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是誰?”我怔了一下,以爲自己聽錯了。
“是熊心公子。”審食其又說了一遍,看我的眼神裡也有三分黯然。當初遇難之後,他和我一起流落到屈老爹的家裡,和熊心、景大娘共住了一月有餘,雖然他性格內斂,從來未說過什麼報恩的話,但心裡卻刻着感激。或許,也只有他和我,才真正的盼望着熊心能平安幸福。
我終於知道自己的耳朵並沒有出問題,審食其絕不會把一個共住了月餘的朋友看錯,他既然說是熊心,那,肯定就沒有錯了。
只是,熊心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陳平不是曾說過他已經妥善的安置了熊心的去處了嗎?他曾向我保證過熊心一定能安然無恙,而我爲了不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李代桃僵的計劃,甚至沒有問過他熊心的住處。
心頭一團亂緒,突然想到那輛車入營時,車後還跟着數騎人馬。只是當時只顧着注意馬車,而那數人又都衣着普通,便就忽略了,此刻回想起來,那當先一人雖然滿臉須絡,遮住了大半面孔,但還依稀能看出幾分當初呂臣的影子。蒼頭軍的呂臣,時刻緊跟在熊心身邊的護衛軍首領,他都隨在車後,那麼車裡的除了熊心還會有誰。
但是,爲什麼,熊心會在這裡。
我沉默了一下,慢慢地道:“食其,你去將陳大人請來。”心念一轉,想到熊心今日入營。陳平必要相陪,只怕白日裡也無時間,便又道:“你找一個靠得住的人,守在陳大人營帳附近,若見得晚間陳大人回營,便悄悄去將他請來。”
審食其喏了一聲,轉身出去。而我坐在那裡,心裡一片冷意。
是我大意了。我以爲陳平最早能到熊心身邊,進入政治地核心。是由於我的推薦,而後,又因爲我的原因,他才能在漢營得居高位。所以他幾乎已經算是我的班底,算是我在政局上某些意志的代言人。但是我沒有想到,陳平雖然很聰明,很有大局觀。是個頂尖的謀士,但他的人生裡毫無忠誠可言。
歷史上的陳平最初那些故事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但卻知道自己最初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欲去投靠項梁。那麼,如果沒有我在其中橫插一手,他此刻想必還在爲項家賣力。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投靠了劉邦。成了劉邦地親信。再後來,劉邦死後。歷史上的我臨朝執政,陳平依舊混得風生水起,最後,呂家勢敗,陳平立刻成爲倒呂先鋒,成爲劉氏復位的大功臣。
他這一生,順順當當,不管跟了幾個主子,都活得滋潤無比,漢初的歷史上,這樣地人物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但這樣的人,哪裡會對某一任主子忠心耿耿,死而後已?他最重視的,只有自己,而其餘的,不過是讓他能活得更好所借用地工具而已。
以爲他會對我忠心不二,這是我的天真。只怕最近因爲我潛居幕後,毫無動作,他便用自己那敏銳的政治嗅覺發現漢營裡現在掌事的還是劉邦,所以又替自己做了一個選擇,決心全心全意投靠劉邦去了。
這個陳平,真是夠聰明啊。
……
審食其地消息還沒有送來,劉邦倒派人來通知讓我晚上去參加一個小宴。
想來是爲熊心遠來而洗塵的,只是熊心目前身份還沒公開,所以便沒邀請營內將士參加,只有幾個知根知底的人而已。劉邦卻也知道我當初在熊心家裡養病地事,算是老朋友了,所以才特意讓人吩咐我過去赴宴,若是往日他和營裡那幫將領們喝酒,或是宴請某些諸侯王地使臣,倒是從不來煩我。
看來,今天晚上是找不到機會和陳平聊聊了。
我一邊想着,一邊讓瓊英幫我梳妝更衣。軍中一切從簡,平日爲了活動方便隨意,我最多隻用一根玉簪挽住長髮。其實這還真有點難度,好在瓊英梳妝地手藝極好,雖只一根簪子,卻也能抿得極緊,不至於會突然散開讓人尷尬。如今算是赴宴,好歹要正式一點,便讓瓊英又多配了兩副簪環。
