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堂的稱號騎士,白色雕像傑梅因抓住格洛尼遞過來的手,張開嘴巴,粗大的喉結上下滑動,似乎有什麼心裡話想說。
黑暗領主正準備側耳傾聽的時候,彷彿雷霆般的怒吼迎面撲來,尼密厄巨獅的咆哮重創他的身體,格洛尼腳步踉蹌地退走。脖子泛出大團玫瑰色紅暈的傑梅因卻抓着他的胳膊逼近,粗壯的雙臂緊緊箍住黑暗領主的胸膛,遵循傳說中的海格力斯扼殺海巨人安泰的擒抱式,彷彿生鐵澆鑄的高聳胸肌不停擠壓,只聽見咯嘞咯嘞的聲音,那是肋骨斷裂的脆響。
即將窒息而死的格洛尼提取源泉中的陰影血脈,身體暫時虛化,脫離白色雕像的抱殺,晃動脖子,暈沉沉的感覺慢慢消退:“乾的不錯,裝作被我的言辭打動,戴上僞裝的面具,意圖鬆懈我的防備,打算殺死我。虧你還是聖堂的騎士,擁有雕像稱號的你竟然卑鄙無恥到這個地步,真是讓我……太高興了。”
傑梅因愕然地不知所措,他的羞愧變成惱怒:“褻神者,別妄想用惡魔的低語呢喃**我墮進你的圈套,我是虔誠的審判騎士,憑你還不能動搖我的信仰。”
“即使黑暗世界的汲取虛僞爲源泉的黑騎士也無法和你相提並論,記住你的所作所爲,對我的傷害必定加倍奉還。”格洛尼的聲音繼續遊走不定,不過規律卻被傑梅因抓到了。
白色雕像雙手握拳交叉放在胸前,調整呼吸的節奏,手指漸漸泛起金屬的光澤。
“真是走運,我第一次看見尼密厄獅子的利爪,你這個平民騎士超過獅**的守護者了。”
“多嘴多舌的墮落者,去死吧。”像裁剪羊皮紙一樣輕易撕開普通鐵甲的獅爪帶着尖利的嘶鳴攻向格洛尼,他用蝠翼對抗,鋼鐵般堅硬的翼膜上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還多出五條抓痕。
黑暗領主更加滿意這位準大騎士的表現:“我對你的忍耐也有限度,埃瑪爾告訴我,想要折服自視甚高的白色雕像,只能讓你見識我的實力。”
“該死的褻神者,墮進黑暗的冥河去抖落你滿身的罪惡。”
“吼!”格洛尼的死亡尖嘯突兀地出現,蘊含負能量的聲波瞬間穿透傑梅因的身體,沸騰的身體頓時陷入冰冷刺骨的雪水中,所有動作都凍地僵硬而停頓。
黑暗領主露出濃烈的殺機,張開右手掌,緩慢地伸向白色雕像的臉,視野中從窗臺撒下的月光漸漸消失泯滅,死亡的陰影籠罩傑梅因,他無處可逃,呼吸越來越急促,亞麻色的頭髮失去光澤,泛出墓地腐土的灰敗。
眼角最後一縷光芒消失,完全陷入黑暗中的傑梅因的心重重一沉,死亡降臨,勇氣和忠誠凝聚的獅心頓時土崩瓦解。
“完成!”格洛尼的手離開白色雕像,“你的野性已經被我馴服,勇敢的獅心也被死亡奪走,軟弱、怯懦粉碎了你的信仰支柱,你無法回頭了。”
格洛尼張開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黑暗世界歡迎你的到來,誰也無法拯救、扭轉這命運。選擇新的信仰源泉,你會發現黑騎士的道路更加廣闊。”
“你利用了我的心靈創傷。”跪倒在格洛尼面前的傑梅因內心被懊悔填滿,卻也有一絲死後復生的慶幸。這種感覺很奇怪,讓他有一種脫掉身上負重的輕鬆。
“那一道縫隙,不是我的言辭創造的,而是被現實撕開的傷口,否則你也不會恐懼死亡。”黑暗領主繼續勸說,“教會騎士的美德之路註定只有心靈沒有瑕疵和污點的虔誠信徒才能打開,你的出身即便是貴族的私生子,也會比平民的兒子好很多。聖堂有多少年沒有誕生聖騎士,連大騎士也開始稀少,荒蕪的心靈難以培育信仰的種子,教會派系之間的傾軋造成的悲劇,隨處都有的偏見和不公正引發底層騎士積蓄的憤怒,那些纔是悲劇的源頭。身爲潛力深厚的白色雕像,你確實有機會突破大騎士,甚至可以將你的英雄的姿態凝聚成真正的雕像,擺放在聖堂的秘密庭院,供那些騎士模仿和崇拜。可是黃道十二宮的考驗始終沒有向你打開,你就只能保有稱號騎士的頭銜,以準大騎士的實力爲聖堂幹髒活和累活。也許過了幾十年,當你安然無恙地熬到體力衰退、身體垂垂老朽的時候,把持聖堂權力的那些家族會看在你的功勞份上,給你安排一個養老的職位,你的後代和家族也能有個好的位置。你甘心受到這種待遇嗎?讓那些手腳孱弱地在告解室門口掛上血色帷布趁機玩弄滿身都是罪孽誠心懺悔的貴婦人的墮落者在你頭上指手畫腳,你願意忍受這樣的屈辱?”
