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當天下午,馬爾茲把齊敏正的最新消息告訴了溫萊特將軍。他們的對話仍是在廁所裡進行。馬爾茲說:“中國工程師手裡有一些新圖紙,日本人要求儘快生產,催得很急。”

溫萊特將軍也認爲這是一個好機會,把握住這個機會,高橋讓步的可能非常大。

但是,要想把罷工的決定通知到各個營房成了最大的困難。二十幾個營房之間根本沒有接觸的機會,也無法弄清楚他們是不是願意罷工,這其中英國戰俘比較膽小,他們不想惹事生非。還有澳大利亞和荷蘭戰俘,他們同不同意也是一個未知數。這麼重要的事情,如果事先沒有任何勾通,成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高橋會不會使用暴力彈壓罷工?有多少人將會在這次行動中流血和死亡?

溫萊特將軍一時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但是,馬爾茲的決心非常大,他對溫萊特將軍說:“我們必須努力一下,這個機會如果從手中溜走,我們以後的生存就更困難了,而且,那些中國朋友會瞧不起我們。”

溫萊特將軍愁眉深鎖,他說:“盲目會導致失敗,我們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麼辦。”

他們的談話在無結果的狀態中結束。

這一夜,馬爾茲輾轉難眠,他想得頭都大了也沒有想出什麼辦法。

天快亮的時候,馬爾茲忽然心智大開,有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他爲這個想法激動得睜大了眼睛,雖然這想法有些冒險,但除此之外別無良策。他已經沒有機會和溫萊特將軍商量,因爲天已經快亮了,起牀號就要響起來了。

馬爾茲叫醒了營房裡所有的人,把自己的決定向大家宣佈,他也說了自己的擔心,希望能聽聽大家的意見。

沒有人說話,都保持沉默。這種沉默險些動搖了馬爾茲的決心,他惴惴不安地看看邁克,又看看威廉姆,他對這兩個人寄予很大希望,他們兩個年齡稍大,邁克28歲,威廉姆已經30歲,他們的態度很重要,整個營房的人都在看着他們兩個。

邁克和威廉姆彷彿要一直沉默下去,他們的眼睛看着地面,根本不看馬爾茲。

這種沉默中的等待顯得極其漫長,馬爾茲開始煩躁起來,他語氣生硬地說:“邁克、威廉姆,我在等你們開口。”

邁克和威廉姆就是不說話。

馬爾茲覺得自己就要瘋掉了。

就在這時,特納說話了。特納說話時的語氣非常沉穩和成熟,完全不像一個17歲的少年。特納說:“我同意馬爾茲上校的主意,這件事特別值得我們去做,就算失敗了,也是值得的。”

接下來又是沉默,馬爾茲知道,特納的話根本不管用,在大家眼裡,他還是個孩子。

邁克終於開口了,他說:“特納說得有道理。”

威廉姆說:“肯定會有人在這次行動中丟掉性命。”

馬爾茲明白了:“你的意思,這個丟掉性命的人肯定是我?”

邁克說:“我們不說話,就是怕你丟掉性命。”

馬爾茲激動了:“這麼說,你們不反對?”

威廉姆說:“不反對。”

邁克也表態:“不反對。”

這時候,起牀號響了,沒有時間再多想什麼了。

六點半的時候,戰俘們全部集中在院子裡了。他們按營房排隊,各自用日語報數,他們已經能很熟練地用日語報數了。

往常,武目會跳上那個用鐵皮彈藥箱築起來的臺子,像元帥檢閱三軍一樣看着臺下的一千多名戰俘。

但是武目感冒了,他像女人一樣用一塊手絹捂住自己的鼻子,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站在那裡忙着打噴嚏。

馬爾茲就在這個時候跳上臺子,他顯得過於激動,大聲說道:“夥計們,盟軍戰俘們,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們。我們這些作了戰俘的軍人,在這個戰俘營裡,像牲畜一樣被日本人奴役,但是,我們沒有被拋棄,國際紅十字會爲我們寄來了食品和藥品,我們的家人寄來了信件,但是,這些本來應該屬於我們的東西全部被日本人扣留了,還有工廠,我們的勞動是有報酬的,這些報酬也被日本人拿走了。我們是人,不是牲畜,我們要爭取做人的權力,現在,能討還這些東西的惟一辦法就是罷工、絕食,我希望大家已經聽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再重複一遍,罷工、絕食,日本人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絕不再去工廠勞動。現在我宣佈,罷工就在這一刻開始,願意罷工的馬上回到營房裡,不同意罷工不願意爭取到自己利益的可以繼續去工廠勞動,現在,開始吧!”

武目是在一種驚愕的狀態下看着馬爾茲跳上臺子發表演說的。他不知道馬爾茲在說什麼,院子裡所有的日本士兵也聽不懂馬爾茲在說什麼,所以,他們一個個都顯得傻乎乎一臉愚蠢地看着臺子上的馬爾茲,武目甚至忘了讓人上去把馬爾茲拉下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更讓武目驚愕萬分了。

馬爾茲話音剛落,邁克和威廉姆便帶着二號營房的人迅速跑回營房。這是事先商量好的,二號營房的人帶頭往回跑,其他營房的人肯定會作出反應,這種示範作用果然產生了極大的效應,其他營房的人也開始往回跑,有些人雖然遲疑,但也只是片刻,很快,各營房的人全都開始往營房跑,院子裡有些亂,但是大家都在朝自己的營房跑,這是馬爾茲沒有想到的結果,事情如此順利,他高興得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到最後院子裡只剩下兩個荷蘭士兵。他們兩個的耳朵全都被炮彈震聾了,所以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已經習慣了被日本人擺佈,所以一直盯着武目看,但是武目也和他們一樣傻乎乎地站着,這兩個荷蘭士兵一臉茫然,直到後來被他們的戰友拖回營房。

院子裡乾淨了。

直到這時候武目纔開始憤怒,真是反了天了,這些戰俘竟然擅自行動,他們不要命了!以武目當時的憤怒,他想抱着機槍挨着營房把他們全部掃死!

只有一個人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這個人是高橋。

司令部的院子和戰俘營院子只有一牆之隔。高橋每天起牀的第一件事是上廁所,上完廁所在院子裡活動身體,然後洗漱,這已經程式化了。但是今天,高橋剛剛走出廁所,只來得及伸展雙臂擴了一下胸,就聽見了馬爾茲慷慨激昂的聲音。他站在那裡把馬爾茲所說的一切聽了個清清楚楚,他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沒有作出什麼激烈的反應。事實上他已經有了預感,自從溫萊特將軍找過他,他就作好了準備。只是沒料到事情來得這麼快,這麼惡性。他在心裡罵自己愚蠢,他低估了這些戰俘,他們並沒有機械地活着,而是在等待機會。

自責歸自責,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要想辦法平息。但辦法不是現成的,他要想一想,該用什麼樣的辦法解決這件事。

把馬爾茲槍斃?這是高橋冒出的第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