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時間過得真快。賈誠信不僅大學畢業,還分配在省統計局工作;不僅娶了一個省城的媳婦,還分配了一套房子。

有一年冬天,應該是一個星期天。窗外,陽光燦爛。室內,賈誠信的妻子郝芬芳微微挺着肚子,從臥室慢慢踱到書房,來到正在看書的丈夫背後,用手撫弄着他的頭髮,撒嬌道:“贇,我想吃烤紅薯。”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慢條斯理,柔柔的甜甜的。雖然皮膚髮黑,但一說話就露出兩個酒窩,特別好看。

對了。大家看到這裡,會有一個疑問。賈誠信的妻子怎麼稱呼他“贇”呢?因爲前面有一段故事略去,現在需要補充一下,那年賈達理讓賈誠信參加高考前,把名字改了。賈誠信改成了賈贇。那時候改名字不像現在麻煩,也沒有身份證,就到大隊會計老滑頭那兒告一聲,就算改了。賈達理之所以給兒子改名字,覺得這個贇字好啊。從字形上,又有文又有武還有錢,文武兼備財源滾滾。字義上看,是指美好,還指大。大就是比別人強,高高在上,老大是也。但我們小說中,還把他稱作賈誠信。賈誠信很討厭這個賈字,“賈”“假”諧音,誠信是假的,文武兼備財源滾滾也是假的。日後當個局長、廳長什麼的,也是假的。老祖宗也不知怎麼回事,那麼多吉祥字不姓,爲什麼非要姓個賈呢?你看人家姓第一的,多好?再不好也是第一。苦惱歸苦惱,但他覺得無論如何,姓是不能改的。

賈誠信深情地看看妻子,摸摸她的肚子,牽了手,放在嘴上,輕輕地吻了口,再回眸深情地看着她,說了聲“沒問題。”然後“噠噠噠”地直奔樓下。

一出家屬院的大門,賈誠信看到對面馬路上就有一個烤紅薯的攤。他想,前幾天這地方還空着,今天媳婦想吃紅薯,就多了一個攤位。時來運轉擋都擋不住,想什麼就來什麼。就在他美滋滋地走到馬路中間的時候,覺得這個賣烤紅薯的姑娘特別眼熟,但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鵝蛋般的臉龐,杏圓般的眼睛,彎彎的眉毛,尖尖的鼻子……他越看越覺得像卜杏斜。頓時,他的心砰砰亂跳,一團火氣從嗓子眼滾出。儘管是冬天,還是嚇出一身冷汗。他沒有再往前走,而是退回到家屬院大門口,暗中觀察。儘管她穿了件軍綠色的棉大衣,圍了條粉色圍巾,個子比卜杏斜高了不少,臉龐也比卜杏斜瘦了許多,他還可以從那一舉一動間看出,她就是卜杏斜。

“娘噯,卜杏斜沒死?”賈誠信雙手捂了臉,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從這動作上看,他應該是在思考。思考卜杏斜怎麼會沒有死?思考着思考着,突然扭頭就跑,一直跑到附近的一個郵電局,氣喘吁吁地給他父親打電話。那時候,電話還不能直撥。他先把電話要到老家縣裡,縣裡又要到鄉里,鄉里又要到村裡。村裡的高音喇叭再喊他父親來接電話。

賈達理一拿起電話,賈誠信就迫不及待地問:“爹。卜杏斜究竟死了沒?”

“死了好幾年了,你怎麼又想起問個這?”

“我們家屬院門口,有一個賣烤紅薯的,特像卜杏斜。”

“不可能。前幾天過鬼節,老整還趴在她的墳頭上哭,還把咱們家數落了半天,說是咱家害死了他閨女。”

“哦。”

賈誠信將信將疑,一路小跑回到家屬院門口,揉揉小眼睛,再仔細觀察一番,不僅人長得像,連從烤爐裡取紅薯的動作,也像。他認定,她就是卜杏斜。想當年,卜杏斜就是這樣從火爐裡烤紅薯給他吃的。她就是化成灰,和成泥,再被風吹乾,自己也認得。但她幾年前就死了,爲什麼現在還活着?既然活着,又爲什麼說死了?她來省城的目的是什麼?爲什麼要把烤紅薯攤擺在統計局家屬院的門前?她是不是衝着自己來的?如果是衝着自己來的?她又想幹什麼?他越想越害怕,越怕越想,想着想着,忽然眼珠子一轉,急中生智,飛快地向另一個烤紅薯攤跑去。

