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臺初遇陳平之時算起,今晚的談話怕是最令的。陳平也斂去了慣有的那種總是似是而非的笑容,神色凝重的看着我。
曾經有一段時間,陳平大概是覺得我可能有些神秘莫測的能力,在沒有徹底瞭解這種能力之前,他的態度相當恭敬而謙卑。但在漢營待得長了,見我素日只是深坐內帳,從不對軍事政務輕發一言,慢慢地也就像別人一樣忽略了這個漢王后的存在。
畢竟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而我是女人,性別決定了我永遠走不到臺前。
想來應該是今晚上的談話打破了陳平對我已形成的那種預想,所以他才又這麼鄭重的重新審視着端坐於面前的這個女人。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陳大人。”對陳平的敲打程度應該夠了,我換上微笑道,“如意自隨軍以後,學業都耽擱了下來。我雖抽空教他一些,但畢竟才疏學淺,所以想請陳大人空閒之時能教導一下這孩子。”
我嘆了口氣:“這孩子現在雖小,日後卻要擔大任,若現在不抓緊些,我只怕他將來胡作非爲,把他父親和伯伯、叔叔們打下的基業都給敗掉了。”
自來母以子貴,其實子同樣也倚母而貴。劉邦雖有長子劉肥,但那是婚外產子,他母親曹姬連個正經的名份都沒有,所以如今算起來,劉邦正正經經的繼承人只有如意一個。再加上我是他名媒正娶地正妻,若無大逆之罪。劉邦便找不出理由廢后,我的後位穩固,如意這太子的位置也就更加穩穩當當,無人可以動搖。
如果說劉邦代表着現在的權勢,那麼如意就意味着未來。母子一體,以陳平的眼光豈能看不透徹?我請他教導如意,就是許了他一個光明的前程。太子傅、帝者師,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一個超然、尊貴且足以影響朝政變幻的位置。但。也意味着他從此與教導的這個皇子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陳平只沉靜了片刻,便微微俯了俯身道:“謹遵王后之命。”就像當年在臺。我與陳平作賭之時那般,陳平作出一項決斷都相當的迅速。也或許,是他對自己地能力相當有自信,覺得就算事態超出了他的預期。也有辦法提前洞悉並將其扭轉,所以纔敢拿自己的前途冒險。
雖然陳平算不上一個忠心耿耿的人,但就衝着這份膽氣和決斷,我欣賞他。
……
回到自己地營帳已是一個多時辰以後。劉邦還沒有回來。他送熊心回營帳,大概是兩人又在商談些什麼,才拖了這麼長的時間。想到晚上看到的熊心。他那種冷清淡漠的神色。心裡不由就是一緊。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儘自己所能,全力維護他地平安了。
瓊瑩已經哄着如意睡下。我讓瓊英再換上一盞茶來,在油燈之下靜等着劉邦回帳。看着瓊英端上茶,含笑道:“瓊英,今天韓將軍看到你,神氣很是歡喜呢。”這話並不假,瓊英作爲近身侍婢婢隨我進帳後,韓信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時,確實露出了幾分驚喜。
瓊英臉色微紅了一下,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垂手侍立在我身邊。她性子沉靜,不喜多語,我已是習慣了的。
“出陳倉之前,我已經把你那些姐妹都嫁了出去,現在只剩下你們姐妹了,待戰事稍定,我再給你們倆辦個風風光光的婚事。”我微笑道。
韓信暗渡陳倉之前,我特意稟明瞭劉邦,爲手下那些相過親地女子和漢營的將軍們辦了一個相當熱鬧的集體婚禮,如今男人們出征了,這些女子便都留在了南鄭。爲了辦這場婚禮,韓信地軍事訓練被打斷了兩天,本來是非常不高興,但聽陳平典意解釋說,有這些女子留下,營中地將領有了家室負累,只會更加忠於漢室,想想這倒也算是條理由,便只得算了。
