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和呂釋之走了進來,他們都已經是近四十的人了,點點多了些白髮,微微顯出了些老態。
“娘娘……皇上他傷得如何?”跪坐下來的呂釋之忍不住搶先問道。呂澤也皺眉看着我,雖沒有發問,但神色中表達出來的意思卻和呂釋之相同。皇上進宮中沒有見任何一個人,這本身就不太正常,也難怪他們心中忐忑。只不過二哥釋之性子隨意一些,剛剛坐定便衝口問了出來。
我看着他們,沉吟不語,歷史上呂家那慘烈的下場不斷在心頭翻騰。雖然史書上都說諸呂拔扈,但到底沒有造反,沒有企圖取劉漢而代之,沒有對劉家趕盡殺絕,沒有做過天理不容的事情。他們之所以被族滅,只不過是因爲他們是一場政治鬥爭的失敗者而已。從這一點來看,呂家其實很冤枉。
“大哥,有個詞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我靜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懷璧其罪。”
“呃?娘娘說什麼?”呂釋之訝異的道,而呂澤的眼神驀的幽深起來。
“有些東西,大家都知道它是好的,都希望得到它。可仔細想想,得到未必便是幸運,如果你的能力不足以保有它的話,有時候反而是招罪之源。”我慢慢地道:“盛極必衰,似錦繁花之後或許便是百丈懸崖,始皇帝橫掃六國,何等武烈,最後不過二世而終,何況世間凡人。與其到那一日那一時後悔,倒不如……”
“娘娘想說什麼,還請明示。”呂澤俯了俯身,打斷了我的話。
“大哥,二哥,你們覺得臺兒、產兒和祿兒地資質如何?”我道。
呂澤一滯,半晌不語。呂臺和呂產是他的兒子,而呂祿則是呂釋之的兒子。呂臺歲數較大些,曾經跟隨呂澤從徵。所以兩年前被封爲侯,而呂產和呂祿年歲較小,還在帝師宏學院裡讀習武。
“大哥不想說,我替你說。這幾個孩子是我的侄子。我自然是心疼的,可是不客氣的說一句,臺兒、產兒、祿兒實在不過是中人之資而已。現在有父蔭庇佑,還算是少年出衆。可一旦我們老一輩兄妹幾人撒手去了,他們能否撐得起呂家這份產業,我到底還是不能放心。”歷史上呂家的基業正是丟在呂祿,呂臺這幾個小輩的身上。不由得人不爲之憂心忡忡,但一切都未發生,所以此刻也只能把話說到這種程度。
呂澤呆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娘娘倒是慮得遠。”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幽幽的道,“我雖爲劉家婦。到底還是姓呂,總還是得爲呂家操心。我勸過大哥若是見了有本事地,別再管他們究竟姓什麼,能幫的就幫一把,以恩義相結。可這幾年大哥在中尉府中提拔的還多是呂姓族人,一來難免寒了軍中那些能人志士的心,落了個任人唯親地名聲,二來也過於招搖,讓人覺得中尉府變成了呂家的小朝廷……”
最後一句話的份量已經相當重了,我頓了頓,看見呂澤的臉色陰沉,呂釋之沉默不語,心裡不由嘆了一聲,續道:“不瞞兩位哥哥,我剛剛讓樊噲和審食其去調兵了,以後京城裡要新成立一個都尉府,統管長安及周邊地所有駐兵,直接聽命於內廷。想必晚些時候調兵的旨意就要下到中尉府。”
“妹子,大哥這麼做也是爲了你好。”呂釋之忍不住道,“大哥常說你一個人在後宮撐得辛苦,他也只是想着能幫上你一把。任人唯親怎麼啦?中尉府裡全是呂家人又怎麼啦?要不是咱們呂家人手裡握着長安城一半的兵權,那姓劉的還會對你這麼客氣?”
