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看着侍從們將食物一一奉上,待所有侍從都退下後中酒派人查探真相,今日親見大王安然無恙,這心裡纔算放下了。”他手擡了擡,道:“劉季先敬大王一樽,祝大王從此安樂康寧,福壽綿綿。”說罷,一仰而盡。帳內衆人也隨之舉樽賀道:“臣等同敬大王。”
如今的劉邦在重要場合裡說話漂亮了許多,但細品他說的這幾句話,總覺得似乎另有味道,卻一時也咂摸不出來。
熊心清瘦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意,舉起面前的酒樽,道:“寡人也敬漢王。”說罷,也一口飲盡~
劉邦放下酒樽向帳中衆人道:“各位想必奇怪大王何以在此,我也不瞞着大家。大王遇難的消息傳來之後,我總覺得大王不會這樣就離世而去,因此廣發人手,尋找大王的下落,天幸讓我在山野之中找到了大王,但爲怕項家暗害,不能將消息外泄,只能悄悄將大王送來漢營以作保護。還好一路平安,讓大王安然到此。”說到最後,他臉上流露出一種由衷感激上天神明的表情,若我不知道熊心原來的故事,只怕也要信了十分。
曹參等人都紛紛點頭,附和道:“是啊,果然是上天不滅楚王苗裔,讓我大王平安渡厄……”只有韓信仍保持着沉默,目光銳利的看着熊心和呂臣。
我看了一眼熊心。他聽了劉邦這話,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靜靜地,看不出有什麼情緒。坐在我對面的呂臣也沉默着,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上的右手之上,也不知在想什麼。再瞟了一眼陳平,他卻正容而坐,微垂眼簾,掩住了一雙顧若有情的丹鳳眼。只是嘴角微彎,似是有一絲笑意。只是分不清是微笑還是嘲笑。
大概是劉邦事先已經和他們通過氣,所以在明面上都認可了這個說法。
劉邦說完後,看了看熊心。熊心這才幹巴巴地說了一句:“是啊,實在是多虧了漢王了。”
劉邦微笑了一下,這笑容隨即掩去,沉着一張臉道:“可是若非我王命不該絕。豈不就當真被項羽那廝害了!”
帳內沉默了一下,陳平輕咳了一聲,道:“當日霸王確實向大王暗中下了毒手,陰派遣英布三人率數百近衛夜襲大王座舟。戮盡船上人等,唯有大王在呂將軍拼死護衛之下方得逃脫。英布等人爲毀其罪跡,又放火焚舟。對外宣稱懷王意外翻舟溺水而亡……唉。其實大王已經退往縣。項羽何必還這般苦苦相逼,定要取大王性命方纔罷休。如此喪心病狂,真是古來少見。”
陳平這麼一說,那就算是給項羽做的事情定了性。其實我知道就算項羽當真是動了手,死在船上的也不是熊心。項羽以爲自己殺了熊心,用義帝的一條性命將三秦王牢牢捆在了一起,形成了最牢不可怕的利益共同體,卻不知道這個熊心早已掉了包。可只要熊心不出言反駁,連項羽也不能否認他所做過的,畢竟這些是事實,而這中間李代桃僵地一段就從此沉埋了下去,成爲僅存在於幾個人心中的秘密。
我擡頭又看了看熊心,他的神情還很冷靜,只是眼神裡似乎掠過一絲悲傷。
劉邦正色道:“大王平安入營後,我與陳大人商議了一下,無論如何,也該給大王一個公道,就算天下人都怕了項羽,我劉季也得站出來說句良心話。大王當年任項羽爲上將軍,將二十萬兵馬都交給了他,何等看重。哪知項羽勢力一成,他狼子野心先是驅逐王室於僻野,後又暗中謀殺於途中,實是罪不可赦。”
衆人摒住呼吸,等待劉邦說下去。其實在座的人都知道今日小宴只是一個藉口,大事當前,誰還有心思吃喝。聚在這裡,是爲了一個決定,一個將會影響天下局勢地決定。而這個決定可能就在劉邦下一句話裡說出來。但劉邦卻閉上了嘴,只是用眼睛看着懷王熊心。
韓信右手輕捻着酒樽的底座,終於打破了沉默:“那麼漢王的意思是……”在這裡,也只有他的身份能夠問出這句話。
劉邦將目光從熊心那裡收回來,環視了一下帳中衆人,慢慢地道:“本王打算於洛陽會盟衆家諸侯,合兵一處,
討弒主反賊項羽。”帳內完全寂靜下來。雖然劉邦進,但衆人心裡始終還沒有把項羽當作自己真正地對手,或許隱隱中也有幾分恐懼,便都回避着這個念頭。
與項羽正面爲敵,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到嗎?
