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齊敏正和加藤的感情一天一天好起來了。加藤在很多事情上讓齊敏正感動,這個曾經一度讓他厭惡的女人重新變得讓人尊重起來,有些時候,齊敏正覺得自己再度找回了最初戀愛時的感覺,加藤所做的全部努力和犧牲總算是有了回報。

齊敏正每天到工廠去上班,他是那種很有親和力的人,有技術,工作又很賣力,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所以廠裡很快把他的工資從最初的二十元增加到二十五元。這在當時中國人開的工廠裡是最高的報酬了。發工資的日子,齊敏正照例會買上加藤最愛吃的奉天馬記清真燒雞,然後把餘下的錢一分不少地交給加藤。齊敏正是苦孩子出身,深知過日子需要錢,這讓加藤十分感動。加藤雖然出身於貴族之家,但在中國三年多的生活讓她完全扔掉了貴族小姐的架子,她知道過日子是怎麼回事了。加藤格外珍惜齊敏正每月交她的這些薪水,過日子精打細算,還要擠出一部分錢寄給長春那邊的婆婆。這事她一直瞞着齊敏正,每次都是以齊敏正的名義寄出。直到很久以後齊敏正收到家裡的信,母親告訴他寄來的錢如數收到,齊敏正這才知道真相。看完家信後他把加藤緊緊抱在懷裡說:“你真是個合格的好媳婦。”

他們的日子,過得雖不艱難,也不是十分寬裕,甚至有些拮据。但是因爲有感情的滋潤,日子過得還算順暢。加藤早就斷絕了和家裡的來往,也不肯伸手朝舅舅要錢,最困難的時候,她把自己的首飾和值錢的衣服典當了。這一點,是齊敏正最爲敬佩的。現在,他非常希望加藤懷孕,不管男女,生上一個,他覺得有了孩子他們的家纔算是個完整的家,孩子是一條鏈,會把夫妻兩個牢牢地拴在一起。但是這方面加藤卻不太爭氣,也許是上次流產的緣故,她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其實她比齊敏正還要着急,也去看過中醫,苦藥汁喝了不少,但是均不奏效。反倒是齊敏正過意不去,勸加藤不要把生孩子的事放在心上。誰知加藤卻用中國的古訓回答他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如果沒有孩子,日後我怎麼見我的婆婆呢?”

加藤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很讓齊敏正動情。這之前,他一直不太願意加藤去見他的家人,由於父親的慘死,全家人對日本人恨入骨髓,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帶回一個日本媳婦,家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現在,他有了打算,準備在適當的時候帶加藤回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加藤,加藤也很高興,她不想讓婆婆知道自己是日本人,讓齊敏正爲她取箇中國名字,齊敏正一時沒有想好,他覺得應該爲加藤取一個既有中國味道又很有特別含義的名字,這個名字要仔細斟酌,不是隨便就能取出來的。

其實加藤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她覺得如果取中國名字就應該隨齊家的姓氏。她想好了一個名字,叫齊淑珍。齊敏正覺得這個名字太一般化,加藤性格中有剛毅的一面,名字最好取得剛性一些,不要太濃的女人味兒,而且姓氏不要和他一樣,因爲中國沒有妻隨夫姓的風俗。齊敏正的母親姓趙,如果加藤願意,可以姓趙。這時候齊敏正腦子裡忽然出現一個名字:志新。他對加藤說:“你就叫志新吧,趙志新。”

加藤一笑說:“你取的名字當然是最好的,再說我又不懂中國文化,你覺得好就行了。”

名字的事就這樣定了,齊敏正寫信給家裡,告訴母親他已經有了媳婦,名字叫趙志新。

家裡很快覆信,母親希望早一天見到兒媳婦,並且說,兒媳婦和自己同姓,這算是有緣了。母親還說,她把當初結婚時齊敏正奶奶送她的戒指拿到銀樓重新打製,作爲給媳婦的見面禮。