賈誠信搓着手,喘着粗氣,“老鄉,來一個大點的。”

被賈誠信稱作老鄉的小夥子是安徽人,叫高長久。人長得又高又愣,非常敦實。高長久在爐子裡找了一個大的,稱好,交給賈誠信。

賈誠信拿了烤紅薯沒走。剛出爐的紅薯燙手,他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然後詭異地問:“老鄉,你是不是和那個女的有仇?”邊問邊指了指他認爲的卜杏斜。

“沒有啊?”

“那她爲啥說你的紅薯不甜,還說,你擤了鼻涕、上了廁所的手,洗也不洗,擦也不擦,就拿紅薯,不衛生,髒死了,吃上會得病。還讓人們不要買你的烤紅薯。我聽了都氣憤,搶買賣也不能這樣損人。這不是明欺負人嗎?”

“她孃的,她過來搶我的地盤,搶我的生意不說,還罵我。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煩了。”說着,高長久就移動着粗壯的身體往那姑娘的攤位跑去。

賈誠信衝着高長久跑去的背影,壓低了聲音喊:“不要打她,把她攆跑就算了。好男不跟女鬥。”然後,得意地笑笑。兵書上有這一計,叫做“借刀殺人”。

高長久跑到那姑娘攤位前,二話不說,提溜起那姑娘的秤桿,“咔嚓”一聲就一折兩半,然後指着那姑娘憤怒地喊:“滾,給老子滾開這兒。越遠越好。”

賈誠信暗暗叫了一聲“好”。看那小夥子的塊頭,打她個稀里嘩啦不成問題。但千萬不要打得皮開肉綻,那畢竟是自己的昔日初戀。他閉着眼睛,心裡默唸,適可而止,適可而止,教訓教訓,攆走就好。看來,賈誠信只是想把她攆走。眼不見,心不煩。

但他睜開眼睛時,只見那姑娘撲上前去,照着高長久的臉上就是“咣咣”兩個耳光。高長久沒想到這姑娘這麼潑辣,還沒回過神來,那姑娘又“嗨”的大喊一聲,一頭撞去,高長久被撞得迎面朝天,摔倒在馬路上。

小夥子正要起來,那姑娘又撲上去,用腳踩在高長久胸脯上,大喝一聲:“爲啥要折我的秤桿?”

賈誠信奇怪,那姑娘說的是普通話。莫非不是卜杏斜?是不是自己做賊心虛,鬼迷心竅,看花了眼?但那打架的架勢,就是卜杏斜。看來自己下一次回村裡,得到卜杏斜的墳頭上燒燒香。也難怪,自己答應要給她上墳燒香的,這麼些年來卻一直沒有。賈誠信側轉身,默默唸叨,“但願不是卜杏斜。但願不是卜杏斜。杏斜,下次回村裡,我一定給你上墳燒高香。求你保佑我平安無事,節節高升。圓我們家一個心願。”

“你搶我的地盤,還說我的壞話。”

“見鬼了。老孃什麼時候搶你的地盤?什麼時候說你的壞話?”

這時,周圍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賈誠信慌忙躲回家屬院裡邊的牆後偷窺。

高長久也氣憤,“我在這兒賣烤紅薯賣了一冬天,你今天才來,你不是搶我的地盤,是幹啥?搶地盤不說,還罵我。”

“罵你什麼?”

“你說,我的紅薯不甜,還說,我擤了鼻涕、上了廁所的手,不洗不擦,就拿紅薯,髒死了。讓人們不要買我的烤紅薯。”

“你親耳聽到來?”

“沒有。”

“那是誰說的?”

高長久扭頭,用手指着找賈誠信,“他。咋?不在了。”

“一派胡言。”

那姑娘放開高長久,健步走到烤紅薯攤後,從牆上掛着的塑料兜裡取出一個玻璃框子,對着看熱鬧的人,說:“大傢伙看好了。”然後指着高長久又大喝一聲;“還有你,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工商局發的《營業執照》,省城第一個個體《營業執照》。地點:五一路省統計局門前。名稱:甜蜜蜜烤紅薯攤。我是合法經營,你纔是無證經營。”

衆人鼓掌叫好。賈誠信躲在家屬院牆後,聽罷那姑娘高一聲低一聲地喊叫,手裡的烤紅薯“砰”的掉在地上。這時,郝芬芳在家裡等不及了,挺着肚子下樓來找賈誠信。正巧,賈誠信把烤紅薯掉在地上。

“贇,怎麼啦?”

