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完老十八等人散去,周棉棉突然想起老十八養的那隻狗小十八來,想把它叫回家喂着,可找了找並沒有看到。他看到去埋老十八時它在後面也是跟去的,便去找。
小十八果在老十八的新墳前臥着。見他來回頭瞅上一眼,又扭過去瞅那堆新土去了。
周棉棉上去摸了摸它黃燦爛的頭蹲下說:“他已經走了。是人都會走的。不,是有生命的終會走的,也包括你我。”
小十八聽了,尾巴動了兩下,兩隻前爪又開始在空中撓,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
沒有哪一棵植物
在秋的面前不褪去顏色
沒有哪一種生命
在時間裡永遠唱歌
植物把那一抹綠
還給太陽
我們把生命
還給時間
周棉棉吟完又摸了那黃燦燦狗頭說:“走吧,跟我回去吃口,好活着思念你逝去的主人。”
那狗聽了,竟起身跟着周棉棉去了。
周棉棉的孩子保住了,李傍晚和楊岸香也有了。當楊岸香告訴李傍晚時,李傍晚高興得騎上單車,帶着楊岸香下地直轉悠。傍晚爸媽知道了,也高興得合不了嘴。李得福直拍了驢屁股說:“驢啊驢,俺要當爺咧。”然後就學小孩一聲一聲地給那小聲叫:“爺,爺……”那驢聽了也“哼哼”地響鼻。李得福說:“咦,我喊爺哩,你咋還答應上咧。”
傍晚媽聽了笑說:“你要喊奶奶,我應你多好。”說完又正經了說:“這懷孕的事,可不能跟棉棉他媽提,好像咱顯擺,惹嫂子傷心。”
“也是哈,這棉棉都結婚四年啦,咋沒懷個孩。”
“不是不懷,是懷上了總掉。那回和棉棉媽閒說話,她說漏嘴了說的。你可別往外說,這事連馬悅都不知道。”
“咦!你還以爲我是你們娘們嘴嘞,到處東家長西家短嘞,舌頭攪得唾沫腥子滿天飛,唯恐天下不亂。放心吧,我和驢說也不會和人說嘞。”說完一拍大腿說:“壞啦。”
“啥壞啦?”
“你說咱孫子要掉嘍咋辦?”
“呸!呸呸呸,黴氣。”說完又忙朝李傍晚兩口子的屋裡喊:“岸香、傍晚……”
“你別喊了,我見晚兒帶着她出去了。”
“上哪兒去啦?走着還是騎車?”
“騎車出去嘞。”
“哎呀,地裡的路那不平。不中,我得找去。”
“找啥,一會還不回來。再說,出去看看花草,比悶家裡強。”
“不中。讓你這一說我有點害怕,我得找去。”說完,一溜小跑下地去了。
“王子來失蹤與夏淺淺瘋啞有關係嗎?”
“如果有,那就是王子來爲之。如果沒有,那就是有人要他們倆這個下場。”
“這裡或許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要不怎會不了了之。你說錢能辦到一切嗎?”
“有的能,有的不能。”
“那我做了我一生最對的選擇。”
“什麼選擇?”
“不喜歡企業,愛上一棵麥子呀。”說完,楊岸香坐在自行車的後架上蕩悠了兩腿又說:“我知道我爲什麼喜歡你了。”
“爲什麼,讓我放蕩不羈的文字給征服?”
“一開始是。後來認識了周棉棉就不那麼認爲了。我只是喜歡這兒的一花一草一水一木,喜歡這兒的老母蟲金豆子和這遍地的油菜花。喜歡看到每一粒種子,在春天破土發芽。喜歡河裡盪漾水波里,遊走的小魚。喜歡光着腳,踩在炙熱的沙土裡。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是,在這裡我沒有壓仰感。”
“我們每個人都是懶惰的,誰都不願意去拼死掙扎。可可怕的是,你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就像你做了一個很壓抑的夢,你怎麼喊都沒有聲音,四肢怎麼抓撓,都像一個翻蓋的王八。你就這樣爲了活着拼盡了全力,折騰了一輩子,掙扎了一輩子,直到躺進墳墓裡也沒有過上你想要的那種生活。這是一個可怕的人生結局,誰也不想面對,可又不能不勇敢的去面對它。”
“是在說周棉棉嗎?”
李傍晚聽了沒有答話,只仰天長嘆一聲說:“也許他會成功,也許他會滅亡,但不管怎樣他已經是人生的一個失敗者。”
“你是說他的眼睛?”
“他也是喜歡這裡的,喜歡這裡的花草,這裡的鄉音。喜歡被陽光照出的芽兒,喜歡被陽光暖出的花兒。他小時和我說過,長大了哪也不去,就在東寨搞建設,把東寨建成桃花源記。可現在他一個人已在千里之外,咱們結婚都沒回來,可見他活的有多累。人這一生,有多成名有多少錢有什麼用,沒有一個好身體消受還不如不要。”
“這是很矛盾的問題。每個人的掙扎,都是爲了過上好日子,可掙扎的過程難免會傷到自己。正如你,字已碼得那樣好,也當上了村長,怎還那樣幹得起勁。不碼不好嗎?乾脆村長也不幹了,活得瀟灑自在豈不好。”
“我碼字,是爲了拯救那些迷失心靈的讀者。我當村長,是爲了告訴他們農村到底能變多美。”
“那你覺得《金瓶梅》是教人性呢,還是告戒?”
“那當然是後者。那是一個教科書式的恥辱柱。”
“那現在又有多少個金呀瓶呀梅的,西門慶也有很多很多。可見,一本書並不能改變每一個人。”
“不能改變愚昧的人,能改變智慧的人。”
“岸香、傍晚,快回家吧。一會老母蟲下來啦,打得臉疼。”
“媽,你咋來啦?”
“我咋來啦?反正我來了。”說完又說:“這油菜花是好看,可好看它有花粉容易過敏。”
“媽,今咋啦這是,誰花粉過敏?喊我們我們回去就是,用不着拽不着邊的詞出來。”
“岸香剛有,哪能亂跑,快回去吧,我給你們做好吃嘞。”
“媽,沒事。我運動運動也對胎兒有好處。”
“那咋着頭仨月也得注意,不能掉嘍。要是一掉開頭,那就像南瓜秧上的南瓜坐不住,像棉棉那樣多折磨人。”
“棉棉哥咋啦?”
“沒,沒,沒咋。我想象嘞,想着想着就說走嘴啦,跟你寫小說樣,全靠想,想象嘞。”
“老馬,我這算不算高領孕婦呀?”楊思芳摸着她那還癟癟的肚皮問。
“算算,咋不算。我跟你說芳,這懷孕頭仨月你一定要注意,不能累不能蹦不能跳,哪也不能跑了。家務不要幹,飯也不要做,被子都不要疊。”
“那我做啥?”
“你就只管吃,只管看小說。我告訴你哈,這胎兒一旦坐住,就能懂你所能讀懂的,理解你所能理解的。”
“那要你這麼說,咱孩子一出來就會寫小說會拿手術刀了?”
馬照福聽了飯都噴了一地說:“也沒這麼誇張哈,但聰明是肯定的。”
“如你一樣聰明絕頂,好不好?”
“不好不好。聰明不絕頂,才叫完美。”
楊思芳聽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