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玕跑到太平天國總攬朝政的時候,左宗棠卻倒了血黴,咸豐皇帝對他很厭惡,御批左宗棠可就地正法。
寶慶之戰後,曾紀澤放走了石達開,左宗堂代湖南巡撫駱秉章給咸豐皇帝寫了一封悔過書,上奏清廷說“官軍雖兼程行走,終未能速到賊前,截其竄路。此則臣思慮所未到而深爲慚恨者也”,有人向朝廷告惡狀,說左宗棠總攬湖南軍政大權,和太平長毛有一腿,故意放走了石達開,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
這個告狀的人,就是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
和樊燮一起狀告左宗棠的,還有湖廣總督官文,樊燮是官文五姨太孃家的親戚。
他們還狀告左宗棠身爲師爺,只是舉人,卻在湖南地面驕橫無比,獨攬軍政大權,甚至干涉朝廷的用人大計,這一點,說的倒是事實。
因爲寶慶大戰之後,咸豐皇帝已經從胡林翼等人的奏摺中得知:石達開的最終戰略目標,很可能是四川,到天府之國割據一方。
這是清廷難以忍受的,咸豐皇帝便開始命令各將嚴密佈置官軍防守四川。
曾國藩重新復出後,左宗棠一直在努力爲曾國藩謀取督撫實權,他覺得清廷布防四川是一個好機會,只要運作得當,清廷有可能任命曾國藩爲四川總督。
左宗棠和巡撫駱秉章商量之後,函告湖北巡撫胡林翼,請他促使官文領銜上奏清廷。官文是滿人,朝廷對他沒有猜忌,所以湘軍將領要有什麼大的行動,一般都是由胡林翼促使官文領銜上奏。只要官文願意掛名,這個奏章在朝廷那裡通過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果然,清廷答應官文的請求,命曾國藩率部入川防堵石達開。
然而,咸豐皇帝還是對曾國藩有猜忌,並沒有任命曾國藩爲四川總督,他不信任漢將,怕湘軍也割據一方。
曾國藩其實是不想入川的。按照謀取東南的既定戰略,曾國藩想進攻安徽,但朝廷一直不把湘軍視爲剿滅太平軍的主力,只叫他配合綠營,對付已經成了流寇的石達開。
但是,帶兵入川畢竟是胡林翼左宗棠等幾個好友共同努力的結果,他不得不接受,硬着頭皮逆江而上,一邊慢騰騰前進,一邊觀察事態的新變化。
胡林翼見清廷始終不任命曾國藩爲四川總督,知道咸豐皇帝對曾國藩還是不信任,便再次上奏,說外省軍隊進入四川,處境孤立,恐怕難以防堵石達開。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咸豐皇帝任命曾國藩爲四川總督。
然而,這個時候咸豐皇帝仍然很忌諱漢族將領獲得督撫實權,湘軍的統兵大將中,只有江忠源和胡林翼做到巡撫,總督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任何人做過,江忠源死了,胡林翼還可以控制,咸豐皇帝實在不願將督撫實權授予第三個湘軍將領,那樣對愛新覺羅的江山統治有害。
見咸豐皇帝始終不肯讓步,胡林翼秘密來到湘軍大營,和曾國藩緊急磋商。
當時,曾紀澤已經重新回到了曾國藩的身邊。
胡林翼的意見,偏向於曾國藩不要再去四川。
曾國藩覺得這時聖旨已下,要是抗旨不尊,咸豐皇帝只會對他更加不信任,他靠在椅背上,習慣性地擡起右手,慢慢地梳理着鬍鬚,問曾紀澤:“紀澤,你說說看,四川是否可去?”
