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時，亭廊下的大紅羽紗燈籠全亮了起來，庭院間迷漫着橘紅色的薄霧，隱隱約約，看上去有一種朦朧的感覺。
院中撒落溶溶月光，透着淺淺暈紅，一雙黑眸溫柔靈活，含笑的看着允禮。看的他扭過頭，不好意思，才作罷。
晚上只是進些小食物，興致來了。趁着飯後喝茶之際，再次溫故一遍。
那一日，我們坐在院子裡，感嘆：“好久沒有熱鬧的感覺了。”
“嗯，就是有些累，偶爾出去逛逛還可以。天天出去，我可能就吃不消了。”
這些日子身子，雖然身子沒有什麼大礙，但是還是無緣無故的憔悴了。
畢竟這個身子，已經是過了三十多年，人活七十古來稀，如今也算活了半生，算是年紀大了。
想到這裡，微微笑了起來。
“下次我們也要出去，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
“我揹你。”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低，只偶爾能聽見一兩聲輕笑。
終究時光匆匆。
他悵然地擡起頭，半痕新月斜掛在西天的梧桐缺口上，象一道笑彎彎的眉，晶瑩而溫柔。
我爲他倒了一杯茶，又靜靜地坐下。
看見幾片葉子從樹上悄然落下。
梧桐落，還了秋色，再還寂寞。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神情，我拉着他的手，坐在他的旁邊。提議着：“要不我們合奏一曲？”
他凝視着我的眼睛，在黑漆漆的瞳仁裡，終於頷首稱“好”
琴、笛，纏在一起，比什麼語言都要真切。
不知彈了多久，知道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得明朗。一聲高過一聲，似乎有幾種不同的語調，嵌在這個夜空裡。
有一種睡意衝上來，琴聲一停，笛聲也漸消。
“子衿……”
“累不累？”
“嗯，有點累。”
過後是溫柔的沉默。他的手指輕輕的劃過我的發。
有一種遺忘已久的愛憐在心底悄悄的化開。
跳躍的燭焰散發着溫和的光芒，桌上的茶水冒着絲絲霧氣。屏風後面有輕軟的笑語。一地溫馨。
蠟燭熄了。
薰爐裡百合香靜靜地焚
着，有些嗆鼻，對鏡攏了攏發。
吩咐着小茹把這薰香給撤了。府里人大多數都知道我的習慣。平日裡我是不喜歡薰香的。
她倒掉香爐垂首走上前來，“主子，都是奴婢不好。那香——”
“傻丫頭，有人不清楚我的習性，也是有的，和你又什麼關係呢。”
這麼多年來，小茹跟在我身邊。我早已經把她當成了親近之人。
有些日子不曾出府了。一日心血來潮，把屋內所有的書冊都折騰出來。將那些繁體字得而且是豎排的，一個個抄寫成簡體字。
一段時間來，書沒有讀到多少，字倒是練起來了。
只是看着看着，人也覺得是乏了。
綠色竹子的書架，堆着滿滿的紙張。
而窗外，餘下枯黃的枝蔓，不由微微傷感。坐在藤椅上，有些傷感。
扔開了書，悶悶得喘了口粗氣。他不再府裡，我也懶懶的不願意動。心裡只是煩躁。尋不出好玩的，可要怎麼過呀。
平淡的日子如水流走。好歹也要到了雍正八年的尾聲。
除夕的夜晚，宮廷裡懸紅掛綠，亮如白晝。挑了件淡紅滾邊夾襖，倒越發襯得臉色嫩白如玉。一路上不停的請安問禮，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待到了宴席上，只覺臉都要僵掉。
看看席中，每府自成一桌，人有些少。
各府互相問過安。纔剛落座，就聽耳旁傳來一聲，“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衆人連忙起身離座，空曠的園中霎時烏壓壓跪了一地。聽見雍正說，“都起來吧，大節下的，別拘謹了！”
衆人只陪笑和躬身行禮。
宴會照舊是表面上熱鬧非凡。敬酒頌也來來回回，每個人看起來，都是喜氣洋洋。
年節的熱鬧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元宵節。勞碌了數日，這才得了清閒。
這一日，午覺醒來，已是傍晚。天邊流霞豔麗多彩，睡眼惺忪，任由小茹幫我梳洗整理，自己仍是半夢半醒。卻見着允禮推開簾子，已經進來。
“收拾一下，我們出去哦。”
“出去做什麼？”
“跟着我走，就是了。”
元宵節過後的集市，雖比不得純潔熱鬧。倒也格外的
有風趣。
路過一家餛飩攤前，拉着他就坐下來了。
“小二哥，來兩碗餛飩！！”
“客官，您慢等！！”
熱騰騰的餛飩很快便送了上來。香氣撲鼻，胃口大開，舉着筷子吃了起來。再看着允禮，用小勺餵給他一個，你一個我一個，好不開心。
用慣了精餚美饌，再來吃這簡單普通的餛飩，竟是別有一番風味。
一個不剩的吃掉，滿足地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原來，就這麼靜靜的陪伴，也是快樂的。快樂，其實很簡單。
再逛了逛，看到街上的果脯店子，買了一小包，預備着帶回家小茹她們嚐嚐看。
在門前下了車，啞然失笑。
幾個小丫頭居然就等在門外。
一手將果脯遞給他們，然後進了屋子，整個人撲倒在牀上，艾艾嘆出一句：“可累壞了！”
允禮笑笑，一隻手拍在我的背上：“瞧瞧你，哪裡有福晉的樣子。”
我抿嘴一樂：“哎呀，那果親王今天還喝我一起吃了路邊的餛飩，可也沒有王爺的樣子。”
“哼，好啊，取笑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來啊，來啊。”
手上迎來微微一使力氣，拉着我歪在他的身畔，“真當我治不了你了。”
我笑得身子都軟了，縮成一團“別——我要笑岔氣了。哈哈。”
耳邊響起無奈的輕嘆，臉頰被他輕輕扳過，，“出去遛了一圈，果然爽快！子衿，你要一直這麼快樂下去。”
微微發顫，大大的眼睛裡溢出淚來：“嗯，我要你陪我一起。”
暗夜無聲，靜謐地彷彿一切都睡去了。
脣角浮出了淡淡的微笑，到乾隆四年，還有七年的時間。不管以後怎麼樣，現在我都要做最壞的那一個。
我快樂，要“強硬”的拉着他一起。
那時的我，只想着，想要每天聽到他醇厚柔和的聲音。
咬着下脣揚起了頭，反正自己就是這麼霸道。
那天晚上，就那麼聽得他喊了十幾遍的“衿兒”，臉上漸漸涌出滿足的笑意。
只記得倏爾睜開雙眼，天空上墨色的幕布上，有着無數的星星，使人心怡無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