唯有瓊瑩姐妹,一則年紀小,二則我身邊地人手暫時還頂替不上,便被留了下來,打算着等和項羽的這場仗打完再說。在我地印象中,楚漢戰爭也不過是兩三年的光景,到那時自然能騰出手來替這兩個我已經視如妹妹的女孩辦一個喜慶的婚事。
瓊瑩倒也罷了,只要有我在,自然能將她和七夜的未來關照得順順當當,瓊英卻讓人頭痛得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漢
幾年,韓信就因謀反罪被歷史上的我設計殺了,難道去幾年就做寡婦不成。又想,雖然現在的韓信性格桀獒不馴,但我還真找不到什麼理由將他置於死地,未來的我難道真的會殺掉韓信?如果事態當真到了那一步,也不知中間這幾年裡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未來於我,總在於預知與未知之間,而不管是哪一種,都無法不讓人心存憂懼。
在帳中靜等了小半個時辰,聽得外面腳步聲響,劉邦撩開帳簾走了進來。
我起身上前替他卸下盔甲,換上家居軟袍,又讓瓊英打來溫水給他洗漱,最後再奉上熱茶一盞,這套伺侯人的程序纔算全部完成。劉邦在案几後坐定,啜了口熱茶,扭了扭脖子和肩膊,長長的出了口氣,這才隨口問道:“怎麼還沒睡。”
“妾身在等夫君回帳。”我跪坐在案几一側,靜靜地道。
邦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又啜了一口茶,“要問什麼?”畢竟也是做了多年的夫妻,他一聽我的語氣就知道我心裡有事,正等着和他說。
“妾身想問夫君,請懷王來漢營之事,究竟是誰替夫君出的主意。”我道。
“夫人的意思是……”他挑了挑眉問我。
“夫君當然知道懷王昔日曾經救過妾身一命,”我垂下眼簾,淡淡地道,“妾身想保全懷王的性命,還這一命之恩也是自然。”
“是啊,”劉邦突然笑了一下,道:“我還知道陳平當年就是被你推薦到懷王那裡的,若沒有他,熊心此刻早就沉屍河底,哪還有命在,你這恩其實也還得差不多了。”
我心裡一沉,陳平這件事瞞不過他並不奇怪,不過我和劉邦之間素來也有默契,只要做的事情不太出格,不至於影響大局,大家都放在心裡並不說出口。所以這一刻他突然明刀明槍的提這件事來,還是出乎我的意料,看來劉邦對於我要說的話是早有準備。
“懷王那時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他養父把他託付給我,我自然要盡心幫他。”我不動聲色地道。
劉邦看着我,然後輕輕嘆了口氣,“夫人,你對別人總是比對我好。”
我微微一震,心裡突然一陣酸澀。劉邦已經近乎站在權力的頂端,對他來說,所謂感情,早已是次要的,若我當真全心全意爲他籌謀,鋒芒畢露,只怕他愈加不放心我。我們這種人,是永遠也不可能放開胸懷的,坦誠相對,不過是夢想而已。你撤開心防,坦露心胸,相對的未必就是對方的真心,也許還會是一柄利劍,就在你最不防備的時候突然刺來。
劉邦見我沉默不語,又道:“我聽老蕭說,你有觀星之能,能預知未來,嘿,原本以爲是他胡扯,直到陳平這件事上,我纔信了。再想着你這些年的言行,我才知道原來睡在我旁邊的老婆居然是這麼個厲害人物,不僅是張良的同門,而且還有如此本事。”
原來是蕭何透的底,也是,他和劉邦情分非同尋常,私下說點我的事,也不算失禮。
“是蕭何替夫君出主意,將懷王弄來漢營?”我心中一動,問道。雖然蕭何現在正忙着從南鄭向咸陽遷都之事,但他身邊謀士也不少,分心替劉邦籌謀這事也還能說得過去。
“夫人身有異能,連項梁大將軍之死都能預測,自然天下大事俱在掌中,又何必問我?”劉邦淡淡地道。
看來陳平將我與他作賭之事也說了出去。我有點惱火,覺得劉邦偏把一些往日彼此心中有數的事都一一戳破,很有點揭我**的味道。換句話說,今晚的劉邦明擺着違反了我和他之間的遊戲規則。
他卻沒有看我,只是悠悠地道:“剛纔我回來這一路上,看着天上繁星點點,心裡就在想,不知我的這位夫人能不能從滿天的星星裡看出一個人的未來,比如懷王的,又比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