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在長安住了有大半年。京中的楚王府是劉邦特令模比劉肥的齊王府還要大上三分之一,充分顯示了劉邦對韓信的尊重。瓊英一年前生了個兒子,韓信從楚地動身來長安的時候,孩子才幾個月大,捨不得,便把這孃兒倆一起帶到了京城。
孩子大名叫韓瑞,因爲瓊英前面小產過一次,所以對這個兒子更加寶貝,只盼望他一生吉祥順遂,故而取了這個名字。做週歲的時候韓信大宴朝中的武百官和在長安的諸侯王,聽說收的禮物堆滿了幾間屋子,可見韓信在朝中的威望。當時劉邦正好徵韓未回,我也不張揚,照規矩賞了財物,自己則輕車簡從悄悄到楚王府內院給瓊英道喜,見那孩子圓頭圓腦,鼻子很挺,眼睛雖不是很大,但靈動有神十分討喜。
一時高興,便把身上佩的一枚鳳玉掛到了小韓瑞的脖子上。這枚玉其實論質地也不算極品,只是奇在天生有一道紅色的鳳紋,所以才被人作爲奇物晉獻了上來。瓊英知道這塊玉是我常佩之物,慌得忙推辭不敢受。我笑道:“是給小世子的,你推辭什麼。將來若有事,你持這枚玉來,我必應諾你。”只是說出這句話後,自己倒先後悔起來,但也不好改口,便打個岔將這事含糊了過去。
那時我想着就算將來有事總也要緩一緩,而且到底還有劉邦頂在前面。我曾經仔細思量過呂雉與韓信的那段歷史,總覺得其中着實有些古怪。呂雉到底只是個後宮女子。與韓信沒有發生過實際上地尖銳衝突,哪至於突然下此狠手,而且一捕即殺,連送交廷尉議罪的程序都省掉了。
既然事情透着這般詭異,那必有不可告人之因。想來想去,能使得動呂雉的,也唯有劉邦。簡單來說,劉邦纔是天底下最希望韓信死的人。因爲秦亡之後,天下曾一度出現過劉邦、項羽、韓信三足鼎立的局面。等到項羽死後。三雄剩其二,劉邦接下來自然就要把這唯一有資格和他爭天下的人消滅掉。這種想法其實在現在的劉邦身上依然存在,只看他臨終於交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死之後,韓信必反”。便可知一二。
可是韓信終究是開國的功臣。要殺功臣,其中一條重要原則是最好不要自己親自動手,就算實在要動手,也要有充分地理由。韓信在軍中的影響極大。劉邦還要考慮到不要因爲殺了韓信而使軍心動搖,這便使得他雖然一次次起殺心,但一次次還是沒有下殺手,只是把韓信貶了又貶而已。因爲他實在是不方便自己跳出來動手。卻又找不到能讓他徹底放心的那個劊子手。
但是劉邦已經不能再等,他感到自己越來越衰老,感到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他不能把這個自己都難以對付地人留給自己未成年的兒子……
當然最後。還是與他做了多年夫妻的呂雉洞悉了劉邦心中這種不可告人的焦慮。主動出面做了這個惡人。對於日漸衰老,越來越感覺精力不濟地劉邦來說。呂雉的這次出手是如此的光茫四射,充分體現了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在處理極端事件時應有地冷靜、穩定和無情,甚至……還有一點瘋狂。
也正是因爲呂雉的這一殺,劉邦才徹底打消了立劉如意爲太子的念頭。因爲就算立了如意,以呂雉殺韓信地手段,難道就殺不了後宮中地一介婦人和幼子?除非是劉盈死掉,讓呂雉沒有了指望,劉如意纔有可能逃得一線生機。但劉邦終究還是不忍心對自己地兒子下殺手。手心手背都是肉,雖然他更喜歡劉如意,但劉盈若是被傷害了,他還是會疼的。
所以若再往深處想,歷史上地呂雉殺韓信一事,表面上是劉氏皇家與韓信之間的尖銳矛盾不可調和之後的結果,而骨子裡則又是一場帝后之間的博弈。
