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疼痛

Chapter 14

春天到來,戰鬥又開始了。到五月間南部聯盟軍隊又在昌塞洛斯維爾打了個大勝仗,整個南方都爲之歡欣鼓舞。到七月初,先是謠傳,後來從快報上證實了:李將軍在向賓夕法尼亞挺進 。但是有人從前線帶回消息說,李將軍下了命令,賓夕法尼亞州的私人財產不能觸動,掠奪一律處以死刑,凡軍隊徵用任何物品都必須付錢而從米德大夫兒子的信中我們又知道南方情況沒有想像得那樣好。七月三日,從北方來的電訊突然沉默了,一直到七月五日,壞消息終於到來,維克斯堡陷落了,經受長期而殘酷的圍攻之後陷落了,而且實際上整個密西西比流域, 從聖路易斯到新奧爾良,都已淪於北方佬之手。南部聯盟已被切成兩塊。謠言暗暗流傳,像蝙蝠似的在寂靜的大街上往來飛掠,說是李將軍犧牲了,仗打敗了,大量傷亡的名單正源源而來。人們儘量不去信它,可是遠遠近近的鄰居都已驚惶萬狀,紛紛跑到市中心區。

斯嘉麗現在在《觀察家日報》社門前等候消息,皮蒂姑媽這次沒有來,她推說自己年紀大了,經受不起,而玫蘭妮又一定要來——她每天都得確認傷亡名單上沒有艾希禮的名字,但在臨出門前她的肚子有些痛,讓大家勸住了纔沒過來。但她請求斯嘉麗代她過來看看艾希禮的消息。斯嘉麗答應了。韋德坐在斯嘉麗右邊兒,她還能看到孩子臉上的留下的紅手印,那是她打的。一個鐘頭前,在她要出門的時候韋德鬧着要隨她一起過來。

斯嘉麗將手上的冰袋輕輕敷在韋德的左臉上。“疼嗎,韋德。”

“不疼……”韋德怯怯地說道。斯嘉麗抱了抱韋德,但由於太熱不一會兒便放了開來。“熱不熱?讓普里茜帶你回去好不好?”韋德用力地搖了搖頭。

周圍都是些朋友和鄰居,大家的狀態都不太好。米德太太歪戴着帽子讓那個十五歲的費爾攙扶着站在那裡,麥克盧爾姐妹在設法用顫抖的上嘴脣掩蓋她們的黑牙;埃爾辛太太像個斯巴達母親似的站得筆直,只不過那幾綹從髮髻上垂下來散亂的灰白頭髮泄露了她內心的混亂情緒;範妮·埃爾辛則臉色蒼白得像個幽靈。就在這時瑞特巴特勒與衆不同地和往常一樣地登場了,他穿着騎着一匹駿馬,穿着錚亮的靴子和雪白筆挺的亞麻布套服,叼着昂貴的雪茄,時髦又健康。

韋德首先看到了他,並大叫了聲“瑞特叔叔”,瑞特朝他招了招手,惹得所有人對斯嘉麗怒目而視,斯嘉麗心裡咯噔一下。她避開了那些鋒利的眼神。

“呵,你竟穿成這樣來了。”

“哈,你這樣說倒教我覺得自己穿得邋遢。”

斯嘉麗不想搭理他。瑞特下了馬走到皮蒂姑媽的馬車旁。“韋德,你的臉教誰打啦?”他熱切地抱起韋德,眼睛卻瞧着斯嘉麗。“疼嗎?韋德。”

“疼……”斯嘉麗聽見韋德輕如蚊聲地回答了瑞特。她扭過頭來,瑞特抱着韋德,兩人都看着她,像父子一樣。她頓時無話可說。

他們沒等多久報社便從窗口遞出來名單。“別動。”瑞特對斯嘉麗說完便從人羣中擠了過去。當他拿着幾份名單回來時斯嘉麗看見他的頭髮有些亂了,名貴的衣服也擠出了褶皺,但他絲毫不在意,一如既往地對着斯嘉麗溫柔又帶些寵溺地笑着。斯嘉麗忽然想起自己曾最討厭瑞特看自己時的嘲諷蔑視或者是洞察一切的眼神,但不知從何時起,斯嘉麗沒再見過這樣的眼神了。她這時纔將剛纔因爲大家的鋒利眼神而積聚心裡的怨氣給散去了。於是斯嘉麗也笑了笑。瑞特愣了下,他喜歡斯嘉麗剛纔的笑。以往在斯嘉麗臉上,他見到最多的是放肆的笑、活潑的笑、生動鮮活的笑,而剛纔那笑,是平靜的,像無風掛過的湖水。

斯嘉麗聽到一聲低的□□,回頭一看,只 見範妮·埃爾辛把頭靠在她母親胸口,那張傷亡名單飄落在馬車踏板上,埃爾辛太太的薄薄嘴脣顫抖着,她把女兒緊緊摟在懷裡。思嘉把名單迅速看了一下,上面不見休·埃爾辛的名字,這麼說,範妮一定是有個情人在前線,現在死了。

斯嘉麗排查過名單,沒有找到“威爾克斯”的名字,但掃過那些熟悉的名字她感到心口一緊。塔爾頓----布倫特, 中尉。塔爾頓----斯圖爾特,下士。塔爾頓----託瑪斯,列兵。還有博伊德, 戰爭頭一年就死了,也不知埋在弗吉尼亞什麼地方。方丹----約瑟夫,列兵。 芒羅----拉斐特,上尉。她感到頭有些暈。“瑞特。”斯嘉麗輕聲喚他。天太熱了,她穿得太嚴實了,聲音輕到自己都不確定是否發聲了。

但瑞特馬上就回應了她。他將手搭在斯嘉麗肩上,低下頭看她。“怎麼了?斯嘉麗。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送你回去怎麼樣?”

斯嘉麗搖了搖頭。“給我弄點兒白蘭地來。”

瑞特朝自己的馬走去,他的酒在馬的兩側。而就是這個時候,事情發生了。

範妮埃爾辛一個健步到了斯嘉麗身前,她先是打了斯嘉麗一耳光,接着像發了瘋一樣死死地掐着斯嘉麗的脖子。“你這個□□!所有人……所有人都上戰場了……你和那個賣國賊糾纏不清……我們已經驅逐了瑞特巴特勒……你帶着你那套女權理論見鬼去吧!”

斯嘉麗腦子一片空白,只聽見範妮的話。女權理論?啊,是驅逐瑞特的那場舞會上自己說的話。這麼招人恨的嗎?她不能意識到什麼,時間太短也不夠她能反應出什麼。

瑞特拿着酒袋,回過頭來的時候見到了這一幕。斯嘉的臉已經漲的通紅,韋德在一旁捶打着範妮的手臂,周圍的人很快就過來幫斯嘉麗了,但範妮力氣很大,女人們沒有一個能掰開她的手指的。瑞特拼命推搡着從衆人身邊擠過,他將酒袋隨手扔在地上,兩隻手用力去掰範妮的手指。

“I am warning you!”瑞特巴特勒克制着自己想要打女人的衝動。範妮瞧見那個巴特勒船長的眼神,她嚇了一跳。她看見瑞特巴特勒兇狠的眼神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秒便轉過身去安撫着斯嘉麗漢密爾頓去了。她感到手臂有些疼痛,便低頭看了看,是斯嘉麗剛纔抓傷的。她轉身衝出了人羣。她覺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