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達開忙着跟湘軍在湖南寶慶決戰時,洪秀全很短視,沒有給予石達開部任何的支援,陳玉成和李秀成等太平天國主將,也眼睜睜看着石達開部單挑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湘軍主力,沒有任何援助動作,結局就是石達開部慘敗,不得不逃到廣西的深山老林,要不是曾紀澤在全州放他一馬,石達開部就提前被剿滅了。
寶慶這一戰的軍事勝利,爲曾國藩回頭率領湘勇包圍安慶,拿下安徽消除了後患,奠定了勝利的基礎。
洪秀全在1859年的很長時間,都在忙於給從香港來投奔自己的族弟洪仁玕封王,無暇給予石達開部任何的配合,太平軍的武將們,如陳玉成和李秀成,也都意志消沉,沒心思打仗,讓部下起鬨要求洪秀全封王。
洪仁玕,字謙益,號吉甫,是洪秀全的族弟,他的形象,先前留着山羊鬍,穿着長袍,一副很有文化的樣子,在很長一段時間,他也一直給人以“先進中國人”的印象,畢竟他到過香港,喝過洋墨水,“外來和尚會念經”,不,他是基督徒,懂得真的聖經,然而他是以政治身分留名青史,他寫過一本《資政新篇》。
但實際上,和晚清許多人物一樣,洪仁玕是個具有兩面性的投機角色。或者說,是一個說一套做一套的“洪大炮”,說得很先進,做得很落後。也就是說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這種只說不做的人,在重視立言傳統的中國,往往也能在歷史上留個好名聲,這是中國歷史的一大特色和傳統。
從洪仁玕的身世來看,他雖說是洪秀全族弟,但兩人血緣關係其實比較疏遠,不過恰巧兩人同宗、同村,而且都是教書先生兼屢次科舉落榜者,兩人的關係和感情是不錯的。
洪仁玕比洪秀全小九歲,都是廣東花縣人,在村子裡就惟洪秀全馬首是瞻。道光二十三年,洪秀全得怪病後自稱受上帝啓示,要清除邪教,拯救世人,傳播天主教,洪仁玕就是最初3個教徒之一,另兩個是李敬芳和馮雲山。
不過洪仁玕只是信上帝最早的老同志,而不是“拜上帝會”和太平天國的元老,這是陳玉成、李秀成等人不服洪仁玕的主要原因,他們覺得洪仁玕就是一個投機份子。
最初的洪秀全不想造反,造反是株殺九族的大罪,他不敢,他只想一心傳教,最早的教徒李敬芳,在讀到新的《聖經》後還懷疑洪秀全把教義弄錯了,後來他的孫子重新在基督教巴色會受洗,成爲一名真正的傳教士。洪仁玕起初自然也沒有任何造反的意思,他陪着族兄洪秀全寫了幾首讚頌上帝的詩,因此弄得私塾的學生人數大減,還被自家哥哥拿棍子狠狠揍了一頓,遍體鱗傷。
“老弟,我們去廣西幹大事業!”洪秀全跟馮雲山去廣西的貧困山區傳教,邀請洪仁玕。
“母親年邁,我不便去。”洪仁玕不願意去,推辭道。
1847年洪秀全回鄉,再次拉洪仁玕一起去香港,跟美國人羅孝全學習基督教,他覺得很好,不顧母親又老了三歲,興沖沖地跟了洪秀全去香港,還差點當上傳教士。
洪秀全起義前的1850年,特意派人回村子接家屬,包括他的母親、哥哥、兒子,村子裡一些洪姓成員都跟洪秀全去了廣西,但洪仁玕還是沒有去。
洪仁玕不樂意去貧瘠的廣西山區,卻很願意去發展中的香港,不僅如此,就在起義爆發的1850年,他居然跑去參加了清朝的科舉考試,結果,落榜後情緒低落,覺得臉上無光,就躲到清遠縣教書去了。
1850年冬天,洪秀全、馮雲山率拜上帝會起義的消息傳到廣東花縣,洪、馮家族的人都非常緊張,他們深知,作爲“逆屬”,等待他們的將是株連九族的命運。這也是理解中國傳統家族觀念的一個很好的切入口,家族不僅是簡單的血緣關係,還有社會法律的屬性,因爲一人犯罪,很可能連累整個家族,所以中國傳統大家族都有嚴厲的家法,家法伺候族內的不肖子孫,是維繫整個家族生存的必要。