這封信,加藤讀了好幾遍,第一次讀的時候,她被一股濃濃的親情感動了,腦子裡浮現出一位鬢髮花白的老人,她和這位老人本來沒有任何關係,因了齊敏正,這個她願意用生命去愛的男人,她和這位老人便有了感情上的聯繫,雖然未曾謀面,她心裡已經有了老人的存在,感情這東西真是很美好啊,它讓人動容,讓人情不自禁,給人以溫暖,人世間,真的不能少了這分情啊,加藤爲此流下了眼淚。她想,如果有一天見到齊敏正的母親,她會像中國媳婦一樣,跪在老人面前,多叫她幾聲媽媽,握着她的手,把兒媳的一片真情傳達給她。她所要的回報,就是老人給她一個微笑,有了這個微笑,她就算融入了齊家,是齊家一個正式成員了。這麼想了,加藤再次淚水盈盈,她現在變得特別愛哭,只要感情的那根弦被什麼東西觸動了,哪怕輕輕一下,也會讓她淚流滿面,她覺得自己在感情上越來越脆弱了。

近些日子,齊敏正的心情非常好。他和廠裡的老闆關係很好,老闆叫黃志雲。黃老闆是一位對時局非常關心和動腦子的人。他的消息也非常靈通,有關戰爭的一些消息他經常和齊敏正交流。黃老闆認爲,只有戰爭結束,中國人才會過上好日子。這也是齊敏正的願望,只有戰爭結束,真正的幸福纔會到來。

有的時候,黃老闆會買來一些下酒的小菜,兩個人在黃老闆簡陋的辦公室裡喝酒聊天。前不久的一天中午,他們兩個又喝起了小酒。幾杯酒下肚,黃老闆便說起了戰局。他說日本人在關裡已經以守代攻,沒有什麼大的動作,接有關人士的說法,已成膠着狀態。然後他話鋒一轉說起了美國的兩顆原子彈,黃老闆咧開嘴巴一笑說:“美國佬真他媽敢幹啊,我看他們也是急了眼,這小日本不這麼整一下也不行,我已經看出來了,日本人已經怯了,整個滿洲國都亂了,說不定哪一天,這滿洲國也許就聾子放炮——散了架了。”

黃老闆夾起一塊醬牛肉放進嘴裡,邊嚼邊說:“你說這美國人是好惹得嗎,小日本也不算算賬,這美英法一聯合,還有那澳洲荷蘭新西蘭,這些個國家一聯合,足夠他小日本喝一壺的,到時候,只有哭爹的份兒了。”

齊敏正只是聽,他是一個比較封閉的人,每天從工廠到家,再從家到工廠,所有的時事來源,就是看看報紙,而日本人辦的報紙,有幾個字是真的呢?

黃老闆呷了一口酒後又說起了太平洋戰場。他說:“日本人在太平洋上早就招架不住了。你說那美國人也真鬼,他們反攻那些讓日本人佔了的島嶼,不是實打實一個一個地拿下,而是用孤立的辦法,把那島子一圍,斷了後路,把日本人困死在島上,國民政府的電臺廣播說,那叫隔島躍進,你說,這種打法,又省時又省力,跟下跳棋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什麼阿留申羣島、威克島、馬紹爾羣島、克爾帕特羣島、俾斯麥羣島給收了回來,日本人再也沒有本事收復失地了。”

而蘇聯紅軍出兵中國東北的消息卻不是黃老闆告訴齊敏正的。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奉天的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件事。

黃老闆告訴齊敏正的是:小日本就要從滿洲國滾蛋了,大連旅順口那邊的輪船上像螞蟻一樣擠滿了日本人,你說這小日本,折騰來折騰去,落了個水中望月竹籃打水,真是造孽,死了多少中國人啊。你說,咱應不應該反過手來把這些小日本全都咔巴了?

齊敏正忽然就想起了馬爾茲,想起了那些可憐的戰俘們。他問黃老闆:“你知道奉天的戰俘營嗎?”

黃老闆說:“哪能不知道,關的都是外國大頭兵,每天排着隊,到日本人的軍工廠幹活,我看見過好幾回呢。”

齊敏正說:“如果日本人真的從滿洲國滾蛋,那些戰俘交給誰管?”

黃老闆皺起眉頭琢磨了一下:“這咱可說不好,也許日本人會把那些戰俘弄回日本去。”

齊敏正也眉頭一皺:“那,他們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黃老闆說:“咱操不了外國人的心,還是想想自己的事吧。”

(學習回來了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