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譜寫

玉真觀。

李季蘭怕熱,每到了夏日就有些蔫蔫的,像謝了的桃花一般。

她團扇不離手,湊到李騰空身邊說話時還不忘替她也扇了扇,談論了一會兒文章詩賦之後,不經意地問道:“許久未見薛郎有新詩問世,他近來在做什麼?”

“謀官。”

“真是個官迷,他如今在哪個衙門?”

“兵部。”

李季蘭“噢”了一聲,薛白若是在尚書省的話,她便不能輕易去看他了,皇城之中尚書省戒備最嚴。

偏是虢國夫人如今住在薛宅,也不好冒昧去拜訪。

“他可真是了得,入仕兩年便進了仙台,我阿爺許多年都不曾升遷。”

“季蘭子。”李騰空總算是睜開了眼,無奈地輕籲一聲,問道:“你今日也不修行嗎?”

“我每天也有很多事要做啊,是忽然想到了他,才難得關心一下。”李季蘭答非所問,其實回答了李騰空真正在問的。

她想了想,自顧自又問道:“今日去你家吧?我記得右相府的蘭花要開了,我們去看花。”

“你若是想碰巧遇到薛白,他近來可不常過去。”

“誰想見他了?都說是想去看蘭花。”

……

右相府的蘭花是從川蜀的深山幽谷中移植來的,極難培育,故而十分難得。

偃月湖畔,假山下的陰涼處,朵朵蘭花點綴在花圃中,給這小暑的夏天帶來了清新之感。

兩道靚麗的身影走在小徑邊,李季蘭不時轉頭往對面的偃月堂望了一眼。

其實,薛白不知道,有好幾次李季蘭就是在此處隔着湖看他。

“別看了。”李騰空道,“旁人不知,還以爲伱要打探右相府的機密。”

“那你猜對了。”李季蘭莞爾道。

她擡起頭,嗅着空氣中微微的花香,正打算賦詩一首。

前方忽然傳來了吟詩的聲音。

“幽蘭香風遠,雅桂甜雨近。”

“蕙草流芳根,枯藤缺華葉。”

這吟的是李白的詩,但詩裡不僅寫了蘭花,還寫了桂花等不同的花木,不太貼眼前的情形。若一定要吟李白的詩,李季蘭該會吟那首《蘭花》,有“孤蘭生幽園,衆草共蕪沒”之句。

接着,有一人從假山後面轉了過來,卻是楊齊宣。

“姐夫。”李騰空喚道。

楊齊宣點頭笑應了,道:“季蘭子又來了?”

這個“又”字讓李季蘭有些尷尬,她知自己前陣子來得勤,沒想到還真被人留意到了,臊得有些臉紅,道:“嗯,來看蘭花。”

楊齊宣見了她一低頭間的含羞之態,骨頭都酥了兩分。說起這些蘭花培育如何不易,丈人遣人從川蜀運來還動用了荔枝道上的驛馬。

“季蘭子不知道吧,那些馬匹都是從草原上精挑細選來的,每一匹都價值十萬錢。但我前幾日買了一匹西域的神駿,你可知價值幾何?三十萬錢。”

如今的市價一匹馬價格在幾千到幾萬錢不等,楊齊宣的座騎確實是值得拿出來誇耀的。

可惜李季蘭不感興趣,聽得乏悶,藉着看花的時候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姐夫,十一姐呢?”李騰空問道。

“她舅家兄弟來了,在前院招待。對了,前幾日范陽節度使特意遣人給我送了些檀香,於你們道行有益處,回頭我遣人送到玉真觀……”

李騰空有些疑惑李十一孃舅家兄弟來做甚,轉頭向前院方向看去,正好有幾道身影從前院過來,其中有一人身量高挑,氣質甚是容易辨認。

“薛白今日要過來,十哥卻未派人與我說?”

楊齊宣道:“十郎原本是怕被薛白欺瞞了,才讓你幫忙盯着,如今不必了,薛白已沒機會欺瞞十郎了。”

這話說得像是薛白命不久矣一般,嚇了兩人一跳。

“爲何?”李騰空連忙問道。

李季蘭也是立即看向楊齊宣。

方纔聊了那麼久都是氣氛沉悶,此時忽然被兩個美貌小娘子盯住,楊齊宣一瞬間也有些懵了,他不由在想,李季蘭還喜歡薛白不成?

