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成決定低頭,他派人去向李秀成求援,但李秀成的三十萬大軍,多是新兵,而且那時他們剛走到江西景德鎮一帶。在那裡,李秀成部遭遇了戰鬥力爆表的又一勁敵:左宗棠的楚軍!
陳玉成沒有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和曾國藩的湘軍進行大決戰。
戰場的形式對陳玉成很不利,在集賢關,太平軍沒有水師,陳玉成只能站在岸上看楊載福的水師在菱湖中耀武揚威。更慘的是,集賢關經過了曾國藩下令的堅壁清野,早就成了無糧無人區,陳玉成從湖北帶來的糧食眼看就要吃光了,拖得越久對他就越不利。他必須與強大的湘軍決戰,除非他放棄安慶。
胡林翼也看到這一點,他對曾國藩說:“賊之無糧而我有糧,賊不能久而我能久,是故湘軍要堅持持久戰,憑藉自身優勢打消耗戰。我軍糧草軍火不絕,‘狗逆’陳玉成在關內關外,城內城外之賊必難久支十五日。”
“是的。”曾國藩捋了捋鬍子,同意胡林翼的看法,說:“我們現在把重點放在集賢關。負責駐守集賢關的是賊逆劉瑲琳,他率四千長毛駐紮在集賢關外的赤崗嶺,以便狗逆殺回來的時候能迅速進入集賢關與吾九弟決戰。我聽說劉瑲琳是狗逆手足,不但英勇善戰,而且對狗逆忠心耿耿,這些年狗逆的戰功裡都有他的份,隨他鎮守赤崗嶺的四千長毛,也是狗逆的精銳主力。我們要將之砍掉,就相當於斷了狗逆的手足!”
胡林翼點點頭,說:“狗逆從集賢關到桐城,來回需兩三天路程,幹上幾仗,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趁這個時間,我們先派人去砍掉他的手足。”
曾國藩說:“赤崗嶺居高臨下,地形很好防守,而集賢關的四個營盤,又全都是用巨大的石頭壘成,槍眼炮眼安排得非常巧妙,無論從哪個角度進攻,壘中火力都能交叉掩護,四壘之間的距離安排得恰到好處,既能獨立作戰,又能相互配合支援。這種硬仗,派誰去合適呢?”
“鮑虎!”胡林翼說:“現在多隆阿正在桐城牽制狗逆和幹逆,走不開,鮑超去合適。”
“哈哈,潤芝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多龍鮑虎’,都是能啃硬骨頭的大將之才,一定能吃掉狗逆的部下。”曾國藩哈哈大笑,決定派鮑超率部攻打赤崗領和集賢關。
鮑超是唯一的非湖南籍湘軍名將,不只有勇,還很有謀略,經常搞點小創新。他上陣打仗時往往派太平軍俘虜或太奸打頭陣,自己則率領部下緊跟其後,趁太平軍打得疲乏的時候,再迅速突入斬殺,勝多敗少,人稱“鮑虎”,與多隆阿齊名,曾國藩稱讚他們“多龍鮑虎”。
曾國藩對劉瑲琳的作戰能力是清楚的,爲了確保這次能夠一舉殲滅赤崗嶺上的這支精銳之師,他除了讓鮑超去對付劉瑲琳。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曾國藩還抽調了湘軍的另一主力成大吉部一同包圍赤崗嶺上的劉瑲琳部。
“我不需要成大吉幫忙,霆字營的弟兄們早就等不及了!”鮑超接到作戰任務,很是興奮,他知道這是一個能夠揚名立萬的機會,多隆阿已經在安慶戰場打了好大勝仗,要想徹底奠定在湘軍中的地位,自己就必須打贏這一場硬仗。
