫承宗的指揮下,他終將看到遼東的光復。

然而這一切註定都是幻想。

天啓五年(1625)十月,他所信賴和依靠的孫承宗走了。

走時,袁崇煥前去送行,失聲痛哭,然而孫承宗只能說:事已至此,我已無能爲力。

然而高第來了,很快,他就看見高大人丟棄了幾年來,他爲之奮鬥的一切,土地、防線、軍隊、平民,毫不吝惜,只爲保住自己的性命。

袁崇煥不撤退,雖然他只是個無名小卒,無足輕重,但他有保國的志向,制勝的方法,以及堅定的決心。

在過去的幾年裡,我一直這裡,默默學習,默默進步,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所以我不會撤退,即使你們全都逃走,我也絕不撤退。

“我一人足守此!”

“獨臥孤城,以當虜耳!”

現在,履行諾言的時候到了。

但這個諾言註定是很難兌現的,因爲兩個月後,他獲知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天啓六年(1626)正月十四日,努爾哈赤來了,帶着全部家當來了。

根據史料分析,當時後金的全部兵力,如果加上老頭、小孩、殘疾人,大致在十萬左右,而真正的精銳部隊,約有六七萬人。

努爾哈赤的軍隊,人數共計六萬人,號稱二十萬。

按某些軍事專家的說法,這是當時世界上最爲強大的騎兵部隊,對於這個說法,我認爲比較正確。

理由十分簡單:對他們而言,戰爭是一種樂趣。

由於處於半開化狀態,也不在乎什麼詩書禮儀,傳統道德,工作單位,打小就騎馬,驍勇無畏,說打就打絕不含糊,更絕的是,家屬也大力支持:

據史料記載,後金騎兵出去拼命前,家裡人從不痛哭流涕,悲哀送行,也不報怨政府,老老少少都高興得不行,跟過節似的,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多搶點東西回來!

坦白地講,我很能理解這種心情,啥產業結構都沒有,又不大會種地,做生意也不在行,不搶怎麼辦?

所以他們來了,帶着搶掠的意圖、鋒銳的馬刀和勝利的把握。

努爾哈赤是很有把握的,此前,他已等待了四年,自孫承宗到任時起。

一個卓越的戰略家,從不會輕易冒險,努爾哈赤符合這個條件,他知道孫承宗的可怕,所以從不敢惹這人,但是現在孫承宗走了。

當年秦檜把岳飛坑死了,多少還議了和,簽了合同,現在魏忠賢把孫承宗整走,卻是毫無附加值,還附送了許多禮物,禮單包括錦州、松山、杏山、右屯、塔山、大小淩河以及關外的所有據點。

這一年,努爾哈赤六十七歲,就目前史料看,沒有老年癡呆的跡象,他還有夢想,夢想搶掠更多的人口、牲畜、土地,壯大自己的子民。

公正地講,站在他的立場上,這一切都無可厚非。

孫承宗走了,明軍撤退了,眼前已是無人之地,很明顯,他們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進軍吧,進軍到前所未至的地方,取得前所未有的勝利,無人可擋!

一切都很順利,後金軍毫不費力地佔領了大大小小的據點,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直到正月二十三日那一天。

天啓六年(1626)正月二十三日,努爾哈赤抵達了寧遠城郊,驚奇地發現,這座城市竟然有士兵駐守,於是他派出了使者。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寫出瞭如下的話:

“我帶二十萬人前來攻城,必破此城!如果你們投降,我給你們官做。”

在這封信中,他沒有提及守將袁崇煥的姓名,要麼是他不知道這個人,要麼是他知道,卻覺得此人不值一提。

總之在他看來,袁崇煥還是方崇煥都不重要,這座城市很快就會投降,併成爲努爾哈赤旅遊團路經的又一個觀光景點。

三天之後,他會永遠記住袁崇煥這個名字。

他原以爲要等一天,然而下午,城內的無名小卒袁崇煥就遞來了回信:

“這裡原本就是你不要的地方,我既然恢復,就應當死守,怎麼能夠投降呢?”

然後是幽默感:

“你說有二十萬人,我知道是假的,只有十三萬而已,不過我也不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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