賈誠信嚇了一跳,“哦,外邊打架。”

“外邊打架把你嚇成個這?”郝芬芳輕聲慢語地問,“你就膽小。心就黑豆顆顆那麼大,這也怕,那也怕。咱又不是賊,咱還心虛?”

“芬芳,我們回家。”

“出去看看。”

“芬芳,你懷着孩子,看這些不好。”

倆人回。邊走邊聊。

“外邊爲啥打架?”

“兩個烤紅薯的。爭,地盤。”

“聽見還有個女的。”

“是有個女的。”

“那你也不出去勸解勸解,女人打架,總吃虧。”

“嗨,管人家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我老婆。”此話一出,賈誠信有些後悔,用牙齒深深地咬了下嘴脣。

再說那姑娘,到現在爲止,我們也不敢說她是不是卜杏斜,把高長久打得仰面朝天,高長久爬起來後是甘拜下風,連連稱姐。賠了稱,道了歉。倆人相安無事,各做各的生意。

而賈誠信回去之後,憂心忡忡,忐忑不安。躲進書房,說是看書,卻怎麼也看不在心思上。他斷定,那賣烤紅薯的就是卜杏斜。但又回到前邊思考的那個問題上,幾年前她就死了,爲什麼現在還活着?既然活着,又爲什麼說死了?她來省城的目的是什麼?爲什麼要把烤紅薯攤擺在統計局家屬院的門前?是不是衝着自己來的?如果是衝着自己來的?她又想幹什麼?

一晚上,賈誠信沒怎麼睡着。一閉眼,卜杏斜就縈繞在他的眼前。他不想失去郝芬芳,她雖然不怎麼漂亮,臉黑,還長有雀斑,牙齒也比較凌亂,但她是省城人,父親還是自行車廠的辦公室主任。實話實說,他和郝芬芳結婚,主要看上了她的父親,初來乍到,想在省城有個依靠。自行車,在那個年代,是稀缺貨。想買自行車,許多人都得走後門。自行車廠的辦公室主任,雖然官職不大,但管事不少,在當時這是很吃香的崗位。這樣,他就更容易在省城站穩腳跟,發展仕途。沒想到,剛剛起步,卜杏斜又出現了?他知道卜杏斜偏激,愛衝動,不能招惹。一旦招惹,就黏上了。黏上了,要剝去很難,很難。他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當初不該和卜杏斜做那事,而且卜杏斜還留了證據。布,那塊布,一想起那塊布,賈誠信的心就顫抖發慌。自己怎麼就碰上了這麼一個死腦筋的人,要是自己知道能考上統計學校,當初死活也不和她來往。突然間,他又想起他的父親,覺得他的父親有遠見之明,要是當初聽上他父親的話,早點斬斷那段孽情,也不至於……唉,想着想着,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直到窗外發亮,他還沒有睡着。

也不知怎麼回事,那姑娘的買賣是一天比一天好,而小夥子的生意卻一天比一天差。小夥子無奈,認那姑娘爲師,從此以後,他在他的烤紅薯攤前立了一個紙片,上面寫着:“甜蜜蜜二攤。”說也怪,自從立了這麼一個牌子,那小夥子的買賣居然又好了起來。後來有人說,這是改革開放後加盟的雛形。問題是誰也沒想到,“甜蜜蜜”三字居然成了金子招牌。沒幾天,五一路一帶出現了這麼一句順口溜:“烤紅薯,就吃甜蜜蜜。”

