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戰俘們自由活動的時間是下午的六點到六點半。每個營房的人都有自己的活動區域,不得擅自接觸和交談。有一次一個英國戰俘和澳大利亞戰俘打了個招呼,被站崗的哨兵看見,當即報告給武目,武目將兩個人拖出來一頓毒打。

冬季的六點天已經黑透了,院子四角的崗樓亮起了探照燈。其實勞動了一天的戰俘們已經沒有力氣到院子裡散步,所以院子里人影稀疏。

馬爾茲手裡拿了一個土豆在院子裡踱步,他希望溫萊特將軍這時候也出現在院子裡。但是沒有,朝這邊走過來的是三浦菱子。

馬爾茲迎着三浦走過去,他向三浦打招呼,希望三浦能把手裡的土豆轉交給溫萊特將軍,或者,讓溫萊特將軍到院子裡來,他可以親自把土豆交給溫萊特將軍。他對三浦說:“001號是我的長官,這個土豆是我省下來的。”

三浦沒說什麼,她甚至都沒有看一眼馬爾茲就轉身走了。

但是馬爾茲看見她走向了溫萊特將軍的營房。

溫萊特將軍很快就出來散步了。將軍是聰明的,他沒有理睬馬爾茲,而是徑直去了廁所。馬爾茲高興極了,這也是他的想法,他知道就算溫萊特將軍出來散步,他除了能把手裡的土豆扔給他根本沒有交談的機會。在戰俘營,只有廁所是個死角。

馬爾茲走向哨兵,他向哨兵示意他要去廁所,在得到允許之後馬爾茲把土豆送給了哨兵,同時還送了他一個笑容,哨兵有些警惕地看着馬爾茲,但卻把土豆裝進了口袋。

在廁所裡,馬爾茲和溫萊特將軍作了如下對話。

馬爾茲:“日本人扣留了國際紅十字會捐贈給我們的食品和藥品,還有很多信件被他們扣押。高橋截留了我們的工資,兩千塊。”

溫萊特將軍:“消息可靠嗎?”

馬爾茲:“非常可靠,提供消息的是工廠的中國工程師。”

溫萊特將軍作短暫沉默。

馬爾茲:“我們該怎麼辦?”

溫萊特將軍:“日本人不會把這些東西返還給我們,我們必須採取措施。”

馬爾茲:“這也是我擔心的,日本人根本不講道理。”

溫萊特將軍:“讓我想一想。”

馬爾茲:“中國工程師建議我們罷工。”

溫萊特將軍:“如果日本人不在乎我們罷工呢?”

馬爾茲:“難道,我們就這樣保持沉默嗎?”

溫萊特將軍:“罷工和絕食同時進行。”

馬爾茲:“日本人會在乎我們的生命嗎?”

溫萊特將軍:“不會。但他們在乎我們的勞動。”

馬爾茲:“我們的行動什麼時候開始?”

溫萊特將軍:“行動不是說開始就能開始的,我們要計劃一下。我想,我應該先見一下高橋。”

溫萊特將軍走出廁所。

第二天,齊敏正帶來了另一個消息。他對馬爾茲說:“廠裡剛剛交給我一些圖紙,圖紙很怪異,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估計與武器和軍械有關,他們催得很急,讓我儘快安排生產,如果你們在這個時候採取行動,日本人讓步的可能性會很大。”

馬爾茲也認爲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而此時,溫萊特將軍正站在高橋的司令部裡。

每次見高橋,溫萊特將軍都必須先向哨兵申請,然後由哨兵轉達給武目,武目再通報高橋,高橋同意了之後纔可以見。

在聽完了溫萊特將軍的敘述之後,高橋聲色不動地說:“沒有這回事,這是謠傳。”

溫萊特將軍似乎相信了高橋的話,他說:“我也希望是謠傳。”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溫萊特將軍轉身走了。

高橋卻把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在戰俘營,知道戰俘工資這回事的只有武目,因爲高橋不可能親自去工廠領取工資,他只能派武目去。