其實我倒是懷念當初一身男裝以呂直身份出現的日子,可是隨着劉邦和我身份地改變,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早已經一去不復返。若是漢王后還一身男人的衣服在軍營中亂走的話,那在後世肯定會有緋聞,而在這個時代
醜聞了。
向銅鏡裡看看,並沒看到什麼傾城傾國之色,鏡中的人最多不過是清秀淡定一些,端莊得也配得上漢王后的這個身份。雖然是詭異的穿越而來,我卻沒福氣撈到一個絕色的軀體,反而要頂着呂雉的身份走完這麼曲折的一生,想起來,真是倒黴得可以。
在鏡子前呆了一會,直到瓊英低聲詢問才猛醒過來。回頭道:“知道了,今兒晚上瓊瑩留下來照顧如意,瓊英隨我去。”
瓊英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低頭喏了一聲:然她與韓信同在軍中,但一個是一人之下的大將軍,而一個卻只是王后的婢女,身份相差太遠,而她身爲女子又不便隨意到中軍大帳去,所以竟是沒有機會從近處看過韓信一次,我帶她去赴宴,也算是讓她稍解一點相思之苦。
小宴就設在劉邦的中軍大帳裡。劉邦和我一同走入大帳之時,帳中已坐了四人。我瞟了一眼,已經看到了陳平和韓信,還有兩個是曹參和食其。
陳平不用說,熊心的事和他脫不了關係,韓信是大將軍,這麼重大的事不可能不告訴他,曹參算是兄弟,而且是那種做事穩妥的兄弟。當然若是蕭何在的話,坐在這裡的大概就不是他了,可是蕭何如今從南鄭又趕到了咸陽,正在處理關中那一團亂的內政,分身乏術。只有食其出現在這裡讓我有些驚訝,平時只覺得他不過嘴皮子靈光,是個出色的說客而已,原來他也是劉邦最信得過的數人之一,倒真是小瞧了他。
劉邦攜我入帳,卻並不往上首的主座而去,而是在右手的第一個案几後停了下來,微咳了一聲,看了一眼陳平。陳平則微笑了一下,轉身出帳,過了一會兒,只聽得腳步聲響,陳平當先撩開帳簾,微側着身子,讓身後之人走了進來。
劉邦恭敬的離座跪拜於地,朗聲道:“末將劉季參見大王。”
隨他一起第一時間跪下的除了我之外,還有陳平和曹參。而韓信和食其都愣了一下,這才趕緊跪拜於地。韓信曾在楚營待過,或許見過懷王,這一怔大約是震驚,不知道爲什麼傳聞已死的懷王熊心竟出現在這裡。而食其則純粹是茫然無知,他是半路跟隨劉邦的,哪裡知道懷王長得是圓是扁。
“漢王、王后請起。”這聲音低沉溫厚,不像是以前熊心那種微帶童音的嗓音,接着一隻光潔的右手伸到了劉邦的面前,虛虛的扶了一下。
我隨着劉邦站起身,擡起頭看向面前的熊心,只見他身量似乎比我當初離開彭城時更高了些,一身素青長袍,清淡雅緻裡透着高貴。大約是做懷王的日子長了,居移氣,養移體,他的身上已經看不見當初山丘牧羊童的影子,而代之以一個清貴公子的形象。
只是他顯得很瘦,膚色蒼白,因此顯得一雙眼睛格外的幽黑。
此刻,這雙眼睛就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移了過去,向仍跪拜於地的陳平等人道:“各位將軍也快快請起。”
衆人起身,劉邦將熊心請至上首主座坐下,方又笑着向跟在熊心身後的那人道:“呂將軍,您也請上座。”說着,將那人請到左手的第一個案几之後坐下,這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衆人也一一回座恭敬地跪坐下來。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熊心身上,這時纔看了看那位呂將軍。果然是呂臣,只是滿面鬚髯,膚色黑黃,顯得蒼老許多。想到當年來迎接熊心去臺時,他那副俊朗的青年將軍的形象,不禁在心裡暗歎一聲,也不過兩年多的光景,他整個人竟憔悴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