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行宮是劉邦爲他爹建的,規模雖及不上長樂宮,但猶有過之。時值初春,行宮內苑的花草抽芽吐綠,有些花期早的已經零星開放了,這一路行去,果然處處都是景緻。轉進內廷,便見劉仲的正妻胡氏帶着一干妾室恭恭敬敬的侍立在那裡,旁邊還立着兩名青年。
“參見皇后娘娘,參見太子殿下。”一行人齊齊施禮。
“二嫂不必多禮。”我微微俯身,伸手將胡氏攙了起來。目光看向了那兩名青年:“這是兒和廣兒?
嫁給劉邦的時候,劉仲就已經生了兩個兒子劉和劉廣。劉當時已有七、八歲,劉伯無子,他便是家中的長孫,所以格外受到劉太公的寵愛。普通農家孩子應該承擔的一些輕活全都被免了,還特意花了錢將他送到了村上一個有學問的人家裡讀書。不過劉少年時候調皮,鎮日野玩,雖說是讀書,其實也不過就是認了些字罷了。其後劉邦造反,劉也正值少年向青年過渡的躁動年齡,不顧劉仲的攔阻,執意跟着劉邦東奔西走,在軍營裡倒錘打出一身本事來,現在也算是是劉家下一代裡頂尖的人物了。
“是,正是犬子。”劉仲忙道。
我又仔細的打量了劉兩眼。雖然逢年過節劉家人時不時會奉詔進宮相聚,但劉的輩份低了一層,每次都和小輩們坐在非常靠後的位置上,所以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這個若干年後會造反的人還是第一次。
劉已經二十出頭了。個子不算很高大,可是腰背很直,整個人看上去相當挺拔,這是長期軍伍生涯必然會留下來的姿態。他的皮膚較黑,鷹勾鼻,五官也平平無奇,但他似乎有個緊抿嘴脣的習慣,嘴角抽緊後,神情中平添出一種冷峻剛毅。極有男人的氣質。和劉相比,劉肥明顯有些平庸,而如意則又多了些軟弱。畢竟如意還只是個孩子,氣質上是無法與劉這麼一個經過戰火洗禮的成熟男人相比的。
我心下有些感嘆。劉仲自己碌碌無爲,倒是生了一個好兒子。點頭道:“兩個孩子都不錯,二哥你有福氣啊。”
“娘娘謬讚了,這兩孩子粗蠻得很。我說什麼,他們素來是不聽的,哪裡及得上太子殿下聰敏純孝。”劉仲笑道,雖是客套。卻也有幾份是真話。我微然一笑,心道,犬父虎子。劉不聽你地話話也不奇怪。又看了一眼劉。見他恭身立在一旁。心中微動,近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道:“有高人曾與皇上言道,大漢五十年後,皇室子弟中會有造反的人出現,看兒你的相貌,倒有幾分反相呢。”
“撲嗵”。一語剛出,劉還沒動靜,劉仲已經先跪倒了:“娘娘明鑑,兒年歲尚淺,任性胡爲是有的,不過造反什麼地,那是萬萬不敢啊。”
劉震了一下,瞬間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忙也跪倒,道:“稟娘娘,小人必不敢做此犯上作亂之事。”他這一跪,旁邊的劉廣和胡氏以及一班姬妾也都回過神來,頓時都矮了半截。
我靜了一靜,回身對有些發怔的如意道:“去把你二伯和兩位哥哥扶起來。”
意諾了,過去扶起劉仲和劉、劉廣。這三個雖然卻不過站了起來,神情間卻還有些惶亂。
我淡笑道:“大家都起來吧,二哥用不着這麼緊張,我只是剛剛想起這件事,隨口說說罷了,我知道兒素來是個好孩子,皇上待兒這麼優厚,他怎麼可能昏頭做出那種錯事。”
“是,是仲連聲道,頓了頓,又細聲道,“娘娘,您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這個說法?”
“是啊。”我似笑非笑,反正劉邦也不可能從棺材裡跳出來反駁。
劉仲呆了一呆,轉身衝着劉喝道:“逆子,不速速退下,還要立在這裡惹厭嗎?”