可薛白已經成親了。

思來想去,楊齊宣認爲她常常到右相府來,更可能還是因爲喜歡自己。

“姐夫,你方纔所言,爲何?”

“哦。”楊齊宣才反應過來,道:“薛白已被貶到姚州去了。”

李季蘭知薛白最是官迷,一聽說他貶了官,急道:“可他才升到了尚書省。”

楊齊宣哂道:“季蘭子怕不知姚州在何處,陷在南詔境內了,他外放到了那裡,豈非貶官?”

李騰空迅速向小徑另一邊看去,見有幾名僕婢經過,她不由皺了皺眉。

須知,方纔這句“南詔境內”就犯了忌諱,如今右相府權勢鼎盛無妨,哪天若有政敵要出手,僅憑這一句話就能定楊齊宣的罪。

~~

“薛郎,你再等一等,阿爺還睡着。”

偃月湖另一邊,李十一娘從堂中退了出來,笑意盈盈地對薛白道:“我們回花廳再坐一會。”

她方纔正在花廳招待她的兄弟,遇到了薛白與崔光遠來,非要自告奮勇帶路。

薛白轉頭看向李岫,李岫苦笑了一下,彼此都很清楚,李林甫不是睡着了,而是又發病了。

唯有站在一旁的崔光遠並不知曉,只當是右相權威,要晾一晾他們。

一行人又重新退回花廳去等,過了好一會兒,李林甫才招薛白單獨過去相見。

“右相睡醒了?”

李林甫緩了半晌,道:“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聽我的安排,比死在南詔好。”

在天寶五載,他都沒能安排得了薛白,如今也知曉薛白不會答應,但還是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

“與安祿山合作支持慶王,這已是我們敲打安祿山之後,能爭取到的最有利的結果。有他,才能保證一旦……保證本相病倒之後局勢穩當。王忠嗣不行,他心裡始終有對李亨的情分,本相辦了那麼多大案,極少冤枉人,一旦有變,王忠嗣必支持李亨,你與他走得太近了,不如與安祿山合作。”

這些考量,李林甫自問極有道理,因此語氣甚至有些苦口婆心。

“本相累了,擬用一兩年光景,幫扶年輕人一把。你若聽勸,往後位極人臣,指日可待。”

薛白問道:“右相有何條件?”

“沒有條件。”李林甫道:“唯獨一件事,十七娘對你情根深種,你往後莫要負他。”

薛白問道:“右相說得有道理,但南詔一戰的勝敗呢?”

“少了你,還能不勝了不成?”

“既然能勝,那我去南詔一趟,立下戰勞,回朝後再與安祿山合作輔佐慶王,有何不好?”

有時候談事情,不怕真誠的爭吵,更怕虛僞的附和。

薛白既這般說了,李林甫懶得費神說服他,指了指桌案。

“那裡有你任姚州司馬、檢校雲南防禦副使的文書,本相的印章就在這裡,既決定去了……自己蓋吧。”

沒有明說,但李林甫這句話裡帶着些森然之意,薛白若再次違逆了他的意願,彼此之間即使不算反目,也休想再維持此前和睦的關係。

落在具體情況上,比如,安祿山對付王忠嗣時,他絕不會再保薛白。

當年一念之仁保下的豎子,終究沒能成爲右相府的後繼之人……

薛白走上前,看向那幾道詔書、公文。

封任楊國忠的留檔還有一份在這裡,上面的官職極長,“銀青光祿大夫,御史大夫,判度支事,本道兼山南西道採訪處置使,太府卿,兩京、太府、司農、出納、監倉、祠祭、木炭、宮市、長春、九成宮等使,關內道及京畿採訪外置使,上柱國,弘農縣開國伯楊國忠……”

若不看,他都沒能這麼直觀地意識到,楊國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之後又是一大段的讚譽,最後是任楊國忠爲“蜀郡大都督府長史,持節劍南節度支度營田等副大使”。

薛白拿起給自己的敕封。

“遊藝使,承務郎薛白,長才致用,可授朝散大夫、姚州司馬,兼領雲南防禦副使。”

整段文字加起來都還沒楊國忠新封的一個官職長。

但說到底,都是自己的選擇。

薛白拿起右相的印章,“啪”地一下蓋上了一道紅印。

“去吧。”李林甫失望地一揮手。

“還有一事。”薛白道:“兵部職方郎中崔光遠,亦願往南詔報效杜稷,楊國忠已向聖人保奏他爲雲南別駕……”

“本相沒空見他。”

“那,我幫右相把章蓋了?”