白色雕像彷彿面具般冰冷僵硬的臉上又多出幾條裂縫,他低下驕傲的頭,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你還有選擇的機會,我可以消除剛纔發生的所有一切,抹掉你今晚的經歷,封存記憶的片段。傑梅因,你可以繼續待在教會聖堂,還是著名的稱號騎士。刺殺任務的失敗在某種方面而言,將打擊你的威信,可是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你太優秀了,不敗戰績的你耀眼奪目,遮掩了很多大人物的光彩。他們必定要朝你撲污水,肆無忌憚地編造罪名誣陷中傷你的榮耀,可是崎嶇不平的這段下坡路過去後,或許你能走運,成爲真正的大騎士。”格洛尼恰到好處地給出了第二條路,他沒有說一句謊言,只有事實和真相才能打動人心。
“我……”傑梅因再次猶豫了,在教會聖堂十幾年的生活,他想要和過去完全切割,就是否定自己。
選擇勇敢和忠誠作爲信仰支柱,傑梅因的獅心是在教會的呵護中養育茁壯,成長過程中的點點滴滴,儘管親眼目光教會的黑暗,可是他也缺乏與此抗爭的勇氣。也許那條縫隙不是格洛尼撕開,而是在年幼時遭遇的偏見的目光中,驕傲的自尊心被傷害沉澱的傷口,只是被他用信仰掩蓋地很好,平時也抑制在心靈的角落。格洛尼從人性的陰暗着手,結合埃瑪爾提供的記憶片段,斷定傑梅因的靈魂根源處的傷疤將是砍伐這棵籠罩聖堂角落的參天大樹、棟樑之材的切入點,通過擊潰傑梅因驕傲的騎士技,用言辭撕開僞裝很好的掩飾,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你是萬能的主宰給予我的考驗……”激烈的心靈鬥爭,迷亂的傑梅因擡起頭,從他堅定的目光中,格洛尼看出崩塌的信仰支柱再次重鑄,比以往更加牢固,只是他趁機撕開的傷口需要時光來癒合。
“傑梅因,無論你選擇哪一條路,都讓我欣慰。”格洛尼的手貼在白色雕像的額頭,“作爲換取你第二次生命的代價,陰影利齒埃瑪爾和血紅長矛奎格隆作爲我的戰利品留在瑟冷斯。爲了給你留下紀念,回到聖堂也有一個勉強通過忠誠考驗的說辭,請務必收下我的禮物。”
黑暗領主的十指指甲突然延伸,散發淡淡的腥臭,表面閃耀着危險的血紅色,隨後他用力彈出,全部刺入傑梅因的要害部位,脖頸、小腹、兩側肋骨。
“你的身體可以抵抗毒素的侵蝕,猩紅毒針的負能量只會讓你虛弱和乏力。儘快逃走,離開瑟冷斯城堡,遠遠地逃進荒野,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回到巢穴舔拭傷口。”
呼吸失去規律的節奏,體力衰退到普通人的水準,傑梅因連身體都站不穩,“我的記憶,你得動手腳。”
格洛尼露出淡淡嘲諷的笑容:“猩紅毒針會麻痹你的身體,傷害你的記憶,至於通過忠誠考驗,學會僞裝和謊言,輕易就可以通過。這些不需要我親自教你,稍微動動腦子就可以辦到,不是嗎?”
失去稱號騎士的耐力和體力,傑梅因毫無力爭的底氣,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立即轉身衝向議事廳的大門,很快消失在格洛尼的視野範圍。
沒過多久,索爾戴着被砸扁的牛角頭盔從角落裡走出來,右手提着折斷的血紅色長矛,左手抓住四肢粉碎性骨折,軟地像一灘爛泥的奎格隆。
“陷入黑暗迷牆中,他被我的火焰號角嚇壞了,按照您的命令,我踩碎了刺客的四肢。”
格洛尼盯着折斷的血色長矛:“真可惜,這是一件罕見的聖物,竟然賜予稱號騎士……你的身份在聖堂的地位很高,看來你還肩負着監視傑梅因的隱秘任務,不愧是哈布達斯家族分支騎士的後代。怎麼了?露出一副訝異的表情,埃瑪爾已經告訴我一切。貴族把手伸進教會的聖堂,這可是重要的發現。”
“要幹掉他嗎?這樣的人很難轉化。”索爾比劃了割喉的動作。
“傑梅因的心志堅定真的讓我佩服,至於這種貴族的雜碎,只有一點利用價值。”黑暗領主的手指刺入血紅長矛的後腦,源源不斷地竊取他的記憶。
“基本上,岩石城堡的武技塔樓裡面,十二試煉的雕像都可以湊齊了。不愧是貴族,教會向他開放了整座‘雕像庭院’,可是資質普通,連大騎士的門檻都沒有踏進去。”格洛尼嘴角露出嘲笑,“你這個廢物!”
最後的心靈抵抗防線在黑暗領主的諷刺中崩潰,奎格隆原本緊繃的身體完全鬆懈,他有氣無力地發出哀嚎,就像一個普通人,因爲四肢骨折無法復原的傷痛悲嘆自己的命運,註定傷殘的餘生。
“下水道的老鼠輕易解決,該輪到我們向教會宣戰。把渴望流血和戰利品,餓地嗷嗷叫的野獸都放出去,教會現在很虛弱。”格洛尼發出指令,索爾立即丟下聖堂的稱號騎士,離開議事廳下去佈置。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少,陰雲漸漸遮蔽天空,坐在長桌上首的高背座椅上,黑暗領主在消化自己今晚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