可是交上手之後,鮑超就興奮不起來了。一個風高月黑之夜,他率部逼近劉瑲琳營壘,卻發現赤崗嶺上四個石壘、四千餘人悄無聲息,一片寂靜。
“不好!”鮑超還沒來得及招呼手下撤退,便只見石壘突然冒出火舌與青煙,嗆鼻的火藥味非常濃烈,撲面而來的子彈密集如雨。
躡手躡腳靠近石壘的湘軍,還沒反應過來就倒了一大片,血流成河。更恐怖的還在後面,劉瑲琳竟然還敢帶着部下呼嘯着衝出石壘跟鮑超部近身肉搏,轉眼間又有幾百湘軍成了太平軍的刀下鬼。
這一仗鮑超竟然損失上千人,鮑超十分心疼,他手下的這些士兵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是霆字營的前途所繫,更是他在湘軍官場上繼續往上爬的本錢,他發誓一定要拿下赤崗嶺,替死去的兄弟報仇。
胡林翼見鮑超立功心切,告誡他不要急躁,讓他改變戰法,“遙遙相制,邀截樵汲,靜待十日”,到時候“賊必無水無米無薪”,就會“自行奔潰”。
從興奮迴歸冷靜的鮑超,不再急於一口吃掉劉瑲琳,指揮湘軍四面合圍劉瑲琳石壘,選擇有利地形,修建了幾十座炮臺。
炮臺修好以後,鮑超一天也不願意等,當即就架起大炮,日夜不停地從四面八方朝太平軍的石壘轟炸。
“轟隆!”
“轟隆!”
赤崗領上炮聲不絕於耳。
太平軍的石壘雖然堅固,但強大的炮火連續轟擊,過了兩天,石壘就已經被炸開了幾道長長的缺口。
石壘中的太平軍根本無法睡覺,更可怕的是壘中存糧不多,吃了上頓沒下頓,石壘中的太平軍一天到晚都處在巨大的噪音和恐怖之中,加上飢餓難耐,不少人神情恍惚,產生了幻覺。
鮑超雖是粗人卻心細如髮,一介武夫的他,似乎也知道攻心爲上的用兵之道。面對彈盡糧絕的太平軍,鮑超派人喊話:投降不殺,優待俘,這是曾大帥的軍令。
鮑超發射炮彈的速度和頻率開始減慢下來,並且呈現出間歇性的規律,打一陣炮,喊一陣話;喊一陣話,再打一陣炮,如此循環往復。
湘軍剛開始喊話的時候,石壘中的太平軍大多隻當它是耳邊風,沒什麼人去理睬他,可是隨着喊話的次數越來越多,炮火越來越猛烈,自己的糧食彈藥越來越少,心理暗示的作用就開始逐漸表現出來,不堅定的人慢慢開始動搖。
“英王馬上就會回來就我們!”爲了穩定軍心,劉瑲琳從自己駐守的第一壘,逐個來到其他三壘,悉心安撫部屬。
但一天,兩天,三天……陳玉成還是沒有趕回來!
“英王不管我們了?自己跑了?”第二、三、四壘守將朱孔堂、傅天安、李四福、賈仁富,這時已知絕無逃出生天的可能,也深知主將劉瑲琳萬萬不會投降,便趁着劉瑲琳待在第一壘忙於指揮作戰的機會,向鮑超舉起了白旗。
三個石壘共計三千多名太平軍舉起了白旗,放下了武器,拋棄了信念,坐在殘破不堪的石壘裡等待鮑超前來招安。
這時鮑超來了,但他不是來招安的,而是來報仇的。
“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三千多名投降的太平軍被五花大綁,被砍瓜一樣砍掉了腦袋,包括李四福這幾個大太奸頭子,都沒能活着走出石壘,三千名太平軍的鮮血染紅了赤崗嶺上那赤紅的土壤。
四千精銳,僅存千餘,劉瑲琳遭受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但他此刻的當務之急,不是遣責其他三壘兄弟貪生怕死,也不是痛斥鮑超的言而無信和陰險狠毒,而是帶領剩下的兄弟突出重圍,能跑出一個算一個!
