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無雙下

國士無雙(下)

在令滿場動容的表演過後,龍嘯桐坐莊請金銅一行人吃了個便飯,不過就是一百多個菜兩百多個宮女,害的金銅留的口水比喝的酒都多。

但是半醉半醒半虛半實之間,金銅還是趁着敬酒的空擋,和龍嘯桐勾肩搭背悄悄說了句,“你女人,夠牛,上午是她贏了,你我平手,看下午的。”

下午。按照歸璇的說法,是多即是一,集合多人力量表演一個節目。即使歸璇個人能力再強,卻很難保證其他人能跟的上她。況且,她們願不願意以歸璇爲中心,還是另一說。

龍嘯桐心裡有隱約的擔心,對上歸璇笑意盈盈的眼,卻是暖暖的。

昭儀一旁冷冷的看着這暗送秋波的兩人,這時,青衣湊過來,輕聲彙報,“冷宮那邊還是不行,珍妃依舊沒有反應。”

“國難當頭,她居然還是明哲保身。”昭儀皺了皺眉頭,“興許她是真的瘋了。”

青衣看看昭儀,心裡的話沒有說出來。他知道,原先的那個珍妃,會衝在最前面,可惜,現在的珍妃,被殘酷的現實扭曲了,再加上小姐先前試探她,說出了太子的身世,假設珍妃真的是裝瘋,那麼她這次一出來就是送死。

寧願犧牲國家,也不再犧牲自己。

青衣沒有任何表情,其實,這種事情換做昭儀,大體上也是相同的選擇,這世上還能有幾人,能做到白玉鸞那樣呢?

青衣擡頭看看平靜的歸璇,心裡暗數着,小姐、梅妃、岺兒,子桐,橫豎還是差了一個人。

民間雖然也有不少能人,但是礙於此次茲事體大,還是從皇族內部出人爲好。

“怎麼,你在擔心?”昭儀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喝了一口茶,殊不知茶水早都灑在自己的羅裙上了。

青衣知道,小姐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壓力,畢竟她纔是名義上的後宮之主,前不久又剛剛成爲天定之鳳,成敗對於她來說,也許比龍嘯桐和歸璇還要重要。

“青衣,你再去後宮一次,就跟珍妃說,如果她是裝的,現在正是要用人的時候,我可以既往不咎,讓她戴罪立功,就和歸璇一樣。”

明知道這是徒勞的,青衣還是畢恭畢敬的說,“請皇后放心。”

此時的冷宮比平常更要冷清,全部的人都去看比試了,留下個守門的和怡人一起陪着珍妃,那珍妃仍舊是呆呆傻傻,見了青衣什麼反應都沒有。

“我錯了,我有罪。”

“皇后有旨,若珍妃娘娘能戴罪立功,則前塵不咎,後事論功行賞。請珍妃娘娘放下個人得失,以國家利益爲重。”

珍妃看看青衣,一笑,“我錯了,我有罪。”

珍妃是不會出來了,因爲她比誰都清楚,一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時候青衣不明白,爲什麼小姐會把太子的事情告訴她,就算是爲了試探,這樣的賭注,難道不是太危險了麼?

青衣搖着頭走了,珍妃冷笑了一聲,陽光如此明媚,不知道那個叫做歸璇的小妮子,這一關,怎麼過?

校場這邊,岺兒和梅妃都念念有詞蓄勢待發,歸璇的這出壓軸大戲三天前就和她們交代清楚,誰都不想這個時候拖人後腿,自己丟臉不說,還給整個天都抹黑,說不準因此而給了萬城一個出兵的好藉口,那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昭儀的心還不能全全放在將要進行的比試上,雖然她心裡有數,歸璇的點子一旦成功,將和上午的表演一樣轟動,不僅如此,因爲這是六個人通力協作完成的,意義更加不一般。只可惜,後宮妃嬪如雲,六儀皆通能上大臺面的人,卻如此寥寥。

她身爲皇后,總要比無事一身輕的梅妃和岺兒多頭疼一些。

只希望青衣能帶回好消息。

可惜,這邊進場的時候,青衣回來了,一個人。

昭儀眸子沉了幾分,歸璇走過來,“皇后娘娘,身體不舒服?”

“你的方案,現在改來得及麼?”

