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鄢泊&冰綃

我定定凝視着銅鏡裡的自己,鏡子中的女孩子一身粉白色的重褶羅裙,栗色的及肩短髮被數條紫羅蘭色的光滑綵帶系成垂髫的髮辮,溫潤的紅脣,白皙的面龐和脖頸,小巧的伯玉耳墜在頰邊輕輕搖盪。

“少……公主今天看起來美極了,”爲我裝扮的憐丫吐吐舌頭掩飾剛纔的稱呼,臉上掛着既驚豔又動人的微笑。

“鏡中的人,還是我麼?”我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垂在肩上的辮梢,彷彿那是一件十分珍貴的藝術品,而我一不留神就會將其損壞。

“公主本就是個姿色絕倫的美人兒,打扮一下就更加出衆了。想想也是,當年夫人在世時就是四塞諸室中有名的美人,她生出的女兒,又怎麼可能不美?只是……”憐丫伸出食指撫了撫我的眉毛:“公主的眉宇間有股抹不掉的冷毅,這是多年照着男兒生活的緣故,您要想變得更加女兒些,就要學會多微笑,咧開嘴角,展平眉稍,動人的微笑是一個女子最高貴的武器。”

我嘗試着對着鏡子咧開嘴笑了一下,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一股刻意的味道,而眉間那一縷褶皺,怎麼也無法消平。

“這改變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成的,公主只要每日多加練習,不久必能有所收穫的。”憐丫在旁微笑着安慰道。

我看着她的微笑,那麼自然而然又甜蜜誘人,不愧是楓邪堡裡私傳的第一漂亮姑娘。“那你說這樣的我,他一定會喜歡麼?”我看着她,有點擔憂的問道。

“男人都會喜歡您這樣的美人的,”憐丫笑的更甜:“公主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我點點頭,確實是這樣,世上的男人也許會喜歡這樣的冰綃,但是沒有人會喜歡那樣的雲笙。

我遣走了憐丫,轉身踏進臥室內,瑜玖此時正躺在我養傷的牀上和衣熟睡着。近幾日落日城裡沒有傳來什麼消息,瑜玖的父親霰王沒有給他留下指令讓他回城,於是他就留在穆柯樓裡陪着我。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着實是個有趣的人,會講很多笑話,也會說一些看似很有文化,其實都是歪理的話來逗我開心。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舒心也很輕鬆,但是我心裡卻無時無刻不在惦念着遠在南疆的夕烙。

他還活着,那他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還在爲他死去的姐姐傷心?我始終放心不下他,於是就決定獨自去尋他。只不過,這次要用冰綃,而不是雲笙的身份。因爲既然當初的夕烙已經死過一次,那麼他就不能再跟塞族有何瓜葛,而用冰綃的身份找到他,我就也可以恢復本來的面貌。想着可以這樣用這樣真實的我去接近他,幫助他,我的心裡很開心,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他時,那些潤澤身心的雨露又再次降臨了一般。

爲此我暗自吩咐廚房在瑜玖的飯食里加了一些**,這樣他就能躺在牀上假扮我,這樣做雖然有點不太厚道,但日後定會找個機會跟他解釋,這樣心裡想着也就釋然多了。預計到了明日午時瑜玖才能轉醒過來,而我那時早就趁着夜色離開了楓邪堡。

我朝牀頭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男子嘴脣微張着,呼吸均勻平穩,像不諳世事的嬰兒。我暗歎一聲,世上之人能得如此安睡者,已屬十分不易之福了。也許我這一生都無法做到像他那樣平靜簡單,但是我至少還有勇氣做回真的自己。

收拾了簡單的行裝,我走到窗前拿起躺在劍臺上的雪祗,這柄藍劍近來由於我的傷病顏色黯淡了許多,我歪頭想了想,吻了吻它的劍柄,又將劍擱回了劍臺上。雪祗乖巧的輕吟了一聲,也許它知道它的主人要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那個自己了。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瑜玖,在心中默默地跟他道了別,輕輕闔上房門。穆柯樓下傳來陣陣搗藥聲,筠停覺得我的身子還沒有大好,仍需每日服藥調養,可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好過。我學着早些時候憐丫教我的那種笑容笑了笑,然後翻身跳下了小樓,朝後山的崖壁走去。

要離開楓邪堡而不引人注意,穿過重重樓閣走正門可是行不通的,筠停在這些重堡深院中不知安置了多少處暗哨,要想繞過所有的視線又不驚動暗哨,唯一的法子就是走堡後的山崖。幸好穆柯樓正是依着這山崖而建,幸好我幼時常常獨自來這山崖上練功夫,因此此行也算是輕車熟路,無半點的風險。