曾紀澤雙目晶亮,神采奕奕,回答說:“四川不可去,也不必去。咸豐六年逆賊內訌後,江西已漸爲湘勇光復,逆賊勢力只在蘇南、皖中兩處較爲強盛。與長毛決戰的主要戰場,也只有這兩處。現在石達開跑到廣西,可以說氣數已盡,廣西土地貧瘠,養不了那麼多軍隊,時間一長,他就會衆叛親離。長江兩岸,我們每復一城池,長毛氣焰輒消一分。“
這時,李鴻章也對曾國藩說:”圖皖中,下安慶,攻江寧,門生從心底裡佩服恩師高屋建瓴,深謀遠慮,其取勢百倍勝過江北江南大營。將來平巨憝,復江寧,非恩師莫屬。”
“少荃啦,這等大事,不許信口開河。朝廷已對江寧逆賊撒下了天羅地網,你何以知下江寧者非我莫屬?”曾國藩打斷李鴻章的話,他轉頭問曾紀澤:“紀澤,你說四川不可去,不能去,道理在哪裡呀?說說看。”
李鴻章素知老師行事謹慎,便不再說話。
曾紀澤回答曾國藩的問話說:“湘勇多年浴血奮戰,已將長毛逼在皖中、蘇南一隅之地,現在反而忽然掉頭入蜀,到千里之遙去堵流寇,等於將這伸手可摘之熟桃讓給別人。”
“這曾紀澤十分了得,長大了,越來越有遠見,可能將來他的老子也遠不及他。”胡林翼這時微微一笑,在心裡思量。
胡林翼略加思索,對曾國藩說:“川督王慶雲爲人器局狹小,他也決不會願意你入川。石逆目前確實已成流寇,軍心不穩,此去四川,將很可能走向末路,不必動用湘勇這把牛刀。”
曾國藩覺得曾紀澤和胡林翼說得有道理,但他一時犯了難,自言自語道:“可是,皇上已經下旨,如何是好?總不能枉顧皇命啊。”
“這個好辦!”李鴻章爲人處事比較圓滑,平時就鬼點子多,他建議曾國藩道:“門生以爲,恩師須立即向皇上陳明入川之非和圖皖之要,同時亦請官帥、胡帥代爲說明不能離開東南戰場的原因;爲使朝廷明白此中要害,恩師可密令目前在徽州、寧國的鮑超之部暫且撤離皖南。這樣,陳玉成部的長毛一定會乘虛而入,翁中丞必定急奏朝廷,到那時官帥、胡帥再交章挽留,恩師可免去入川之勞。”
“這主意不錯。”曾國藩不得不佩服李鴻章的處事之明。在湘勇主要將領中,彭玉麟忠貞,楊載福樸直,鮑超、李元度勇猛,曾國荃能打硬仗,卻只有李鴻章能出主意,機巧應對朝廷,畢竟他在京城翰林院待過,手腕靈活!
胡林翼也覺得李鴻章的主意可行,便回去跟湖廣總督官文商量,代爲向咸豐皇帝說情,奏請曾國藩暫緩入川,留在湖北與胡林翼的楚軍共圖安徽。
曾國藩這時處事也比較圓融,爲不使咸豐皇帝不悅,他盡起在建昌的水陸兩支人馬,慢慢踏上赴川的道路,走得相當之慢,一天也就行進十來里路,不時還以天氣原因原地休整。
幾個月後,當曾國藩的人馬剛走到武昌,就接到了咸豐皇帝的上諭,命曾國藩暫駐湖北,與官文、胡林翼商進剿皖省之計,援川部隊從湖南選調。
官文、胡林翼在武昌治酒爲曾國藩道喜。席上,湖廣總督官文提出派他的親戚、永州鎮總兵樊燮帶兩千人入川。這個樊燮,在石達開大軍襲擾永州的時候,不認真籌備防守,天天和一幫狐朋狗友置酒高會,要不是曾紀澤率軍援助,他早就丟了永州,結果寶慶會戰過後,他被人告發彈劾。官文想讓樊燮帶兵入川,立功頂罪。這一點胡林翼和曾國藩心領神會,一致同意一起保奏朝廷。
於是朝廷調樊燮立即入川。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接到命令後,興沖沖地準備帶着二千綠營兵啓程入川。樊燮是湖南將領,入川之前,他按例到長沙去跟湖南巡撫駱秉章報告,要湖南巡撫衙門出具調令和推薦信。
樊燮爲官不清廉,仗着是官文五姨太孃家親戚有恃無恐,名聲不好。湖南巡撫駱秉章對於樊燮的劣跡早有耳聞,湖南巡撫衙門接到不少參劾信函,駱秉章不願得罪湖廣總督官文,壓着這些信不理睬,而且自1854年進入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幕府之後,左宗棠一直是湖南軍政大權的實際操作者,樊燮來長沙辦手續,駱秉章便讓樊燮去找左宗棠。
這一日,樊燮帶着幾個親兵入城,徑直來到湖南巡撫衙門裡。巡捕見是樊鎮臺,不敢怠慢,忙進內通報。
樊燮大步踏進簽押房,沒見到駱秉章,只見到左宗棠正在低頭處理公務。
樊燮見左宗棠板着面孔,心中不快,打了招呼,就叉開兩腿坐到他身邊,擺着架子得意地說:“這次官中堂親向朝廷保舉在下去四川剿賊,樊某特來跟巡撫衙門辦一些手續。石逆孤軍遠竄,成不了氣候,樊某不敢誇口說一舉獲勝,但終究要剿滅那些亂臣賊子。”
聽了樊燮這種欺世大言,左宗棠冷冷迴應道:“朝廷調兵幾十萬,糜餉幾萬萬,至今尚未把長毛平定下去;且石達開乃賊中梟雄,曾滌生侍郎都數敗於其手,你說這話,不臉紅嗎?”
樊燮吹牛時並不臉紅,強壓怒火說:“左師爺,本官也不和你打嘴皮仗,以後你就看本官的厲害!”
樊燮來巡撫衙門,本是一種官場應酬,辦好了手續,見氣氛不好,轉身便走,並不理睬左宗棠。
“你給我回來!”左宗棠覺得自己是代表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勃然大怒,一聲暴喝,如炸雷把樊燮驚嚇到了。他停下出門的腳步,反問左宗棠道:“何事?”