“你也知道,這個表演,必須六個人,我們五個人已經配合的很好了,現在只需要多一個人而已。”

“說的簡單,一個精通六儀跟得上我們五個人的人,哪裡是那麼容易就找到的?”

歸璇微微一笑,“其實一週前我在冷宮就想到了這個問題,拜託子桐公主幫我找一個人,只是,時間太緊,我只能把表演推後三天,不知道她來不來得及。”

“什麼人?”皇后皺眉,“如果是寧水的什麼人,恕我不能破這個例,這一次上場的,必須是天都的人,這個皇宮的人。”

歸璇一歪頭,“所謂正統,真的這麼重要?”

皇后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跳,岺兒就在身邊,她感覺此刻自己像是靶子,連忙轉移了話題,“夠了,你到底找來的是誰?”

“這個人是子桐公主向我推薦的,也曾經是這個皇宮的人,她就是子竹公主。”

皇后默不作聲,岺兒和梅妃交換了一下眼色,這三人都是頗有些內幕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這子竹公主是被貶爲平民的棄人。最後還是由梅妃開口,“子竹公主的六儀當然沒的說,也確實算是天都的皇族,但是,她的身份,似乎——”

“身份,地位,正統,”歸璇平和的說,“這都和我們今天要表現的主題無關。如果你們都認爲天都的安危沒有一個身份重要,那麼,我們就五個人上吧,即使輸了,也知道爲何而輸,無愧於心。”

一度沉默。

昭儀想了又想,脣咬了幾次才終於開口,“子竹什麼時候能到?”

“算好日子是今天下午,不過她雲遊四方很難得才聯繫到,路上也許有所耽擱。”歸璇說,“我已經把這個表演的大體想法在信中告訴她了,就像我告訴你們的一樣。記住,這個表演,關鍵在於團結,我要所有人放下身份地位,全全聽從我這個小小秀女。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核心。”

昭儀看了看這個什麼都很普通卻什麼都不普通的歸璇,點了點頭。

梅妃和岺兒也點點頭,子桐跑過來,“小璇璇,那邊皇帝哥哥快罩不住了,咱們得登場了!”

“可是子竹還沒有到。”岺兒慌亂了,昭儀心裡也忐忑,卻沒有表現出來,歸璇關鍵時刻說了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先上場,子竹,肯定趕得上!”

就是這麼一句,讓所有人都莫名安下心來。

歸璇入場的時候,是雷鳴般的歡呼,昭儀梅妃岺兒跟在她後面,臉色都不太好看。

同樣不太好看的還有龍嘯桐,明明是六個人的節目,卻只有五個人上場,果然,金銅一旁彈出脖子問,“不是說了六個人?”

龍嘯桐呵呵一笑,硬着頭皮說,“沒錯,是六個人。”

金銅揉了揉眼睛,“這…”

龍嘯桐肅穆着,看看白玉鸞,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是其中一個——”

爲什麼我高大威武的形象,總是一沾上了你,玉鸞,就走了樣了——

歸璇微笑着,說,“那我們就開場吧,陛下。”

龍嘯桐上場後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假笑着俯身跟歸璇咬耳朵,“愛妃,你太爲難我了吧,這是六儀,不是六藝——”

“我當然知道。”歸璇狡猾的報復眼神一溜,“當初我是怎麼學的,你忘了?你還跟我說,記住,你是我的皇后,所以你能學會。現在也一樣嘍,你是我的陛下,所以沒問題的——”歸璇哧哧的笑了,“江山是你自己的,幹不幹你自己來定。”

龍嘯桐輕聲說,“早知如此,還不如開戰,上戰場我比較在行。”

“我也在行。”歸璇瞟了他一眼,“可惜天底下沒有光靠武力就能解決問題的好事。上午不是剛說過,要和我一起承擔麼?”

龍嘯桐覺得白玉鸞已經徹底進化爲女人了,現在的玉將軍,真是無敵了。

“那——如何——”

其他四個女人看着龍嘯桐和歸璇咬耳朵不時笑笑,心裡滋味各是不同。吃味是有的,可是一想到歸璇是在和陛下講規矩,大局爲重,也都沒有上前打攪。

金銅在座上好不安生,不知道這遲遲不開始的表演到底藏了什麼龍臥了什麼虎。

連子桐也不明白小玉玉在打什麼注意。

總算,兩人同時擡起頭,歸璇朗聲說,“萬城尊者,讓您久等了,我們下午的表演,名字叫做和平。”

戰爭與和平,還真是主旋律。

金銅大笑着,有意思有意思,那就看看,我們能不能和平的把問題解決了。

“且慢,在節目開始前,我想問一句,你可知道何爲和平?”