李林甫不語,雖默許了薛白的行徑,眼神卻愈發失望。

“啪。”

薛白將崔光遠的任命也一道批了,將桌案整理好,難得鄭重地向李林甫告辭。

“右相,再會。”

今日出了右相府,在從南詔回來之前,他大概不會再來了。

相識了這些年,或敵或友,走到今日,他還是與李林甫道不同不相爲謀。

罵也罵過,也試圖殺死過對方,臨別之際已沒什麼好說的。至於李林甫是不是奸相?好還是壞?有沒有能力?這些問題,薛白早已不關心了。

他只知道,李林甫能夠任相這麼多年,不是因爲大唐老百姓衆望所歸,而是李隆基滿意。那麼,李林甫的本職就是讓聖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盛世,能爲百姓做一件實事,都屬於俸之外的超額工作了。

對聖人來說,這個宰相是稱職的;對將死在戰火裡的無數人而言,這“稱職”二字說出口都不公平。

可他與李林甫有何好說的呢?要求李林甫改嗎?都這麼稱職了,還改什麼?

死都不會改。

……

李林甫看着薛白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豎子,一輩子太順了,心比天高,等你從南詔回來,會知道本相是對的。”

~~

出了偃月堂,薛白想到今日李騰空也不在。

那去南詔之前,是否要到玉真觀道個別?

他搖了搖頭,拋開這些雜念……

“薛白。”

轉過頭,便見李騰空、李季蘭從湖邊跑過來,道袍在微風中擺動。

楊齊宣跟在她們後面,在最後加快了腳步,搶先趕到薛白麪前,笑道:“薛郎,許久未見了。”

“楊兄又升官了?”

“薛郎看出來了?”楊齊宣抹了抹自己深綠色的官袍,笑道:“聖人讚我耿介不羣,精明有識,已擢我爲太學博士。”

“恭喜。”薛白道:“想必很快要遷五品了?”

楊齊宣點了點頭,暗忖與懂的人說,就是爽利。方纔與兩個小娘子聊了許多,她們卻不明白他的能耐。

“我還兼着左補闕,想再謀一任諫議大夫……”

“薛郎。”李季蘭忍不住問道:“你被貶官了嗎?”

她其實已經等了一會,奈何心中焦急,還是打斷了楊齊宣的話。

薛白不由笑了笑,心中自嘲,費心費力謀來的官職,在她眼裡卻是被貶了,道:“在何處任職都是報效朝廷,一樣的。”

“怎會一樣?出了長安……”李季蘭本想說“就又見不到了”,話到嘴邊,改口道:“天下豈有比長安更好的地方?”

“是啊。”

薛白心想,四方諸夷、叛臣,也都想要長安,若不做些什麼,往後長安也待不安生。

楊齊宣看着薛白的表情,猜其一定是被貶官了、因此尷尬,故作解圍,又暗貶了一句。

“好了,薛郎還能抗旨不成?這姚州蠻荒之地,怕是隻能走一遭了。實在不成,十七娘幫忙求求丈人……”

“楊郎。”

李十一娘恰好過來,聽到自家夫婿在丟人現眼,連忙開口打斷,上前道:“姚州是薛郎自己要去的,你莫多問。”

她更喜歡譏嘲李季蘭,說罷又問道:“季蘭子說是來我們家中看蘭花的,可看到了?”

“嗯,看到了,開得真好。”

“這花卻不是白看的。”李十一娘嘴角微揚,淡淡瞥了楊齊宣一眼,道:“久聞季蘭子詩寫得好,就着蘭花賦詩一首,可好?”

“好啊。”李季蘭應道,“可當着薛郎的面,我若寫詩,還真是班門弄斧呢。”

“正好,那邊花廳有紙筆,移步如何?”

李季蘭先是看向薛白,邀他一道前往,見薛白點頭了,忍不住抿脣一笑。

待他們走到花廳,只見裡面站着幾名年輕男子,崔光遠則由李岫陪着坐在一旁。

那幾個年輕男子中有一人手持毛筆,剛在紙上題了一首詩,衆人紛紛叫好,連崔光遠也誇了幾句。

正好一行人到了,寫詩的年輕男子轉過頭,見了李季蘭便是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輕語道:“好漂亮,十一姐果然沒騙我。”

李騰空見狀,拉住李季蘭,問道:“十一姐這是做甚?”