下了山崖後再往西南走上半天的路程就能到達霰部小流川,越過小流川盤踞在中部的廣袤原野,再穿過幾道林地和丘陵,就能到達傳說中信奉着希地之神的南五疆之地。南疆在我心裡是一片和諧平靜的聖地,那裡從沒有殺伐鬥爭,也從不存在階級差別,市鎮村落之間人人各司其職,繁華錦繡的街道店鋪鱗次櫛比,叫賣的人聲熙攘不絕,鄉村則是綠野茂盛,寧靜溫馨,戶戶炊煙裊裊,黃髮小兒與古稀老嫗一齊放聲歌唱……想着這些我的步子都輕快了起來,嘴裡不知不覺哼起了小時候教習師傅常常哼的那首不成調的小曲。夕烙,你便是在這麼一個美麗的地方等待着我麼?

***

有所渴盼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不覺間日升月沉,這已經是我出門的第五個日頭了。這些天來我在白天趕路,入夜便爬上枝繁的大樹休息,餓了便摘些樹上的野果充飢,渴了便蒐集清晨葉子上的甘露,運氣好的話還會在林子裡逮到一隻肥美的野兔。日子過得雖然辛苦了點,可心情卻是我這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的開心。

秋日的林間和原野都被自然的手掌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寂冷的風和着雨有時候會毫無預兆的吹刮下來,我總是在雨水打溼衣衫時纔有些懊惱的去尋找遮雨的地方。前方不遠處有一處用稻草和木樁鋪成的茅棚,我略顯狼狽的跑了過去。倒不是因爲我不喜歡淋雨,而是怕雨水將我身上的衣裙打溼,我現在可是一個女孩子冰綃,而不是從前那個只曉得打打殺殺的雲笙,我希望以一個最美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路上只顧着衣裙,等跑的近了才發現茅棚裡已經聚了三個避雨的人。一個白衣的少年長身而立正在對着棚外的雨幕發呆,他背後兩個身着天青色衣服,小廝模樣的人蹲在地上聚攏了稻草和木枝,正企圖用擦火石點燃一個火堆。

看到他們不自覺的愣住腳步,正猶豫着要不要也進去避雨,一個小廝擡起頭來看到了我,他拉了拉麪前白衣少年的衣衫,少年轉過頭來,疑惑的順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雨中的我。他的臉上立即漾起了一陣明媚如三月春花的笑意,衝我招了招手,清朗的聲音隔着雨幕傳來:“雨下這麼大,小姐還不快上來避一避?”

我的臉驀地一紅,第一次被人稱作小姐,而且還是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我提起裙角不管不顧的就要往相反方向跑。胳膊卻突然被人抓住,耳邊傳來那個清朗的聲音:“小姐,雨下的這麼大,你若執意不願進來躲雨,衣服溼透了可是要生病的。如果小姐害羞的話,那在下和那兩個兄弟可以先行離開。”

我詫異的扭過頭來,對上了一雙湛藍如深海般的眸子,那裡面有執着,堅定和溫柔的味道。我一時語塞:“我,我……”我了半天一個完整的句子都沒有說出來,卻看到他無奈的笑了笑。胳膊處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力度,於是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他拉進了茅棚裡。

火堆終於被點燃,一陣暖意瞬間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白衣少年一把將我拽的靠近了篝火邊,自己卻忍不住掩袖咳嗽了起來。

“公子……”旁邊一個小廝面帶擔憂的叫了一聲,卻被他用手勢止住:“去把我包袱裡的披風取來。”他強忍着咳嗽道。

那小廝一溜煙跑到棚檐外拴着的三匹馬旁,取了件黑藍相間斗篷快速跑了回來。白衣少年接過來迎風展了展,居然走過來將厚實的斗篷披在了我肩上,我下意識作勢要躲開,他的手卻按在我肩上,清朗的嗓音帶着一絲極低的喑啞:“披上吧,不然會着涼的。”語氣溫柔低緩,卻令人無法拒絕。

我默默地接過斗篷的繫帶來在胸前打了個結,拿清冷的神色望着他,他衝我笑了笑,轉身走到篝火的另一邊坐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火光的緣故,他原本慘白的臉頰上出現兩抹病態的紅,瞳孔盯住火光卻沒有焦距。不一會兒另一個小廝就着一隻殘破的陶碗接了半碗雨水來遞給他,他接過陶碗自懷中摸出來一隻墨色的藥瓶,和着雨水吞下了幾粒豆大的藥丸。

喝完藥拭了拭脣邊的水漬,發現我在看他便擡起頭來,臉上還是將才微笑的表情:“怎麼了?”