“就算握着長安城所有地兵馬又怎麼樣,照樣可以在一夕之間土崩瓦解。”我冷冷的道,歷史上呂家也正是這麼垮掉的,前一天還煊煊赫赫,後一日便全部淪爲了階下之囚。
“微臣愚鈍,實在是不明白娘娘話裡地意思。娘娘若想做什麼,只管明白吩咐下來就是,微臣定當竭盡所能爲娘娘效力。”呂澤面無表情地道。
“好,那我就明說吧。”我看了一眼呂澤:“皇上駕崩了。”
呂澤和呂釋之一臉震驚之色,呂默
在我地身後,但呼吸之聲也變粗了。“皇上真地…過了半晌,呂釋之才試探着問了一句。
“皇上駕崩,太子不日就將繼位。”我一字一字地道,“但是如意年幼,還不能獨自處理朝政,所以太后垂簾勢在必行。”
太后垂簾!
這四個字我連審食其、樊噲、蕭何、陳平四人都沒有透露,卻在這一刻告訴呂澤和呂釋之,我的兩個哥哥。
太后垂簾!在趕回長安地一路上,我想來想去,最終總還是落到這四個字上面。必須承認,在傳統的歷史觀中,太后垂簾絕對是一個貶意詞,它往往意味着一個混亂的,失敗的,黑暗的時代。但是,男人和女人究竟有什麼不同,爲什麼,政治就一定要讓女人走開,爲什麼,我得永遠站在男人們身後的陰影之中。
在嫁給劉邦之後的十多年裡,我幾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在陰影中的生活,幾乎已經把兩千年後的自己忘得乾乾淨淨,越來越習慣於做一個男人身後的女人。可是劉邦的死,就像把擋在我身前的一座大山突然搬掉了似的,一切豁然開朗。
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個不能嫁人的寡婦,大漢朝地位最尊崇的寡婦,除了皇帝以外,沒有第二個男人敢讓我站到他的身後去。而未來的皇帝,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兒子。
或許,在內心深處,我有着想做一些事,想實現一些想法,想證明自己的**。而在深處的更深處,或許,還有一點小小的野心始終不曾泯滅。
“皇上駕崩……太后垂簾……”呂釋之還在發呆,突然驚叫了一聲,“那……那……那個天下不就是咱們呂家的了嗎?”
“閉嘴!”呂澤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斥道:“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被人聽見,便是死罪!”
呂釋之嘿嘿笑道:“大哥,現在還怕什麼,難道妹子和如意會砍我們倆兄弟的頭不成?對了,妹子,如意做了皇帝,怎麼着也得給他兩個舅舅封個諸侯王什麼的吧。你二哥也不要太多,靠山靠水的地方劃一塊給我就行。”
“老二!”呂澤這回聲色俱厲,“皇帝駕崩是何等大事,怎由得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釋之縮了縮脖子,沒有再說話,但眼睛不停的眨巴,大約是在算計要哪塊封地最合心意。
“娘娘,封王什麼的總是以後的事,先應付好眼前的事情要緊。除了如意,皇上還有三兒一女,尤其是齊王,早已成年,且在齊國已有根基,該怎麼做,娘娘一定要心裡有數才行。”呂澤頓了頓,又道:“不過二弟剛剛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如意年幼,妹妹你又是女子,只怕那些諸侯王和朝中大臣未必把你放在眼裡,若能分封呂姓爲王,有家裡人支持,也能給妹妹你一點助力。”
“以後若無開國平叛之功,朝廷是不會再分封諸侯王了。”我淡淡地道,看見呂澤和呂釋之兩人聽見這句話以後臉色立時都變了。在秦末漢初,王與侯的差距是巨大的。諸侯王是他自己封地的小皇帝,有兵權有財權有政權,見了大漢的皇帝也不必行大禮。但侯卻還是臣屬,其福利也不過是能每年收到一些封地的出產罷了,稱爲食邑。而且封地通常也只限於一個郡縣。若是不幸被封到了窮縣,不但沒什麼入息,還得倒貼不少錢進去。
比如留侯張良,他的封地留縣共三千戶食邑,留縣只是箇中等縣,一應朝廷的賦稅交完之後,落到手裡的已經不多,好在張家人少,母子三人靠着食邑的收入倒還能過得下去,只是手頭不很寬裕罷了。可對於那些人丁興旺,整天迎來送往的大家族,這點錢就只能塞塞牙縫。我這兩位哥哥雖然都已經封了侯,可若不是家裡以前做生意的老底子頂着,單靠食邑的那些出息,只怕早就窮死了。
所以大漢朝的侯爺們個個都想再升一步當諸侯王,這不僅僅是身份的提升,權力的擴大,同時也關係着他們的經濟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