說這話的,不是歸璇,卻是龍嘯桐,歸璇吃驚的看了眼他,這個男人,居然又一次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低頭一笑。

青衣抱臂不語,低頭追問手下,“還有多遠?”

“快至城外,已經派去最快的馬,一路開道,直接來皇宮。”

“恩,陛下和歸璇在敷衍萬城尊者,爭取時間,但是也挺不了多久,要快!”

“可是,陛下不是說——”

“胡鬧,陛下身份尊貴,你有膽子看陛下跳舞麼?”

“…沒…”

“還不快去!”

青衣遣走了手下,繼續看着龍嘯桐和歸璇在臺上一唱一和的周旋,突然感覺,龍嘯桐變了。

五年前剛即位的龍嘯桐,他見過,那時他剛來天都,龍嘯桐騎着高頭大馬而過,英氣逼人,卻給人一種無可攀比高高在上的感覺。

他只是個意外即位的不受寵的王子,那種強烈的危機意識,從他要統一天下的野心中,顯露無疑。

大概是兩三年後,陛下敗給玉家軍,朝野震動,也許白玉鸞,就是從那時起開始潛移默化影響着陛下。她的不死不殘不敗不降,她的神軍她的個人魅力。若是說陛下不知不覺愛上了這個對手,青衣也絲毫不奇怪。

等到白玉鸞入宮,就更不可收拾了,龍嘯桐看似越來越謙卑溫和,實際上,卻越來越像個帝王了,他已經從疲於奔命的打江山的男人,成功轉變成守江山的有謀略能屈能伸的男人。他把玉家軍那套不死不殘不敗不降的精神,用到了每一天的朝堂上每一份奏摺中每一個人心裡。

現在白玉鸞回來了,他們已經能夠如此神合。他能夠全然放下天子的身份,走向下面走到一個柔弱的女人身邊去,只是爲了避免一場可以避免的戰爭。

青衣的眸子深了又深。現在的龍嘯桐,比五六年前那個鐵血的男人更加難以對付了。而讓他學會示弱學會寬容學會武力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學會強權下無天下這些道理的,正是白玉鸞。

聯手的他們,將會是如何牢固。

如果不趕緊動手,怕是,有一天無論是鳳儀天下還是龍儀天下,都再無法撼動他們的根基。

於是,龍嘯桐,白玉鸞,盡情享受此刻吧。這是你們所希冀的和平,也是你們最後的一次華麗登臺。

子竹到了的時候,龍嘯桐直接衝了過去,說,“大姐,你終於來了,你再不來,我就要開始講國家政策來濫竽充數了。”

子竹聳聳肩,“弟弟,會開玩笑了,不錯嘛。”

龍嘯桐一抹汗,“大姐,你上吧,那誰,就交給你了。”

子竹拍了拍他的肩,“你說反了,弟弟,是我該把我自己交給歸璇了。”

是的,這最後一擊,要的,是所有人對小小秀女歸璇的絕對信任和服從。

而歸璇要面對的,卻不是她的玉家軍。

“各位,勝負在此一役,只要你們完全信任我,那我們就會成功。只要有一個人有異心,這個作品,就成不了。明白麼?”

幾個女人點點頭,就算只有這一刻,不記前仇,不算後賬,我們一起,做一件事情。

“各位,好戲總是要等很久,值得慶幸的是,今天我們等到了。這是和我一起完成這最後演出的幾個人,平日裡,她們是皇后貴妃嬪妃公主,但是今天,她們和我這個小小秀女一樣,只不過是個通六儀的女人。放下成見、忘卻身份、包容差異,這就是我們的和平,你可能覺得這很難實現,但是,如果連下面的表演都可以實現,又是有什麼不能的呢?”