“又能做甚?寫詩罷了,我舅家兄弟方纔也詠了一首蘭花詩,讓季蘭子再寫一首,看看誰寫得好。”

李十一娘並未明說,想讓兄弟與李季蘭相看的意思卻很明顯了。 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她總不能逼着李季蘭嫁了,可李騰空知曉她舅家兄弟詩才雖好,品性卻很惡劣,不願讓李季蘭與之打交道,牽着李季蘭轉身就要走。

“十七,你這就無禮了。”李十一娘笑着攔住。

楊齊宣道:“何必……”

“你住口!”李十一娘忽然收斂笑容,叱道:“此事有你說話的份嗎?!”

楊齊宣當即面露訕訕,明白是自己對李季蘭的心思被看出來了,纔有了今日這出事,他不由心裡慌張。

李十一娘轉向李季蘭,再次顯出了笑臉。

“季蘭子,寫首詩而已,方纔也答應過的。總不能你來家裡不是看蘭花,是看男……別的什麼吧?”

這話是含笑說的,李季蘭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侷促。

楊齊宣看得好生心疼,可惜害怕妻子,不敢開口幫忙說話,好在,他看到李騰空會迴護着好友。

“我來寫詩吧。”

先開口的卻是薛白,臉上帶着一絲大方得體的笑意,從容走進花廳,伸手要那支毛筆。

他名望擺在那,且許久未寫詩了,難得主動要留詩,自是沒人拒絕他,哪怕私下裡他們看他並不順眼。

“薛郎請,今日我們寫的是右相府觀蘭花。”

“好。”

薛白執筆,沾了墨,隨手就題了首詩。

一手漂亮的行楷瀟灑揮過,他再次感受到了長安的和平寧靜。

往日不覺得如何,臨行之際卻體會到這種安寧是極珍貴之事,此去,也不知何時還能再在長安寫詩。

詩成,薛白擱下筆,轉頭,只見李季蘭正極專注地看着他的詩,而李騰空則是看着他。

他有時覺得李季蘭喜歡自己,李騰空不喜歡自己,今日卻有些不同的感受……但說不清。

“這是詩?”

周圍幾個年輕男子議論起來。

“不像詩啊。”

“這次未免太……太次了些吧?”

“韻律是一點也沒有啊。”

“薛郎見諒,但你這詩寫得也太敷衍了。”

崔光遠站在一旁看了,想爲薛白說話,也只能道:“意境還是好的。”

“失手了。”薛白道:“走吧。”

崔光遠遂向衆人一叉手,道:“諸君再會。”

李岫道:“我送兩位。”

說是兩位,但李騰空、李季蘭卻也隨着薛白一道離開了右相府。往日有所避諱,如今薛白又要離開,她們卻得與他問清楚。

出了右相府,崔光遠本有話想與薛白說,見此情形,識趣地先行告辭了。

李季蘭不時擡眼瞥一瞥薛白,又躲開,待他沒注意,又偷看他。

“怎麼了?”

“多謝薛郎爲我解圍。”

“無妨,都是朋友,今日這也是小事,你別往心裡去。”

“那,那你是爲我而氣他們,才故意寫首怪詩給他們嗎?”

“其實那不是詩……”

~~

楊齊宣又被李十一娘掐了兩下。

他有些羨慕薛白,同樣是有妻室的男人,今日偏是讓薛白替李季蘭出了頭,準確地說,他有些鄙夷薛白。

可惜,他娶的是右相府的嬌縱之女,偶爾只能忍一忍了。

倘若有一日,地位能高過於十一娘就好了,早晚有這一天的。

正想着這些,有人拍了拍他。

“姐夫,你看這詩怎麼樣?”

楊齊宣嗤笑道:“這也配叫詩?”

“我看啊,薛白是江郎才盡了。”

“這樣,我們將這首破詩傳揚出去,讓他在出長安之前先丟一個大臉。”

“好主意。”

~~

從長安調動的唐軍若想在秋冬之際進入南詔,如今雖只能算勉強準備就緒,但也該開拔了。

這一部分的兵力並不算多,主力還是早已調往益州的十府募兵,因此,在此時節,長安城裡沒有太多人討論此事。

近來討論最多的,是一首詩,甚至傳到了宮中。

“這也叫詩?”

