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還沒有料到, 他沒有死。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天,他醒來之後,自己依舊在樹下, 依舊是這番模樣。
他發高燒期間, 曾幾何時在夢裡看到自己依舊身在朝歌。
五個人依舊是牛飲歡談, 一切都如往常, 盡歡非常。
醒來的那一瞬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當意識到現在這個纔是現實, 他崩潰了。
男兒淚自臉上滑落。
他實在是難以接受,卻又因爲無法改變而心力交瘁。
他在那落淚很久。
胸膛不斷起伏着,他雙眼發矇, 忽聞野獸喘聲,心裡一驚。
在哪?
那呼吸聲, 大且野, 而且很近。
他驚惶張望, 末了,突然感覺自己背靠着的大樹後面傳來動靜, 驚愕。
他不敢轉頭。
因爲,他感覺到了那個呼吸,很近。
怎麼辦?
他冷汗又冒出來了。
汗水和着腥土沿着臉部的輪廓落到了眼中,他眼睛受到了刺激,眨巴眨巴, 通紅了, 人卻不敢動。
他覺得在自己身後的那隻野獸很大隻。
那隻野獸鼻腔裡呼嚕呼嚕地, 突然一聲獸囔, 驚得江還身上肌肉一繃。
他跑不過它的。
且不論他身上還帶重傷, 換做是平時,感覺那野獸的呼吸, 估計三步並作兩步就會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倒了。
他不敢動。
甚至還閉上了眼睛。
他在靜待,更多的是認命,只是沒想到,那呼吸聲漸漸遠離了他,他着實愣了一把,竟不知所措。
爲什麼沒有死?
即便是這樣,也沒有死?!
他開始懷疑了。
他在懷疑他或許早已死去了。
現在的他,也許只是個魂魄,又或者說,他已經是個倀鬼?!
他背靠這樹,使盡了一切力氣站了起來。
他心慌失控,見路就走,搖搖晃晃碰碰摔摔步行了好大一段,最終,跌坐在了河邊上。
這裡不是之前的地方。
河水很清澈,流動輕快,惹來清風,帶來一陣陣清涼。
江還心中忐忑亂跳,微微探頭,在淺水河上照了一照,蓬頭亂髮,髒兮兮的臉,人,已經完全辯不得長相,不若平日半分模樣。
“呵。”江還笑了。
“呵呵呵呵呵……”江還失控笑了。
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怪山中猛獸看了也倒了胃口。
也不知道是上天真的眷顧了,還是他自己太倒黴。
那一笑,既淒涼又開懷,末了,突來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他猛地擡頭看去,看到一個人,猛地一怔。
那人在遠處。
顯然是已經注意到江還,很是提防地看着這邊,看了很久,確定是個人,便放下了木柴,蹲身伸手勺水喝。
江還也喝了幾口水。
那肚子裡咕嚕咕嚕的,傷口也奇癢,他拿水抹了把臉,想了想,蹣跚着向那人靠近。
江還走得很慢,一直在打量。
那人穿的是山野人的粗布衣裳,破破爛爛,一副窮迫山民打扮。
那人看江還向自己走來,也很警惕地看着江還。
他看到江還斷了一邊手臂,微微有些吃驚,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是野獸,他還可以馬上選擇逃或是殺,但是這是人,他不知道江還打算幹什麼,所以有點無措。
江還突然摔在了地上。
山民顯然是被嚇到了,但是不敢去扶。
他只是走近了幾步,看江還搖搖晃晃撐起,想要開口詢問,卻聽江還擡頭哀求:“……能不能……給我點食物?”
山民聞言,臉上緩下來了。
他扶起了江還,並把他帶下了山。
山下茅舍簡陋,牆是木質的板,被獸皮遮着,密不透光。
山民自稱阿虎,給江還看了傷。
山民的妻子阿碌爲江還端上了肉糊。
江還接過,看阿碌回到了破舊木頭牀上,摟住了倆只有四、五歲的小小孩兒,睜着大眼,提防打量他,他微微低下頭,突然痛得齜牙。
“生蛆了。”
阿虎說。
阿虎要阿碌去煮藥,拿出了尖刀之類的東西,在火力燒了,要幫江還削骨挖蛆。
他先是要江還喝一碗藥。
江還知道這是喝完會昏睡的藥,怎麼都不肯喝。
阿虎後來沒有勉強他。
而是拿木塊給他咬住。
後來江還痛得昏死了過去。
昏死又被痛醒,連續幾番,江還生不如死,最後還是把那碗涼了的藥灌了下去。
後來江還醒來,他的傷口已經上藥包紮了。
迷迷懵懵間他看到阿虎在擦着汗收拾工具,江還不知道阿碌對阿虎說了些什麼,阿虎看了江還一眼,江還昏昏沉沉地,又睡過去了。
江還完全沒想到要養好傷再走。
他醒來後住了兩天,吃過了幾頓很飽的肉糊之後,那晚再睡下,待夜深人靜就咬着牙逼着自己起來了。
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
牙齒緊緊地咬着,眼圈是黑色的。
他想秘密潛回朝歌去。
他認爲,帝辛一定已經迴歸,費仲一定當他已死,他想回去帶上家人,到別的地方隱姓埋名活下去。
他抽走了晾在外邊竹竿上的屬於阿虎的衣服。
他偷拿了一把山野用的鋒利柴刀,再摸來了竹子編的大斗笠,打包了晾在屋外棚下的那些草藥和風乾保存的食物,趁着夜色,往之前向阿虎探問過的方向走了去。
經過跋涉,江還千辛萬苦回到了朝歌。
身上已經發臭,蓬頭垢臉,讓周圍的人皆掩鼻走避。
他向人乞討。
裝作是乞丐,遊走城內。
讓他奇怪的是,城裡的形勢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侍衛們依舊囂張城內,驛館前依舊是各路人馬進進出出,完全沒有散去的跡象。
難道帝辛還沒有回城?