歸璇從袖中拿出五條緞帶,交給這五人,“按照最開始說好的,大家,一起努力。”

幾個人很一致的將緞帶蒙在眼睛上,龍嘯桐吃了一驚,因爲下面這一幕,是他永遠也想象不到的。

幾個平日裡恨不能互相捅刀的女人,這時候,居然拉起了手,一起走向了位於中心的歸璇,然後任由歸璇在她們身上綁上了一條長長的紅絲帶,從腰而過,纏在手腕上。

五個人,誰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

妖蛾子太后下巴都快砸地上了,說,“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這一幕——”

場上有一種近乎神聖的注目禮。所有人心裡都在追問,卻都知道,這樣的時刻,什麼都不要說。

歸璇將每個人牽到相應的方位,然後站好在中間,說,“散開——”

幾個女人向五個方向走去。

當然會有走歪的時候,歸璇用絲帶糾正着她們,最後,散成一個五邊形。

每個女子身邊,都有一樣東西。有的是琴,有的是棋盤,有的是畫布,有的是文房四寶,有的是女紅織布。

站在中央的歸璇,渾身纏着紅絲帶,是舞者。

而分散在五個方位的女人,是她的手腳,是她的□,是她的玉家軍,是她多即使一的一部分。

“起——”

嘹亮的一聲,開始還有所遲疑的女人們,在歸璇慢慢抖動起來的紅絲帶的帶動下,開始了各自的那部分。

琴聲起,畫布上落下第一筆,織布上刺出第一針,宣紙上留下第一行,棋盤上移出第一子。

和而不同,是謂和諧。

而在中央起舞的歸璇,看似是在舞蹈,卻是在用舞動的紅絲帶傳達給每一個信息。

…梅妃,你的棋子放錯了位子,左移動一格…

…岺兒,快到宣紙邊緣了,該收筆了…

…昭儀,針腳密一些…

歸璇只是在用紅絲綢輕輕帶動着每個人,沒有一言一語。

而這舞蹈本身,也是巧妙地很,歸璇全身都是紅絲帶,交錯重疊,卻能讓肢體在其中穿梭,不影響任何一人。

衆人看得入神,金銅吞了口口水,硬着頭皮說,不過如此,跟我們學的,我們也蒙着眼,你們只不過多出幾樣罷了。

龍嘯桐笑着,您看着吧。

龍嘯桐話音剛落,突然在中央跳舞的歸璇騰空而起,紅絲帶被拉緊,幾個女人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事情,歸璇落地的時候,幾個女人自行順時針行走起來。下棋的走向作畫,作畫的走向寫詩的——

交換工種,分工合作。

原來,這六儀的每一項,除了舞以外,都是五個人共同完成的。

龍嘯桐站了起來,看到昭儀在梅妃下的棋盤上移動着棋子,看子桐在岺兒的詩後面寫下第二句,看原本不信任不對付的幾個人,因爲這共同的目標,做着同一件事情。

站在這裡,看着這最偉大的作品。

它叫做人心。

人世在於人心,和平在於和諧。

這道理,纔是最初和最後的守候,讓人在權力爭鬥面前,還恪守着最基本的底線,迴歸生命之初的那個人字。

歸璇在中心舞蹈,五人再次轉換位置,全憑歸璇一個人的指揮。原來,有一種服從叫做信任,龍嘯桐笑了,白玉鸞,了不起的女人,竟然在後宮,創造了一支玉家軍。

哪怕只有這一個瞬間。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贏定了的時候,正在作畫的岺兒突然筆一劃,雖然歸璇狠狠拉住她的胳膊,但是相隔甚遠那本是豔麗的牡丹圖上多了一筆虛虛實實的墨痕——

岺兒愣住了,歸璇反覆拉動紅絲綢她沒有任何反應。

她還要兼顧其他四個人,她們還在等待她的調遣。

時間又到了,又是該換位的時候,歸璇一瞟岺兒的下一位,是昭儀。

最好也是最壞的選擇。

子竹最先感覺到什麼不對,子桐喊了出來:

誰出問題了?

害羣之馬,罪魁禍首。

岺兒吞了口口水,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筆,不禁燬了這個節目,也毀了自己。

歸璇輕聲說,移位。

子竹和子桐動了,昭儀和梅妃卻沒有動。

“停!”