說起烤紅薯,卜杏斜可是一把好手。我們已經知道,她小的時候,往往是飽一頓飢一頓。每到秋天,生產隊起了紅薯以後,她父親帶着她,偷偷到起過的紅薯地裡揀紅薯,一鍬一鍬地在地裡翻,從凌晨三四點出去,到天快亮時回來,居然能揀大大小小七八個。卜杏斜在家沒事,就烤紅薯吃。 那時候,還是小鐵爐子,卜杏斜把紅薯放在鐵爐內的肩沿上,一會兒翻一下一會兒翻一下,十幾分鍾就綿嘟嘟的,砂膩膩的,甜盈盈的,十分好吃。有一天,她把甜甘草放到爐子裡一起烤,烤出來的紅薯居然比沒放甜甘草的更甜,更好吃。賈誠信就沒少吃過卜杏斜烤的紅薯。想起這些兒時的美好回憶,賈誠信臉上就蕩起甜蜜與微笑,但他寧肯不要這種甜蜜與微笑,也不想讓那賣烤紅薯的姑娘就是卜杏斜。

好不容易熬了五天,也觀察了五天。這五天,賈誠信每天都是戴着口罩出門,戴着口罩回家,從來不戴帽子的頭上,還戴了一頂鴨舌帽。他覺得,那賣烤紅薯的姑娘就是卜杏斜。

有一天晚上,賈誠信和郝芬芳正吃飯。吃着吃着,賈誠信突然說:“芬芳,你說我今天碰着了一件什麼事?”

“什麼事?”

“你猜?”

郝芬芳思考,微笑搖頭,“猜不出來。”

“嗨。我告訴你吧。我今天在大馬街走着走着,街邊有一個老人叫我,‘小夥子。’我問他什麼事?你猜他咋說?”

“咋說?”

“那老人說,你媳婦懷孕了。”

“他咋知道?”

“我也奇怪。更奇怪的事,那老人還說,我們住的是兩居室,都向陽,而且東邊的臥室比西邊的小那麼一點點。”

“他咋知道嗎?”

“那老人還說,最好讓我們換個住的地方。”

“爲啥?”

“那老人說,我們的房屋佈局對胎兒不好。”

“你快說哦,爲什麼?”

“他說,居家住房,東爲上。東邊的臥室應該比西邊的大一點纔好。”

“那是迷信。”

“我也知道那是迷信,但我,我也是,怕萬一。也是爲,爲咱孩子好。”

郝芬芳頓時陰沉着臉,把碗往桌子上一扔,“我不吃了。”然後回到臥室躺在牀上,哭。

賈誠信趕緊過來,安慰道:“別哭。哭,對孩子不好。”

郝芬芳還在哭,“我還以爲你碰到什麼好事,原來……”哭聲越來越大,“好不容易單位領導照顧咱們結婚,又是雙職工,才分到這套房。你也知道,想要這套房的人多得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還沒有進行房改,能分一套樓房,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賈誠信顯得自信滿滿,城府很深,“咬到嘴裡的桃子還能吐出來?”

“恁咋?”

“咱們和你父母,對調一下。這都……兩全其美。”

“咱這的房子才六十多平米,我爸媽,我奶奶,還有我弟要結婚,能住得下嗎?”郝芬芳讓步,“要不,咱明天再找人算算,一個人的話不能全信。”

第二天中午下班後,賈誠信和郝芬芳沒有回家,而是沿着大馬街從西向東,打算多問幾個算卦的人。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馬街龍泉廣場邊上,不遠不近,出現了十幾位算卦的人,有男人,有女人,但都上了年紀。有的地上放一張八卦圖,有的放幾本周易書……有的相面,有的摸骨……郝芬芳走到一位留着長鬍子的老人跟前,那老人捋捋鬍鬚,問道:“姑娘是看事業?看婚姻?看宅院?看親人?”

“宅院。”

鬍鬚老人閉目,又睜開,“寫一個字,在這上面。”說着,遞過一張紙和一支筆。

郝芬芳寫了一個“從”字。

鬍鬚老人閉目,又睜開,“你家住在四層東戶。對不?”

“對對。”

鬍鬚老人閉目,又睜開,“你家房子東邊的比西邊的小。對不?”

“對對。你咋知道?”

鬍鬚老人閉目,又睜開,“天機不可泄露。”

“那,我家這房子佈局咋樣?”