他想要上前去問問,但是突然被三個同上驛館的侍衛撞了一把,侍衛眉一豎,看是一個乞丐,一把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你找死!呸!”
侍衛腳步有點搖晃,估計是喝了酒,指着江還:“連大爺……連大爺都敢撞!”
“就是!就是!”身邊的一個侍衛接話了。
另一個比較清醒的一看眼前也就是一個乞丐,怎麼說這裡也是官家的地方,引起圍觀要是讓侯爺們看到了,會有麻煩,便說:“算了,算了。”
“算了,算了。”他把另外那倆個往驛館裡趕。
那個被撞的還有話要說就開門的人扶了進去,頓時沒了話,江還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周圍的民衆都在看着他,趕緊低下頭,作乞討樣,走了開去。
他回到家門前,驚訝發現,家裡的小孩已經不見。
僻靜的小院子裡,妻子從驚惶中認出他後,便哭訴費仲說家中孩子可愛,要侍衛把孩子請到府上玩的事。
江還的腦袋瞬地如被雷轟過一般,一片空白了。
他眼睛睜得大大,很是驚愕地,在那很久。
末了,他對妻子作了交代。
他要妻子收拾細軟馬上離開,在進城必經的村莊住下來。
“那孩子呢?”
面對妻子的問,江還悲痛,搖了搖頭。
妻子不肯走。
怎麼勸都不肯走。
江還在她面前跪下,把事情說清,把一件事交付於她,求她離開。
妻子沒辦法了。
她搖着頭拼命落淚,只得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動身。
江還又秘密去找了一朋友。
那人看到江還斷臂,很是驚愕,後聽得江還交代,更是驚訝。
“你要我幫你撫養幼子?”
江還點頭。
“如果他還能活着還回來的話。”
那人聽着,心中五味陳雜。
他也是殺手。
也是待命之士。
看看江還如今處境,連同那遭遇,他不免代入,很是唏噓。
他點頭了。
江還感激,馬上離開。
夜,涼風拂拂。
費仲府上,侍衛們佩帶着武器,一隊一隊,交錯巡邏着,非常嚴密。
突然,一個黑影一閃。
眼尖的侍衛看到,一聲驚呼,幾乎是馬上,大家像被捅了窩似的慌亂了起來。
黑影對費仲府上的路很熟。
一路狂奔,竟不曾被人逮到。
大家一路跟追,來到住家大院停下了。
黑影已經不見,大家遍尋不獲,看侍衛長趕來了,趕緊抱上。
侍衛長覺得事情很嚴重。
他帶着懷疑,走到費仲房門前,輕輕叩門,只聽裡面傳來動靜,他往後一退,想要拔劍,卻聽:“什麼事?”
侍衛長一愣。
他先前聽說費仲去了驛館,沒想到這會兒已經回來了。
侍衛長馬上低頭,道:“回大人,有侍衛來報,有賊人潛入府內,各巡邏侍衛追其至此,那賊人不見了蹤影,屬下當心大人的安危,所以……”
“散了吧。”費仲的聲音淡淡,沒有不耐煩也沒有關注,只道:“到別處找去。”
侍衛長擡眸。
末了,他點頭:“是。”
侍衛長退開了。
後面的侍衛也跟隨着,慢步退了去。
待人全部已經散去,沒有了動靜,費仲呵呵一笑,轉過身來,走進房裡深處,問江還:“人頭呢?”
江還擡眸,起身把手上一藍色的布包一把放到了桌面上。
布包上面並沒有幹掉了的血跡。
費仲看着眼一眯,伸手一指,對江還:“打開。”
江還把布結拆開,把布一掀,費仲驟地看到一張爛了的死人臉,吸一口冷氣,嚇一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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