熊心依舊平靜無語,而呂臣這時卻擡起眼,從帳中人的面上一一看去,粗短的鬚髯隱隱含着一絲冷笑。
韓信慢慢皺起了眉頭,然後他將手中地酒樽慢慢放回了案幾之上,向着劉邦微微俯了俯身,道:“漢王,末將以爲不妥。”
這句話說出,帳中衆人又都呆了一下,雖然面對項羽需要莫大的勇氣,可無人可以否認,此時正是對付楚霸王的最好時機。項羽被拖在齊、趙兩國地叛亂之戰中脫不開身,彭越又不斷於側冀騷擾其糧道,短時間根本無法解決眼前地戰事。若此時能會盟衆家諸侯,集衆人之力,未必便打不倒那個戰神項羽,形勢永遠比人強,項羽再厲害也是個人,不是神仙。而且如果是由劉邦出面主持會盟,那也就意味着,項羽倒臺之後,這天下就要姓劉了。真是一個巨大地誘惑啊。
不管這主意是誰替劉邦出的,或者是劉邦自己想出來地,對於目前的漢軍來說,確實是一個有遠見的戰略。之前奪陳倉入關中,再東出關中連掠數國之地,雖然戰果赫然,但說到底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如今老天爺把受苦受難的楚懷王送到漢王這裡,實在是天也在成全漢軍,給了漢軍一個最正義也最有號召力的理由,不趁機利用一下,豈不是浪費?
所以劉邦提出會盟諸侯,衆人都在意料之中,並不奇怪,反倒是韓信的反對讓大家吃了一驚。
劉邦微微眯了眯眼,瞟了韓信一眼,淡淡地道:“哦,想必大將軍有自己的理由,不妨說來讓大家聽聽。”
韓信沉聲道:“末將以爲,我軍尚不是楚軍敵手,當前應養精蓄銳,練兵積糧,經營關中、巴蜀等地爲後盾,待二、三年後,或可與楚軍一戰。”說到這裡,他環視了一下帳中衆人,道:“末將曾在楚營呆過,實話說,楚軍之精銳,絕非列位可以想像。”言下之意,如今的漢軍與楚軍差距太大,根本是不堪一擊。
雖然韓信已經儘量婉轉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話還是讓劉邦的臉色黑了下來,可一時也找不着什麼話來反駁。畢竟韓信對楚、漢兩軍都知根知底,說出話來也應該有根有據。但這話當着熊心說出來確實是太不給劉邦面子了。
呂臣鬚髯裡那一絲隱含的冷笑愈發的濃了。
“呃,此話倒也不盡然。”陳平只能出來圓場子,“我軍如今已有近三十萬軍力,就算以十萬留守,尚有二十萬可以出征,再加上諸侯兵馬,少說還得有二十萬,算來便有四十萬之多,而項羽自諸侯軍散去後,自領兵馬尚不到十萬,以四敵一,總有勝算。”
“看來陳大人是帶過兵了。”韓信嘴角微動,雖像是笑了一下,但笑得冷冰冰的,帶着幾分未加掩飾的嘲弄。“莫說是以四敵一,就算是以十敵一,我軍也佔不到什麼便宜。何況那些諸侯兵豈是能信得過的,當年趙王被困鉅鹿,多少諸侯都派兵前往,最後還不是作壁上觀?等到項羽一戰得勝,才一起擁在後面撿點便宜,這些人,哼哼。”畢竟是當着懷王熊心的面,他沒有再說下去。
陳平的丹鳳眼裡終於顯出一絲惱怒,卻微笑道:“似乎大將軍有些信不過自己手底下的士卒呢。”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我說的是實情。”韓信語鋒依舊銳利,“若這批士卒能在信手下訓足兩年,或可抵擋楚軍一時,可如今不過區區數月而已,且有大量剛從關中召募的新卒,怎能與百戰之餘的楚軍相抗。”
“夠了。”劉邦看着自己一一武兩個重臣當着熊心的面便爭了起來,終於忍不住出聲喝止了他們。陳平和韓信兩人對視一眼,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