但這一切對於我來說已沒有意義,因爲劉邦的提前死去,使得我不得不自己走上這場內戰的最前線。
也曾想過也許不需要那麼激烈的手段,未必就得拼到你死我活。韓信到底是人中梟雄,若能收服爲已用,那我
必擔心關東的那些諸侯王們。一個韓信,十萬人馬,平天下。但是我不敢,我不敢冒着任何一絲一毫的政治風險。因爲我不相信歷史上呂雉殺韓信的事件中,韓信就是那麼的清白無辜。
說到底,人心是天下最難測的東西。我不能把自己和兒女的安危寄託在對人性善良的期待之上。那不叫天真,那叫愚蠢。
只是一瞬間,這許許多多的念頭閃過了腦海。我看了看蕭何,他與韓信的私交算是不錯的,從一國之丞的角度,他自然計算得出韓信這個人可能造成的巨大傷害值,但從私誼出發,蕭何顯然還是不希望韓信有生命之憂。
“皇上這麼說,想必有他的道理。”我道:“楚王有大功於社稷,我實在不願意這般……臆測於他。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皇上一去,朝廷風雨飄遙,而以楚王在漢軍中的威望……”頓了頓,道:“也罷,反正我也很久沒見過楚王后了,明早便把她們母子接進宮來陪陪我。蕭丞相,你與楚王私交甚厚,不如明夜親往楚王府一趟。該說什麼,該怎麼說,丞相你自然清楚。”
蕭何沉默了一下,神色中看不出多少喜怒,俯身喏道:“是。”
我點點頭,既然做法已經決定,心裡反而寧定了一些,道:“那麼明日就下旨將皇上駕崩的消息詔告天下吧。大喪。長陵那裡要加緊趕工,萬萬不能耽誤皇上的靈柩下葬。還有,衛尉要加派人手守衛宮室,尤其是太子宮那裡。這些日子兩位大人要辛苦些了。”
何和陳平一齊諾道。
“先就這樣吧。”我有些疲倦的道。連日趕路,回了宮連氣都沒喘勻就先是見樊噲、審食其、蕭何、陳平,商量着怎麼應對以後的局面。着實是傷神,這會兒又飢又倦,只想躺下來讓腦子空白一會兒。
蕭何和陳平都是人精,立刻便知道我有送客之意,喏道:“是,微臣告退。”陳平頓了頓,道:“稟娘娘,陸大人、周將軍還有周呂侯、建成侯在外侯見,娘娘一路勞倦,不若先歇息歇息,明日再見他們。”
“不必了,”我掐了掐太陽穴勉強提起精神,“有些事情還是得先交代好。陳大人,麻煩你出去後把我宮裡一個叫呂默的侍女叫來。”這前殿的內宦侍婢不是心腹,在談這些私密事的時候自然都打發得遠遠的,以至於現在竟然想要杯水喝都沒有。
兩人應喏去了。不一會兒呂默捧着盞參茶悄悄走了進來,我端來啜了兩口,道:“默兒,還是你知道我的心思。若不喝點蔘湯吊吊氣,可實在是撐不住了。”
呂默輕輕替我揉着肩頸,柔聲道:“娘娘這一去十幾天,奴婢見您可瘦多了,臉色也沒先前在宮裡的時候好,這一回宮,奴婢可得侍侯您多調養調養。”
“哪裡有這個空閒啊。”我嘆了一聲,也不再多說,閉着眼寧了寧神才道,“讓周呂侯和建成侯進來吧。”心裡則開始考慮下面怎麼和呂澤、呂釋之談劉邦死後的利益分配問題。
現在呂澤在朝中擔任的是中尉一職,主要負責的是京師治安方面的問題。但我讓樊和審食其籌立京師都尉府後,必然會將兵權盡都收攏了過來,且只聽命於內廷,這也就意味着將呂澤的軍權給抽空了,以後中尉府最多也不過是充當治安民警的職責,順便斷斷一些小案子罷了。
而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爲我心裡已經漸漸開始不太敢信任呂澤了。
他雖然是我的大哥,可同時也是呂氏的族長,雖然我並不願意往某些方面猜想,但毫無疑問的是,成爲皇族永遠比做外戚要好得多。千年之後武氏臨朝,武家子侄還不是爭着要做太子嘛,先做太子然後做皇帝,最後改朝換代,這套程序操作起來其實一點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