我在篝火邊蹲坐下來,問道:“你身體不好?”說罷就想解下披風來還給他,卻被他一手握住手腕制止:“我沒關係,都是**病,吃點藥就好了,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荒山野嶺的着了涼,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我木訥的放下手,這是第一個把我完全當女孩子來看待的人,十四年了,我終於是一個可以軟弱,可以撒嬌,可以躲在別人身後的女孩子了。眼睛有些酸澀,忙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眼淚滴落出來。

他卻輕笑一聲表示他已經看到:“怎麼,被我感動了麼?”聲音裡有一絲絲調笑的意味。

已將要滴落的淚珠被我生生憋回了眼眶內,轉過頭來看着他,眉宇間已只剩絲絲冷意:“沒有,公子隨便在一個荒山野嶺裡碰到一個女孩子就對她這樣好,敢問公子安得是什麼心呢?你怎麼不問問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呢?”

他愣了一回神,喃喃道:“我對你這麼好,只是因爲不想一個孤單的女孩子在荒山裡生病啊,生病的滋味很不好受的……”末了自顧自的笑了一下:“予人玫瑰,手有餘香,在下是這麼覺得的。那麼……”他擡起湛藍的眸子看着我道:“小姐是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自火堆裡扒拉出一根燃到一半的木枝,朝仍舊燃着的那一端吹了口氣,火星閃爍熠熠,輕煙嫋娜成一朵蜿蜒向上的弧。我用燃成木炭的那一端在地上劃拉着那個名字,聲音裡有來不及傾吐的情愫:“我是來找人的。那個人對我很重要,前些日子我以爲他死了,我能感覺到我的心也隨之而亡,可是當我聽到他還活着的消息時,我簡直開心的不能自抑。所以,”我擡起頭來看着他的臉,“我就決定要去找他,不論是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

“小姐要找的他,可是你心上人?”他的眼神裡一閃而過什麼東西,我沒來得及捕捉到。

我想起了那日在落日城下山洞裡夕烙哀傷的神情,堅定的答道:“是!”

“小姐心上人的名字……可是夕烙?”

我猛地擡頭看向他的眼睛,那裡面藏有我看不懂的風雲變幻:“你怎麼知道?”

他用下巴尖指了指我面前地面上凌亂的筆畫,我低頭盯着那兩個字,那是用四塞早已棄置不用了的古簌語寫成的夕烙二字。“沒想到公子居然能認識簌語。”

他笑了笑:“那是一種很美的語言,筆下的文字總是有很深厚的蘊意,彷彿文字本身就可以表達出很深厚的情感,可是……”他嘆氣:“可惜筆劃數太多太複雜,流通不便,也就慢慢被人們忘記了。”

我盯着他一點也沒覺得可惜的神情,反問道:“那公子呢?你又是何許人?在此處做什麼呢?”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眼睛依舊盯着棚外愈下愈急的層層雨霧:“不瞞小姐,在下也是來找人的,但幸運的是,在下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找到了。”

我聽了點點頭:“那恭喜你了。”說罷站起來伸手解了身上的披風,遞給他道:“謝謝你,萍水相逢卻如此與人爲善,你是個真誠的人。不過我得走了,”我看了看只見增不見小,而且天知道還要下多久的雨幕:“我還要着急趕路,我怕去的晚了,就找不到他了。”

伸出去的手卻被推了回來。“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小姐是要到南疆去吧?”

我點點頭,不知他是何用意。

他又衝我露出那種任何人看了都無法抗拒的微笑:“在下不巧也正要到南疆去辦點事,我有馬,如果小姐願意與我同路便會省下不少的腳程。況且,在下是真的不希望姑娘你一身溼漉漉,病懨懨的去見你的心上人,如果我要是他,見了你也會不開心的。”說罷他擡手在我臂彎中的斗篷上輕輕拍了拍。

我擡起頭看他:“如此的話,謝謝了。”

他的眼睛笑的彎了兩道彎:“在下霰部,瓊琚。”

我向外看了看氤氳成一片菸灰色霧氣的蒼天,語氣淡淡的卻飽含着從來沒有過得鄭重:“破部,冰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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