橫豎是死,一些洪、馮族人便奔赴廣西,投奔洪秀全,一起造反,拿命賭明天。這一次,洪仁玕也在其間,但當他們興沖沖抵達廣西潯州府境內,卻得知太平軍已經走了,他們只得匆匆返回家鄉。幸好當時消息傳得很慢,當地官府並沒有立即知道洪秀全就是花縣這位洪先生。
1852年初,洪秀全已經在廣西永安州駐紮,派一位特使來搬去洪、馮家族,沒想到這位使者,腦子發熱,對“天父主張、天兄擔當”真的信了,居然認爲有天父洪秀全在,憑着洪、馮兩族幾百人,外加上帝、耶穌之力,就能在廣東打出一片天地來,可以先立下一大功。在他的鼓動下,洪馮族人在谷嶺馬上舉事,參加的有200多人。
這200多人拿着鋤頭拿着竹竿就開始造反了,結果幾乎立即被當地團練殺得乾乾淨淨,出師未捷身先死,本人似乎並未參加起事的洪仁玕不得不倉皇逃跑,在基督徒的掩護下跑到香港,投奔了瑞典傳教士韓山文。
躲到香港的洪仁玕,口述了一篇《洪秀全來歷》,後來又提供素材,讓韓山文寫出一本英文版的《太平天國起義記》,那時候消息真是閉塞,世人連洪秀全是不是真有其人、是不是真的姓洪都莫衷一是,這些努力,一度讓太平天國贏得西方社會的廣泛同情,因爲基督教堂遍佈世界,教徒們都是兄弟姐妹。
洪仁玕曲解了拜上帝會,將之描繪成中國的正統基督教,當有去過天京的外國傳教士回來聲稱,洪秀全的拜上帝教是“異端邪說”時,他便竭力爲洪秀全辯解,這一點他確實爲太平天國立了不少苦勞。
1854年,太平軍已定都天京,國力蒸蒸日上,洪仁玕欣喜異常,決定前往投奔。
這年陰曆三月,他拿着韓山文給他的錢,搭上了去上海的輪船,打算取道“小刀會”控制下的上海去天京。誰知道小刀會的人,根本不相信他跟天王洪秀全的關係,人家洪秀全飛黃騰達了,早把兄弟姐妹接到南京去了,於是把他晾了幾個月。
花光銀子的洪大炮只好跑回香港,在英國教會“倫敦會”當了傳教士,並跟着英國人理雅各、詹馬士學習西方曆法。
從上海歸來後,他爲太平天國宣傳的聲音反倒小了,這可能因爲當時列強傳教士早已和太平天國的人接觸,知道洪秀全的上帝跟他們的上帝並非一碼事,對洪仁玕雲山霧罩的說辭,也失去了曾經有過的興趣。
洪仁玕一心想去天京,但是他沒有錢。他希望兩位英國老師贊助,但理雅各反對。
“我去天京,可以改正洪秀全教義的錯誤,使之迴歸正統基督教,到時候,天國的中國人都真信上帝!”洪仁玕聲稱。
“No,你到了天京,不但不能改造洪秀全,自己還會被洪秀全改造。”理雅各不信,他任職倫敦會負責人期間,一直不許洪仁玕出走,回倫敦“出差”前還反覆叮囑詹馬士“看牢洪仁玕”。
但詹馬士對洪仁玕的說辭似乎比較動心,畢竟真正的基督徒都有救世情結,他不但借給洪仁玕一筆不菲的盤纏,還答應照料他的妻子、兒子。
就這樣,1858年,洪仁玕風雨兼程,再次風塵僕僕踏上了趕赴天京的旅途。
這一次,他走的是陸路,一路走來也頗多蹊蹺。他大約是這年陰曆六、七月動身的,從南雄過梅嶺進入江西,經過贛州、吉安到達饒州境內,卻投進了清朝副將蔡康業的營盤,那年八月,已經被洪秀全任命爲太平軍主將楊輔清率部進攻蔡康業,大破之,洪仁玕居然跟着蔡康業的大軍敗退,連行李都丟了不少。
靠着老鄉的關係,洪仁玕和蔡康業部一個軍官合夥往湖北採購,再去天京走私,顯然,這是他設法混進太平天國控制區的計策。他在教會學了醫術,和那個軍官動身去湖北龍平採購,半路上在黃梅醫治了縣令覃漢元侄子的頭風病症,並得到許多方便,順利完成採購,暢通無阻地東下安徽。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個幫助過洪仁玕,還差點推薦他作師爺的知縣,卻是曾國藩授權主編的太平軍情報彙總《賊情彙纂》的主要採訪對象,更是從廣西一路追殺太平軍到湖北的團練首領。