鬍鬚老人閉目,又睜開,“你已懷孕,如此佈局,恐對胎兒不利。”

郝芬芳嘆了一口氣,賈誠信則長出了一口氣。倆人付了錢,繼續往前走。有兩個算卦的人問,看什麼,賈誠信想站,郝芬芳拉拉賈誠信,“往前邊走走,以免他們聽見剛纔的說話。”

郝芬芳在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跟前站住,地上一塊白布上寫着:摸骨知命。郝芬芳想說什麼,那女人先開口:“你什麼也甭說,我祖上十三代摸骨算命,神乎其神,未有偏差。你坐下,只要我摸你的頭骨,一切便可明白。”

郝芬芳坐在了那女人旁邊的小馬紮上,任憑她摸來摸去,“你姐弟兩個,你爲長。父母雙全,奶奶健在。你四月後添丁。”

郝芬芳閉着眼睛,“我想看看住宅。”

那女人繼續摸,“房子不大,佈局不佳。”

郝芬芳心裡顫了一下,“你說明白點。”

那女人不緊不慢,“東爲上本應東房大,你家西房反而大,對胎兒不利哦。”

郝芬芳一聽這話,猶如亂刀扎心,欲哭無淚,只覺得渾身疲軟,無精打采。

一個人的話能不信,兩個人的話能不信,但說這話的人多了,你就不能不信。賈誠信把郝芬芳送回辦公室,說是給郝芬芳買飯,自己又返到大馬街龍泉廣場,對所有算卦的人每人給了一元錢,又對剛纔算卦的那倆人多給了一元錢。那時候,賈誠信一個月才掙36元錢。別看一元錢少,再加一角八分錢,就能買一斤豬肉。九元錢,就能買五十斤一袋的白麪……賈誠信邊給邊說:“謝謝配合。謝謝配合。”

其中一人道:“還算誠信。”

大家已經看出來了,賈誠信又是耍了一計,調虎離山,是想方設法想讓郝芬芳離開統計局家屬院,爲的是不讓郝芬芳知道自己以前和卜杏斜的那些糗事。賈誠信知道卜杏斜的厲害,採取的辦法是惹不起躲得起。

賈誠信和郝芬芳沒有和父母對調房子,而是住在了自行車廠單身宿舍。這間房郝芬芳弟弟一直住着,什麼都好,就是沒廚房,沒衛生間,大小便還得跑到樓道中間,去了還不一定有位置,是標準的筒子樓。但一想到爲了腹中的孩子,郝芬芳什麼苦也能忍受。

有一天下午,賈誠信攙扶着郝芬芳下班回家,上到二樓正要往樓道里拐,看見卜杏斜站在他們家門口。賈誠信大吃一驚,冒出一身冷汗,連忙對妻子說:“我尿急,上個廁所。”

郝芬芳看他的褲襠,已經溼了一大片,“你怎麼了?”

“憋不住了。”

郝芬芳在外邊等了好長一陣時間,不見賈誠信出來,問道:“贇,咋還不出來?”

賈誠信在裡邊用手捂着嘴捏着鼻子悶聲悶氣地回答:“又拉開了。你先回。”

郝芬芳回去後,賈誠信又呆了一陣,才探頭探腦地出來。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卜杏斜不見了,才快步溜回家。

賈誠信徹底斷定,卜杏斜沒死,而且就是衝着他來的。要不然,爲什麼他在統計局家屬院住的時候,卜杏斜在家屬院門前出現。現在搬到自行車廠宿舍來住,她又在自行車廠宿舍出現。他繼續想,卜杏斜找他要幹什麼?是要他娶她?還是有其它什麼目的?要是讓娶她,那可徹底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不,這事千萬不能讓她得逞。他和郝芬芳找對象的時候說過,自己是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親女孩子,第一次……如果讓郝芬芳知道他和卜杏斜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切都完了。不行,他得託人找卜杏斜,和她談談,給她一筆錢,一刀了斷。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社會上開始流行用錢擺平一些事情。錢啊錢,從貝殼到紙幣,你讓多少人心醉,又讓多少人心碎?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賈誠信上班時,一出門,看見那姑娘從對門出來。天呀,賈誠信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衝着自己來的,還有什麼?好在卜杏斜給他的是背影,他又趕緊閃回屋裡,沒有被發現。

看來這事情不解決不行。他這樣想。但這事,又該怎麼解決呢?要是在村裡,蘭鐮刀能說會道,是最好的人選。但在這省城,誰能和卜杏斜說上話呢?而且這個人還必須把卜杏斜說的心服口服。他也想自己親自出馬,但又考慮到卜杏斜那性格,三句話說不對頭就大動干戈。一旦衝突,沒有迴旋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