李隆基拿着一張竹紙,上看下看,最後皺起了眉頭道:“真是薛白寫的?”

高力士應道:“江郎才盡了。”

“朕看他是得意忘形了,年紀輕輕,朕便賜了他緋衣魚袋。”

李隆基丟掉手中的竹紙,正要處置旁的事,忽然忍不住又唸了一句薛白那詩。

“不對。”

他喃喃道:“這詩,有些不對……”

~~

將要離開長安之前,薛白又去見了章仇兼瓊。

“這些文牘,薛郎拿着吧,其中還有一些書信,是寄給我在川蜀的故舊的。”

“多謝章仇公。”

“我不是平白幫你的。”章仇兼瓊道:“我看你面相可親,信得過你,想拜託你在貴妃、右相面前爲我多美言幾句,我經不住那些大案。”

薛白道:“章仇公放心,我已經打聽了,右相併無迫害你的計劃。”

“真的?”

“右相有一本冊子,上面記着政敵的名字。壞消息是,章仇公名列其中……”

章仇兼瓊雖早有預料,但還是支起了身,撫着長鬚,面露躊躇。

薛白接着道:“好消息是,章仇公的名字很靠後。”

“那早晚還是會輪到我的啊。”

“這般說吧,章仇公的名字比我還靠後,在我前面的有鮮于仲通、張齊丘等節度使,有楊國忠、張垍等大臣,在我後面的就更多了,章仇公可等我死了再憂心不遲。”

章仇兼瓊啞然失笑,嘆道:“薛郎這次去南詔,也有人與你說此行不吉吧?”

“自然是有的。”

“我卻與你相反啊,我從川蜀回長安時,許多人與我說我會死在長安。”章仇兼瓊道:“天寶五載,我回朝經過漢州,墜馬昏迷,被搬進驛館,那驛館裡正好有一位蒙陽縣尉,巧的是,我醒來之時,那蒙陽縣尉恰好猝死了,當時走來一名道士,說了一段怪話。”

“什麼怪話?”

“那道士說,蒙陽馬縣尉乃是代我而死的,而我則還有四年壽命。”

薛白搖頭道:“我不信這些。”

“我也不信。”章仇兼瓊道:“你可知那道士是何人?”

“何人?”

“他從我這裡騙了些錢財,後來藉着與我相識,又去騙了國舅,製出了些無用的壯陽藥……”

“李遐周?”

“薛郎也識得他?”

“是個慣會裝神弄鬼的道士。”

章仇兼瓊道:“可我雖說不信,心裡卻總唸叨着這事,回長安後,生怕右相害我,終日龜縮於宅中。近來見到薛郎,悔啊!”

“章仇公不必懊悔……”

“我悔的是這四年來,束手束腳,擔驚受怕,無所作爲,比死都後悔。”

說罷,章仇兼瓊長嘆一聲,道:“這是我最後能告訴薛郎的經驗,此去,且放手一搏吧。”

“必不負章仇公厚望。”

……

得了章仇兼瓊給的諸多文牘,薛白回家後便仔細研讀起來。

然後,他驚訝地發現了一件事,即章仇兼瓊對他自誇的那一句“我在川蜀功勞過甚”,似乎是真的。

一直以來,薛白對章仇兼瓊的印象只有其人舉薦了楊國忠入朝,之後依附楊國忠。但真當他認真看了這些文牘裡的記載,他才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大唐名將。

也許不算非常了得,但也算得上大唐璀璨羣星裡的一顆了。

首先是關於奪回安戎城的記敘,很顯然,大唐收復丟失了六十年的安戎城,不是李隆基在宮裡授一個奇計就行的。章仇兼瓊奪回城池是經歷了艱苦的攻城、守城之戰。

其次,他在川蜀任上,不僅戰功出衆,文治也不差。興修了大量的惠農水利。

比如成都的萬歲池在開元年間已經完全淤塞,天晴時乾涸無水,下雨又容易溢水成災,於是章仇兼瓊發動百姓進行疏浚,灌溉了三鄉之田。

比如新源渠,起於溫江,止於成都,也是章仇兼瓊疏通的,如今薛白造竹紙,能從川蜀運竹紙到長安,還有賴於此渠。

另外,還有遠濟堰、通濟堰等等。

但最讓薛白感到驚訝的不是章仇兼瓊這些功績,而是朝廷對他的評價。

就因爲其出身太低,朝廷給了章仇兼瓊足夠的官職,卻沒給他足夠的名望。

也許是因爲楊國忠,也許是因爲功勞都歸於聖人了……

薛白放下手中的文犢,心想,反正大唐羣星璀璨,也不差這一顆。

“郎君。”

“怎麼了?”

