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放手

“老奴有一件事不解,請老祖宗明示。”這邊妖蛾子太后剛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吳媽控訴完自己那不孝子,吳媽就問了這麼一句。

吳媽從她剛入宮就一直伺候她,兩個人的感情可謂是不同尋常,吳媽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心腹那麼簡單,簡直就是她心裡的蛔蟲,只是,和她相比,腦子轉的還是慢一拍。

“你這個人,總是先做了再來問,既然當初想不通,那就不要做。”

“老奴愚鈍,只知道太后這麼做一定是有您的道理和先見的,可是我參悟了許多天仍舊想不透徹——”

“還是選籤?”

“老奴不懂,太后您爲了偏要白玉鸞中牡丹籤,這宮裡您最不希望中牡丹籤的不就是他麼?”

“臣還是不懂,爲什麼太后會把玉蘭籤換成牡丹籤。”曹彬此刻在前朝的御書房也在問着龍嘯桐相似的問題。

“老祖宗這是明擺着要把玉鸞推到風口浪尖上去,明知道六儀她是鬥不過那些人的,偏生要她出醜,將來也就有了對付她的說辭。”龍嘯桐嘆了口氣,“老祖宗是吃透了我的心思,將計就計啊,不過,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今天我也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將了她一軍。”

曹彬擡頭問,“這臣就更不懂了,既然陛下本不願意讓玉貴妃太招搖,又爲何把統籌百花會的事,都交給他做?”

仁壽宮,老祖宗喝着茶,自己扇起扇子來,“那臭小子還反過來將了我一軍,以爲我換過籤理虧就真的不敢拿他怎麼樣了!”

“老奴倒是覺得陛下這一招正中下懷,老祖宗想要白玉鸞當冤大頭,陛下正好把統籌百花會這向來愛出亂子的麻煩事丟給他做,不是正和老祖宗的意思?”

“木頭腦袋!”老祖宗一點吳媽,“我那個死鬼兒子怎麼會那麼好心?白玉鸞中了牡丹籤被成百上千的女人怨恨,被上萬雙眼睛盯着,那纔是冤大頭,這鬼死兒子可好,轉身就給他安排了個他最適合的差事,就算他真的比賽不濟,我堂堂一個太后,怎麼去辦了這個百花會的功臣?”

“現在白玉鸞是否能勝任百花會總協調一職還不知道——”

“當然能。”御書房,龍嘯桐露出微笑,“曹彬,你一推薦玉鸞,我心裡就有了譜,這差事,除了她不做第二人選。”

“臣當初只是不得已而薦之,沒想到陛下您真的就定了。”

“有什麼不能定的?你難道忘了,那是大名鼎鼎的玉將軍,千軍萬馬都指揮的井井有條,何況只是一羣愛爭風吃醋的女人。”龍嘯桐看了眼曹彬,“你似乎忘了,當初是誰天天在我面前喊着要和白玉鸞同朝爲官。”

“是臣——”曹彬下面的話說的很不自在,“臣只是,不知不覺,已經把玉貴妃當成女人了——”

“你說他像個女人麼?”太后冷冷的看着吳媽,吳媽冒汗,“老奴只是這麼一說,那天早上被我撞見他和陛下親熱,要不是因爲知道他是個男人,老奴真的以爲——”

“被圈在深宮裡,面對着成百的女人,伺候着一個男人,越來越女人是自然的,可是他就是一頭沉睡的獅子,放在貓窩裡他也不得不跟着叫喚兩聲,一旦把他放生了,他還是頭獅子。而我的後宮,我兒子的天下,不需要獅子。”

“玉鸞不是玉將軍,也不是玉貴妃,她就是她而已。”龍嘯桐一笑打消了曹彬的顧慮,“也許表面上她收斂了棱角使自己融入周遭,可是骨子裡,誰都不能改變她分毫,連我都不能。”龍嘯桐目光如炬,卻是黯淡的顏色,“其實,我一直沒有打敗玉家軍,也一直沒有徵服白玉鸞,可是這又如何?這些天我離她遠了,看着她努力做着的一切,突然就感到,也許不能被我左右的的白玉鸞,纔是我真正愛上的白玉鸞。”