內部一旦出現問題,面臨的可能是徹底的瓦解。歸璇看着昭儀,頭腦中反覆重現那首藏頭詩,悔不當初那小小的害人之心,居然在這裡等着報復。

“皇后,岺兒在牡丹圖上多畫了一筆墨——”

昭儀就要去摘眼罩,歸璇急忙說,“等等,還沒有結束,你可以補救的。”

你可以補救的,就憑你,昭儀,我知道,你可以。

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那個“知道”你最深處秘密的岺兒,那個表面上是你的盟友實際上你最想除掉的人,你現在可以輕而易舉毀了她。

昭儀淡淡的說,交給我吧。

梅妃低頭不語,昭儀肯定會藉機做了岺兒的。利益當頭,什麼都可以放棄。

這一場,輸了。

可是歸璇卻重新抽緊絲帶,“繼續。”

子桐大喊起來,“小璇璇,不行的,不能相信她們,她們是怎麼陷害你的不記得了麼?”

“我記得。”

不是一次,是兩次。

“我信你,昭儀。”歸璇緊緊牽着昭儀的紅絲帶,思量再三,說:

幫我,也是幫你自己。

昭儀全身好像觸電一般,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雖然一直以來都有這模糊的感覺存在,但是她一直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

歸璇,歸璇,歸璇。你回來了,白玉鸞。

你居然,是個女人。

一瞬間什麼都清晰了,一瞬間一切都混亂了。

陷害過數次的人,說着,我信你。幫我,也是幫你自己。

那一條命運的紅絲帶原來一直將她們緊密相連。

其實,想要再往前邁出去一步很簡單,她已經做了那麼多,不在乎再多一件。

可是,往回退一步也很簡單。

一切,其實,只是她的一個閃念,一個選擇。

拉緊紅絲帶,彷彿在給歸璇迴應。昭儀說了句

一切,我來安排。

歸璇在拉動着衆人移位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昭儀還會有第三次。

出走那夜的涼風依舊在耳,珍妃犀利的眼神就在眼前晃動。

太子酣睡的表情那麼可掬,翻開簾子他的生母走過來,那纔是真正的兇手。

不說,昭儀一定會毀了岺兒毀了所有人的心血的,她從來都是個爲了自己的女人。

說了,她也許依舊會如此,但是歸璇不知爲何相信,昭儀,一直內疚着。

那靈魂深處,她尚有一絲人性的光輝,在閃爍。

如果以這一次的賭注,換她的救贖,即便是失敗,也是值得。如果成功,那麼這紙上談兵的“和平”,也就有了第一個踐行者。

到位,停下,每個人都各司其職,蒙着眼,什麼都看不見,反而不想。而歸璇,而龍嘯桐,而太后,而知道這其中太多糾葛的太多人,卻必須想。

提筆,歸璇慢慢拉動着昭儀的胳膊停在岺兒斷墨的地方——

先是鬆開一根手指,兩根,三根,直到全部鬆開。

連接着昭儀的紅絲帶飄舞着,此刻,她是自由的。

沒人能替她做決定,沒人能替她救贖。

感覺到胳膊上的紅絲帶完全的鬆開,昭儀如此篤定,這就是白玉鸞,沒錯。

曾把自己當成朋友的白玉鸞,在這後宮之中。

馬失前蹄,前後兩次,她救了她。

青衣的事,白玉鸞一定知道些什麼,卻一直替她瞞着。

想起白玉鸞學畫的時候,和此刻多麼驚人的重合,她握着白玉鸞的命運之筆,輕輕一點——

拉出一道更長的墨線。

龍嘯桐站起來,蹙緊眉頭。

昭儀,果然還是選擇了私利麼?

這個時候,歸璇可以做很多事,她可以飛下來奪過昭儀的筆,她可以收緊絲帶不讓昭儀再畫下去——可是,歸璇只是任絲帶飛舞任昭儀那條墨跡越來越遠——

昭儀笑了。白玉鸞,但凡你不信我一秒,我也許又要背棄你一次,可是,你爲何沒有拉緊絲帶,你爲何還有信我?你爲何,如此執着?

相信我這一個已經在後宮之中登頂的不需要你任何的女人,相信我這一個反覆陷害你的女人?相信我這一個已經僭越了底線泯滅了良心的人?

你爲何不說你不信我?

假若那樣,我也就有了又一個,背叛你也背叛了我自己的理由。

昭儀筆鋒一轉,恰是好處,墨跡盡頭,輕巧幾筆,幾隻蝴蝶,栩栩如生,最是絕妙。

我輸給你了,白玉鸞。

我贏得了我們共同的戰鬥。

那所謂的和平,我早已不相信。但是若是你指給我看,也許有那麼一天,我會看到。

我在這裡,仍是黑夜。但是我現在相信,太陽,它在地平線那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