“有人送來了一個消息,說是,章仇兼瓊病逝了。”

薛白一愣,擡頭往天空看去。

此時尚是白天,他一顆星星都沒有看到。

~~

興慶宮。

一個宦官腳步匆匆趕進大殿。

“聖人,殿中監章仇兼瓊,病逝了……”

“慢着。”

李隆基擡手,禁止了這宦官說話。

他正在冥思苦想,嘴裡輕聲唸叨着什麼。之後,他擡着的手上下起伏,帶着輕快的韻律。

“有了!”

李隆基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道:“朕譜出來了。”

“聖人?”

“快拿朕的箜篌來,再讓太真、梅精、念奴來聽……都來。”

“遵旨。”

“對,別忘了永新,把永新也請來。”

那來報喪的小宦官也連忙將奏章放下,跑去拿箜篌。

很快,諸多美人匯聚,只見聖人面露得意,卻不知爲何。

“你們可聽過薛白那首不像詩的詩。”

“答聖人,聽過。”

“他是出了個謎題給天下人啊,朕答出來了,且都聽着吧。”

箜篌聲響,曲調輕快悠揚。

李隆基彈着曲子,看向許合子。

許合子會意,順着這曲子,開口唱了起來。

那首原本念着不成韻的詩,由此成了好聽動人的歌。

“……”

歌聲飄出南薰殿,漸漸也飄出了興慶宮。

沒過多久,這首琅琅上口的歌已讓長安幾乎每個人都會唱。

“我從山中來,帶來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

138.第135章 分利172.第169章 盛宴倒190.第187章 曲江宴151.第148章 各表一枝247.第244章 取代——第245 九月總結24.第24章 公主宅33.第33章 出價29.第29章 金吾衛124.第122章 道宮307.第301章 遮羞布195.第192章 秘書省342.第334章 食子第383章 仕女圖62.第62章 上架感言322.第314章 設套232.第229章 援手259.第257章 假道伐虢第345章 本沒有路287.第282章 華錦之下176.第173章 世故108.第108章 火眼金睛第12章 引見134.第131章 新朋友251.第249章 銅幣271.第267章 聰明誤195.第192章 秘書省52.第52章 贈禮274.第270章 歸不歸254.第252章 善緣(2合1)第355章 兵臨城下第117章 魚鉤第368章 真功勞第350章 俘虜119.第119章 結交邊將320.第312章 回門第368章 真功勞225.第222章 別長安298.第292章 一片冰心88.第88章 師徒第340章 提議40.第40章 補救第388章 交朋友78.第78章 租庸調第4章 良娣185.第182章 大鬧仙台15.第15章 大理寺255.第253章 爐火(2合1)第456章 挾天子54.第54章 白膏油95.第95章 讒言113.第113章 家宴291.第285章 人才98.第98章 御狀第342章 眼光142.第139章 胡兒舞第408章 非戰之罪82.第82章 自立門戶319.第311章 禮成121.第121章 舊事237.第234章 撕開一角69.第69章 案發第459章 劫持129.第126章 自由198.第195章 李花136.第133章 歲考211.第208章 空穴來風60.第60章 犧牲品188.第185章 衣冠戶315.十一月總結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454章 身份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第438章 都是對的58.第58章 人脈網第348章 渡河第350章 俘虜第450章 驅狼吞虎41.第41章 劫囚108.第108章 火眼金睛第405章 還沒反第115章 匠師86.第86章 會當凌絕頂第441章 都不團結第436章 都在努力第380章 皆在一念之間第355章 兵臨城下第483章 坦白局第429章 背後的陰謀218.第215章 劉氏吉主323.第315章 隱相108.第108章 火眼金睛286.第281章 痿厥230.第227章 每個兇手74.第74章 親近18.第18章 追兇者191.第188章 戲曲160.第157章 君自抉擇292.第286章 授人以柄66.第66章 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