這還是曹彬頭一次聽到龍嘯桐對白玉鸞的看法,不是爲何,先前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卻不復存在。

也許時間和習慣,真的能改變看法。

曹彬如此,龍嘯桐,其實也是如此。

“你又來找我,不怕白玉鸞吃醋麼?”龍嘯桐一進琴肆,子竹正停下,仰面,依舊那般明澈輕靈。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桐,我雖然不在宮裡很多年了,但是畢竟還是有我的方法知道些事情,你上次吞吞吐吐,更讓我對她有點好奇,沒想到,查到最後,居然是——”子竹不再說下去,“桐,你和她,還真是出格。”

“子竹,你也該知道這件事是機密。”

“你放心,我拜託的人,是不會說出去的,你如果還相信我,就相信我的人。”

“如果不相信你,我怎麼會讓她以女裝出現在你面前?子竹,你應該知道,你對於我來說,是特別的。”

“所以呢?”

“而她對於我來說,是更加特別的。”

子竹抿嘴一笑,“你還是說的那麼不害臊,其實心裡比誰都像個孩子。這麼大了一有問題還是回來找姐姐,不要忘了,你是龍嘯桐,你是皇帝。”

“你是皇帝的親姐姐。”龍嘯桐眼裡流動着暖流,“你知道,從小到大,我不快樂,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只有你會告訴我怎麼做,其實到了現在,這一點還是沒有變。”

“我遠離皇宮那麼多年,本不該再參與到你們的是是非非中去,但是桐,”子竹又一次開始撩撥琴絃,“這一次,做姐姐的,想多說一句。”

“你說。”

“她可以爲了你而留下,你也該爲了她而放手。”

龍嘯桐沉默了,其實,他來找子竹,就是因爲心底慢慢的浮現這樣一個答案。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許在他孩子氣的直接宣判了白玉鸞的命運就開始了,也許在他不斷的逼迫她看清自己的真心就開始了,也許在他要了她的夜晚卻想要放她走就開始了,也許是在他們激烈的爭吵開始——

面對一切,白玉鸞從不爭辯抱怨,她總是接受,然後解決,一如她在戰場上那樣利落乾淨。在她面前,他僞裝的強勢和權力,是那樣不堪一擊,讓她總是就輕易看見了自己的不安。

他是如此一個不安的男人,在她面前,不得不算計和欺騙。而那一切,其實都不是在騙她,而是騙了自己。

騙自己總有一天她會成爲他的後,騙自己其實那第三種可能真的會實現,騙自己事到如今他們已經不能再回頭。

那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其實,白玉鸞留下來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爲他。

其實,她可以走,隨時都可以走,他留不住的。

留下來,只是她的施捨。留下來,只是他的野心。

子竹看着龍嘯桐陷入了沉默,嘆了口氣,“其實,你也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你只不過想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罷了,你總是要我做黑臉,桐。”

然而老祖宗和吳媽的話,龍嘯桐和曹彬的話,子竹的話,白玉鸞是沒機會聽到了,陛下這戲言一下,她頓時變成了百花會總協調,那情景就和當年白玉華經常一時興起就派她上戰場一樣,總讓她措手不及。

而她真要感謝白玉華,正是因爲她這數年的“一時興起”,慢慢的,她也從措手不及適應到了遊刃有餘。

用韓若生的話說,打仗,就是要突發纔有意思。

回到葬雪宮,大批人馬已經侯着了,柳長風在站最前面,對她恭敬的說,“老大,怎麼幹?”

老大,真是個久遠而親切的字眼。

百花會分工又細又雜,環環相扣,看似小事的環節,在一羣“一年就爲這一遭”的女人那裡,那都是大事。就拿柳長風負責的抽籤分組來說,分組那自然是鬧得雞飛狗跳要平衡各方利益,有時候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過問,誰的花蔫了,誰的花小了,誰的花醜了,這沒事找事的妃子都能來鬧上一陣。

更不用說日後的六儀比賽了,白玉鸞身份又特殊,相當於又是組織者又是參賽者,人多嘴雜,更是難擺平。

柳長風正擔心着一向謙和不多說話的白玉鸞怎麼辦呢,白玉鸞倒是自在的很,走到桌前看了看如山的材料,回身看看黑壓壓一片好幾十號人,說:

“柳長風,你繼續負責分組,挑六個人跟你走。”

柳長風張大了嘴巴,不知白玉鸞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只好就近選了六個人,白玉鸞走過來,“你們幾個出列,站在柳長風后面去,你們是風之隊,專門管人。你,嬪妃要換組要退賽要耍無賴,自己解決。你,負責決定每一輪哪三位嬪妃出賽,注意平衡,出了麻煩都是你來負責。你,負責每一隊的服裝和用品,我要那天三隊嬪妃辨認清晰,一眼就說的出她是哪個隊的,至於她們各自有什麼要求,你看着辦。你,負責每一隊的訓練,賽前六儀各項的老師會輪流培訓,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抱怨前後次序這樣的小事。你,負責後勤支援,御膳房、太醫殿、辛者庫都要及時聯繫。最後,你,綜合負責,相當於一個小司督,有人不滿要投訴的,都來找你,你自己能擺平的就擺平,擺不平的想辦法擺平。”

白玉鸞噼裡啪啦說完,六個人連帶着柳長風都凌亂了。白玉鸞問了句,明白了?

倒是柳長風的侍衛隊裡不起眼的小兵,先前從玉家軍來的人喊了句,“明白。”

果然還是自己帶出來的兵,理解能力就是強。白玉鸞一笑,“小虎,你出隊。”

小虎一聽這麼久了老大還是一眼能認出自己,十分雀躍,踏着正步就出列了。

“不明白的人可以問他,不過要等我都安排好了再問,”白玉鸞對他點了點頭,“你歸隊吧。”

即使是自己的老部下,也不能有一點特權,按着等級白玉鸞知道他還不能做小隊長,於是公事公辦的叫他歸隊。

“你們六個,各自帶三個人,加上柳總管,風之隊共二十五人。”白玉鸞吩咐琉璃,“你一會給他們登一下記,每個人每天定時查崗,都要記得清楚。”

“我的原則是,層層負責,任務要明確到每個人頭上,每個人都是最重要的一個,不存在誰更重要這個問題。一碗水端平。當然,即使這麼說,也還是有小組長有小隊長,每三個人對小組長負責,小組長對隊長負責,隊長直接對我負責。可是我不是要你們做傳話筒的,權力越大責任越大,你們自己能解決的就不要向上報。希望最後到了我這裡的,都是解決不了的大事。”

風蕭蕭兮,易水寒呀寒。

柳長風抽抽鼻涕,“明白”。

所有壯士都格外悲壯的慶幸着,當年和玉家軍的決戰沒有打起來真是祖上積德。

就這樣,專門管理物資的火之隊,和專門管理現場的雲之隊,也迅速的形成了。按照白玉鸞的吩咐,各自領了各自的材料,井井有條。

“從今以後,我希望只見到三位隊長,當然,要是三位隊長也見不到,那就是最好的消息。在外面,既要做的有理有節,也不能被人欺負,遇到一切阻礙,我允許你們每一個人直接報我的名字,希望你們不會讓我被萬馬分屍——”

大家都笑了,卻是佩服的笑,白玉鸞就是有這樣一股天然的領導力,不卑不亢,張弛有度。

“各位,雖然我知道大多數人並不認可我現在的貴妃身份,我也不會強迫大家接受,但是希望大家一事歸一事,對於我個人生活問題的偏見,不要影響到這一次百花會的籌備工作。因爲你們要記住,你們不是對我負責,是對陛下負責,是對你們自己負責。”

“老大,我們明白!”

這回是虎子和一些陌生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老大,我們明白!”

這回是更多陌生的聲音。

“老大,我們明白!”

這回是全部的聲音。

柳長風讚許的點點頭,琉璃也微笑着,白玉鸞面具遮臉,但是兩個人都相信,此時白玉鸞一定是滿足的表情。

龍嘯桐坐在屋頂上,聽着滿屋子的將士那回旋着的“老大我們明白——”,笑了。

你又回來了,我的玉將軍。

在我決定放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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