到了安徽辰塘河地界,他發現當地有一支太平軍駐紮,就甩開同伴,跑去自報家門,口若懸河,信誓旦旦,沒見過世面的守將黃玉成不敢怠慢,趕緊派兵把這位“天王的弟弟”護送到天京,他到達的那一天,是1859年三月十三日,從此以後,他的命運發生了徹底的改變,搖身一變成了太平天國後期的領導人物。
“哥哥,我想死你了!在香港,無時無刻不想着天國,爲天國積極宣傳!”洪大炮畢竟私塾老師出身,嘴上功夫一流,一見面他就淚流滿面,匍匐在在金龍殿下痛哭流涕,對洪秀全表達忠心,對太平天國一頓猛吹。
洪秀全這纔想起有這麼一個族弟,他在香港做了什麼,洪秀全其實並不關心,重要的是洪秀全對朝政還是沒有興趣,他一心想着在金龍殿和妃嬪們過着酒池肉林的快樂生活。
這時的洪秀全也特別需要洪大炮這樣的理論家,洪秀全的腦子並不糊塗,他是清醒的,天京內訌之後,天王洪秀全和東王楊秀清、北王韋昌輝等的權威都是一損俱損的,建築在一種龐大的欺騙和謊言體制上的天國就已經搖搖欲墜,需要新的指導思想。
而一個人的閱歷,決定了眼界;一個人的眼界,決定了見識!
在太平天國的人物中,洪仁玕的見識、學識都有過人之處,至少比廣西那些土包子出身的農民將領要高明,多年在香港的遊歷、漂泊,也讓他獲得迥異於普通中國人的洞察力,看到了報紙,輪船等的先進東西,他後來的《資政新篇》得到很高評價,甚至曾國藩的幕僚趙烈文都驚呼“此文頗有見識,於夷情爲諳熟,以此量之,似賊中不爲無人也”。
這部書分法法類、用人查失類、風風類、刑刑類四編,強調“事有常變,理有窮通”,應因時制宜,審勢而行,“法西洋之善法”,不僅學習引進西方先進武器、設備,還應系統學習其法規、制度,“變風氣法度”,與“西人並雄”,平等發展外交;他主張興辦新型教育,培養人才;主張廢除避諱等不合時宜的舊體制;主張“慎殺”、善待輕罪,依靠法治治國等。這些構想不僅超越了魏源的《海國圖志》,甚至連只主張學習西方技術、不主張借鑑西方制度的洋務派也自嘆不如,如能實現,的確是一樁幸事。
然而這本書,雖然得到洪秀全賞識,被洪秀全拿去親筆批註,允許推廣,但除了增加幾個新潮官銜,幾乎沒有任何推進的跡象,洪秀全只是需要新的理論維持他驕奢淫逸的生活。
靠着天王洪秀全的“一見鍾情”,不久,洪仁玕就被封爲幹天福,屬於六等爵的第三等,幾天後升幹天義,也就是六等爵第一等,然後護京主將,和陳玉成、李秀成同級了。
四月初一,洪秀全封洪大炮爲開朝精忠軍師、欽命文衡正總裁、幹王福千歲,總理朝正。除了已經出走的石達開,他是當時太平天國唯一的王爵、唯一的軍師,被明確爲“同南”,也就是說,地位同南王。翼王石達開如果回來,都只能是他的下級。
洪秀全對洪大炮這樣火箭提拔,還舉賢不避親,陳玉成和李秀成那些在沙場上賣命的武將不服是不奇怪的。洪仁玕以張良、姜太公自比,更是讓他們很不爽,你姓洪的留個山羊鬍就說別人都沒文化,動動嘴皮子就封王,這他孃的對出生入死的將士不公平!於是,他們消極怠工,上演了一出要求封王的鬧劇。
天王洪秀全沒有辦法,只得封陳玉成爲英王,李秀成爲忠王,他的堂弟李世賢也被封爲侍王,天國上下大大小小封了上千個侯爵,這才勉強穩住了軍心民心,不過這樣也就讓太平天國的王侯爵位不值錢了。
就這樣,洪大炮在太平天國開始了得罪人的各種不切實際的改革和折騰,一步步把天國帶向了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