“樊燮,你可知道湖南武官,無論大小,見我都要請安,你進衙門不向我請安,出衙門不向我告辭,是何緣故?”左宗棠暴怒,面色黑得要下陣雨。
樊燮雖爲武官,但很要面子,出門從不騎馬,要擺文職官員的譜,非坐轎子不可,被譏諷爲“轎子總兵”,甚至連閱兵都坐轎子。湖廣人消遣他說:“樊總兵閱兵:坐着看”,他要面子,見左宗棠當着很多人的面呵斥自己,也怒了,高聲回答左宗棠說:“朝廷體制,武官雖輕,地位不比師爺賤,何況樊某乃朝廷任命的二品總兵,豈有向你這區區舉人幕僚請安的道理?”
“舉人幕僚”,這話有殺傷力!
中國傳統的社會,“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科舉考場失意,沒中進士,這是左宗棠心中永遠的痛,這時被爛官樊燮看低,左宗棠一時語塞,惱羞成怒,氣得環眼暴凸,燕頷僵硬,虎地站起來,衝過去,一腳飛踹樊燮,然後高聲大罵:“王八蛋,滾出去!”
樊燮只得含恨退出,在長沙蒐集了一下左宗棠的黑材料,窩着一肚子氣跑到武昌,謁見湖廣總督官文,添枝加葉地把左宗棠如何無視朝廷命官、驕橫跋扈、獨斷專行的情形,向官文哭訴了半天。
所以說,*的,寧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尤其是有背景的小人。因爲小人喜歡在背後捅刀子,防不勝防啊!
“左賊猖狂!”左宗棠居然敢對他的姻親、朝廷指派的援川將領如此無禮,官文老大不快!當天夜晚,酒過三巡,官文便給咸豐皇帝上了一個摺子,將樊燮所說的摘要寫了幾條,又給左宗棠戴了一頂“劣幕”的帽子,說他把持湖南,爲非作歹,還把左宗棠早年一些舊賬翻了出來:左宗棠先有謀同洪秀全造反的行動。當年長毛揮師北進,勢如破竹。當其兵鋒抵達湖南時,平民出身的知識分子左宗棠有過一番深思,認爲天下大亂,首先倒黴的是平民百姓。他覺得當今國事敗壞已極,朝廷上下相蒙,賢奸不分,對外屈膝投降,內部貪污腐化,外敵侵略無已。各地盜賊紛起。另外,左氏對朝廷的統治一直不滿,曾經存有扶明滅清的思想,同情農民起義,加上科舉道路與洪秀全相似,極不順利。長毛攻抵長沙期間,左宗棠曾去拜見賊首洪秀全,共謀大計。左氏曾勸洪秀全“勿倡上帝教,勿毀儒釋,以收人心‘’,洪秀全不聽,左乃離去。這件事對左宗棠來說是很嚴重的:若爲朝廷知道,這可是滅族大罪;從太平軍中逃走,洪秀全對他也不會善罷。所以,他只好舉家隱入深山梓木洞。最終經駱秉章等極力勸說,左宗棠才勉爲其難,在駱幕供事六年,卻驕橫無比,目中無人。
官文的奏摺對樊燮蒐集的黑材料繪聲繪色,還說左宗棠故意放走了石達開,讓湘勇只追不堵,這是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
咸豐皇帝以前也不知道左宗棠,見到官文這道奏章,大爲吃驚,怒不可遏,立即在奏章上硃筆批道:“湖南爲劣幕把持,可惱可恨,着細加查明,若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
奏摺遞迴武昌總督府,官文的六姨太知左宗棠與胡林翼是親戚關係,便悄悄地把此事告訴胡林翼的靜娟夫人。
靜娟夫人怎能眼見自己兄弟的丈人吃官司不救,便求胡林翼設法搭救。胡林翼一面火速打發人送信到長沙,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左宗棠,一面發信給曾國藩當年的幕僚郭嵩燾和王闓運,讓他們在京周旋。
郭嵩燾此時供職南書房,此爲內廷詞臣直廬,常代皇帝撰擬詔令諭旨,參預機務。王闓運則在已升爲協辦大學士的肅順家當賓師。曾國藩率湘勇出省入鄂時,王闓運沒有隨行。咸豐五年,王闓運中舉,次年赴京會試。會試告罷後留京溫習,被肅順看中,被請入府中。
胡林翼還給左宗棠報信,說官文不日將派人來長沙調查搜捕左宗棠,建議他先去安徽宿松的湘軍軍營躲一陣子,尋求在那裡屯兵的曾國藩庇護。
左宗棠接到胡林翼的信後,藉口赴京會試,向駱秉章辭職,含恨離開長沙,回湘陰小住幾天後,便只帶着一個僕人,冒着嚴寒輕舟乘船,北去宿松找曾國藩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