就在見溫萊特將軍之前,井上塬司令官還打來電話詢問戰俘營情況。高橋向井上塬司令官報了平安,說戰俘營平安無事,戰俘們每天到工廠勞動,而且勞動效率非常好,他還無意間誇獎了瀨川,說如果不是瀨川監督有力,戰俘們的勞動效率很可能是另一種情況。

井上塬司令說:“你也知道,由於戰爭的不斷擴大,從兵力到人力都到了特別緊張的境地,所以纔有了以戰養戰這樣的措施。不要小看這些戰俘,他們的技術是沒有文化的中國工人不能比的,要好好利用他們。”

高橋說:“請您放心,戰俘方面不會出任何問題,他們完全與世隔絕,勞動和吃飯是他們每天要做的兩件事情,他們知道不勞動就沒有飯吃,飢餓在最大程度上限制了他們的思維,他們只是在機械地活着。”

高橋叫來了武目,他認爲是武目走露了風聲,他要把這個豬頭好好訓斥一番。

武目進來的時候,看見高橋臉色陰沉,他的心也一下子沉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又要挨一頓訓斥,而高橋的訓斥對武目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隔三差五地挨一通訓斥已經成了習慣,並沒有什麼不舒服或者彆扭的感覺。反之,如果高橋長官好長時間不訓斥他,反倒讓武目覺得毛手毛腳,他會覺得自己做了特別嚴重的錯事而惴惴不安。因爲在武目看來,長官訓斥下屬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就算他沒錯,也允許長官拿他來發泄一下自己的火氣,就像一個男人找妓女發泄自己的情慾或者一條狗的主人把自己的狗踢上兩腳,發泄完了,狗還是狗,主人還是主人。

武目看見高橋長官正在把玩那柄銅鏡。他不明白高橋長官一個男人怎麼會對女人用的物件那麼喜歡。不過高橋長官的手和這柄銅鏡確實很配,白晰細長的手指握着一柄銅鏡,看上去挺讓人舒服。如果是自己這種比驢**還要粗的手指握着一柄銅鏡,肯定會讓人噁心得暈過去。這麼想着,武目偷偷笑了一下。

高橋放下銅鏡說:“溫萊特知道了工廠給戰俘發了工資。”

武目一愣,當時就明白了高橋長官爲什麼要叫他來了。他說:“高橋長官,武目不會傻到把這種事說出去吧?不要說戰俘,就是我們自己的士兵,我也沒露過一個字,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愚蠢的人,因爲在高橋長官面前,所有人都是愚蠢的。我敢向天皇保證,就算再愚蠢,也不會愚蠢到出賣高橋長官,出賣高橋長官就是出賣我自己啊。”

高橋扔掉銅鏡:“行了,你肉麻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知道你不會把這事說出去,但是我奇怪,溫萊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武目說:“是不是工廠方面走露了消息呢?”

高橋說:“你仔細想一想,會不會是在無意間說了出去?我覺得工廠方面除了瀨川知道,沒有其他人知情,瀨川也不會做傻事吧?”

武目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沒有說過,高橋長官給我的錢,我已經換成日元寄回廣島了。”

高橋知道,武目家裡生活窘迫,他妻子有病,三個孩子都是半大不大,每次來信他妻子都抱怨武目沒有本事養家,每次都要武目寄錢回去。武目爲此很苦惱,他是一個顧家的男人,不想讓老婆過窮日子,所以武目每次都想辦法給家裡寄一些錢。這次,高橋從戰俘工資中拿出二百元給武目,武目感激得差點給高橋跪下。有這樣的背景,高橋相信武目不會把事情說出去,那麼,只有瀨川是懷疑對象了。高橋決定把事情查明白,瀨川雖然是工廠的人,但他也有辦法教訓他一通,讓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武目說:“就算溫萊特知道了又怎麼樣,他們已經半死不活,連放屁的力氣都沒有了,高橋長官用不着擔心啊,武目一個人就能對付他們。”

高橋一向拿武目當豬頭,認爲他沒有人的大腦,但是武目剛剛說過的話高橋認可了。沒錯,這些戰俘都已經半死不活,他們又能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