劉嘴角微緊,低頭諾道:下幾步,轉身疾步離開。
我淡淡地看着他的背景,心道,歷史上的七國之亂,雖是劉挑的頭,但
也得有個坐擁鹽鐵之利地吳國做家底,如今朝廷既已侯王,你就算有再大的能耐,在一池淺水裡也撲騰不起來。說到底,七國之亂的根源就是大漢中央朝廷與各路諸侯王之間地利益矛盾地集中體現。是中央集權在實現過程中必然要出現地陣痛。而我既已知道了其中根源,自然不會坐視事情這麼一步步演變下去。
“那個……皇上聽過這話以後……有沒有……一些不高興?”劉仲目光掃去,見一干妻妾都退到了旁邊,這才吞吞吐吐的低聲問道。
我微笑道:“這等胡說八道地言詞,皇上豈會相信。”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不會被這些沒根沒據的話欺瞞住。”劉仲稍稍放鬆了些,又苦着臉道:“你二哥是個沒本事的人,也就能賺點小錢,過過小日子罷了。去冬匈奴人打了過來,我實在是哧得要死,沒命的逃了回來。結果一回家就被老爹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我自己也知道這回是把事情給做差了,本來就沒功沒勞,仗着和皇上是親兄弟撈了個諸侯王乾乾,結果還生生的削了皇上和娘娘的臉面。”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道:“昨日聽說皇上回宮了,我猶豫了半天也沒敢去求見,皇上本來就受了傷,若再見了我生氣,傷勢加重豈不又是我的罪過。”
我淡笑不語,一路慢慢向前走。
劉仲遲疑了片刻,又道:“論理,我也不該開這個口,可……終歸是一家人,做哥哥的不中用,自然就指望兄弟多照應照應。代國那地方三天兩頭來匈奴人,我實在是應承不住,娘娘若是見皇上心情好些,替我美言幾句,換個地方,那就是大恩大德了。”
必須說,劉仲在政治上相當天真,身爲諸侯王,在敵兵壓境的時候,帶着姬妾財寶棄守地而逃,若嚴格追究起來可是個不小的罪名。但是他卻只是想到劉邦會發火生氣,想到求我從中勸說,讓他弟弟給他換個地方當大王。
我站定,半晌才道:“這事,難辦。”看了劉仲一眼,道,“若開了這個先例,以後各家諸侯王們都有樣學樣,皇上就再也無立場處置他們了。須知您是皇上的親哥哥,滿朝武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劉仲勉強笑了一下,道:“娘娘說得是。”
“不過……也並非全無轉寰的餘地。”我道,“不知二哥您肯不肯自行負荊請罪,上表請辭諸侯王之位?”
“呃?”劉仲愣了一下。
“二哥你總得讓皇上在衆位大人面前有一個臺階可下。”我道:“皇上就算想饒你,這話也不能先從他口中說出來,你得把請罪的姿態做出來,再讓人替你求情,然後皇上纔好順水推舟饒了你。”
“就這樣?”劉仲有些不信。
“當然皇上也不好太過於偏袒,所以這個代王,二哥怕是做不成了。你先隱忍些日子,等事情淡了,皇上自然會再找個時機封你個沒有封地的閒散王侯做做,反正那個代地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又荒蕪又危機,二哥在長安做一個富貴安樂王豈不是好似呆在代地擔驚受怕。”頓了頓,又道:“再者說,父親年歲大了,身邊若有兒孫照應總歸好些。秀兒雖然孝順,可她是女兒家,沒幾年就要嫁出去的,二哥你在父親面前替皇上盡孝,皇上就算口中不說,心裡自然也是感激的。”
“可是……”劉仲有些遲疑。我知道他是在考慮封地問題,劉仲自己倒無所謂,可劉和劉廣的損失就大了,沒有封地便意味着劉將來最多隻能繼承一個無兵無權的空頭王而已。
“二哥在爲兒廣兒擔心?”我微然一笑,“兒人物出衆,在劉家後輩裡也算頂尖的了,他自己以後掙的家業定然不會小,二哥你何須爲這孩子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