1861年6月9日,彈盡糧絕,孤壘中的劉瑲琳趁着濃郁的夜色,率領千餘兄弟開始強行突圍,奮力向北面的桐城殺去!此時,陳玉成還沒有回來。
跟劉瑲琳突圍的人眼看就要渡過黃馬河靠近桐城,可誰知天公不做美,剛剛下過的一場暴雨,原本很淺的黃馬河竟然趟不過去。河水無情,時間亦無情。就在太平軍在黃馬河前急得直轉悠的這會兒工夫,鮑超的追兵已經趕到,太平軍當即被斬殺數百人,劉瑲琳率部冒死突圍,繼續沿河而下,希望能夠找到民船搶渡過河。
最後,劉瑲琳率領着最後的兩百多名兄弟終於在下游找到了一隻民船。可就在他們奮力划槳衝向對岸時,楊載福率領湘軍水師的快船聞訊追來。
“轟隆”,幾聲炮響之後,劉瑲琳的民船被擊穿,最後的兩百多名太平軍也全部擒獲殺害。劉瑲琳本人隨即也被押解到楊載福水師大營,這位鐵打的廣西硬漢,面對楊載福的威逼利誘,一不求饒,二不下跪。
“不跪?那要腳幹嘛?”最後,劉瑲琳被楊載福砍掉手腳,慘烈而死。
陳玉成聞訊,仰天痛哭!他沒能按計劃及時趕回集賢關,不是他不想趕回去,而是因爲他又遇到了他的剋星:多隆阿!
陳玉成北上桐城,出發當天就在半路上被多隆阿狠狠地殺了一番,北上在渡過踏馬河時,又被多隆阿追上來的騎兵砍殺了一通,步兵幹不過騎兵,負責殿後的一千多名將士全部壯烈犧牲。
陳玉成快瘋了,他決心要幹掉多隆阿,不惜一切代價。他最後約洪仁玕、剩餘的捻軍三路同時攻擊多隆阿部。
那天黎明時分,天剛矇矇亮,陳玉成率五千人從掛車河左側進攻,洪仁玕率七千人從中路進攻,林紹璋和捻軍孫葵心率一萬人從右路進攻,三路聯手進攻多隆阿!
陳玉成顯然還是低估了多隆阿的戰鬥力。那天一大早,霧氣還未散去,萬物還在沉睡之中,多隆阿早已醒來,他已經做好了同時對付三路大軍的準備。
就在陳玉成發動攻擊的前一天,鮑超就從抓獲的俘虜口中,獲悉陳玉成的三路圍攻計劃,於是早早佈下伏兵。
陳玉成本想給多隆阿來個出其不意,沒料到反倒被多隆阿伏擊,被殺得措手不及。
就在陳玉成、洪仁玕、林紹璋與孫葵心與多隆阿鏖戰之際,太平軍自家後營升起沖天火焰。
慣於迂迴抄襲的多隆阿,早就在太平軍營壘後方埋伏下了騎兵,此時趁着太平軍主力悉數出擊的機會,放火焚燒營壘。
陳玉成見後院起火,由於缺少騎兵這個快速機動兵種,一時難以迅速馳援解救,他的軍心浮動,陣腳大亂,不敢戀戰,紛紛後退。
多隆阿這時又拿出了他的“馬步協同”的絕活,乘機發動反攻,太平軍在桐城城外新築營壘全部被多隆阿摧毀,只好退入桐城之內。
陳玉成的部下被多隆阿多次大敗於桐城,死傷過半,也就失去了迅速南下增援集賢關的機會,集賢關的四千老兄弟們,又被鮑超幹掉,此時的陳玉成,手下已經沒有能打硬仗的兵將,虛弱得像手腳被廢的病人,無力給安慶援助了,他只能眼睜睜看曾國荃率他的吉字營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